第26章 闖將

2024-09-30 15:45:51 作者: 項天鷹
  谷可成看了看亂成一團的綏德城:「怎麼成了這個鬼樣子?」李過說:「我們人手不夠,一個街區一個街區地平靖吧,平定了一個街區,就放下街閘或者用柴草紮成的柵欄把路堵上,到了天亮,差不多也就搞完了。」不管他們是義軍、農民軍還是流寇,來綏德的本質目的都是來搶劫的,不是來維護治安的,但是綏德城亂成了這個樣子,總不能看著不管。何況饑民和亂兵這樣亂搶亂燒,他們也根本沒辦法像在米脂那樣精確地去抄家,還很可能被饑民亂兵殺傷。所以不管是為了綏德的老百姓還是為了自己,他們都要先恢復綏德的秩序才行。

  谷可成和李過向袁宗第詢問了一下情況,決定把人分成四隊,谷可成、李過、袁宗第、劉芳亮四人各帶一隊,以本地人為前導,農民軍在後壓陣,沿著四條主要街道前進,制止饑民和亂兵的劫掠,讓所有人各自歸家,不許出門。按照李過剛才所說的,每清理一段街道,就用路障封堵。袁宗道和馬世耀、馬世泰繼續留守城門,接應後續人馬。劉芳亮連李自成的面都沒見過,就這樣稀里糊塗地成了首領之一,谷可成和李過以為他是田見秀的朋友袁宗第的朋友,袁宗第以為他是袁宗道的朋友,其實袁宗道也只知道他是馬世耀的朋友。但人才畢竟是稀缺的,劉芳亮用二十個鄉勇打垮了五十個官兵,這戰績誰能不佩服,又有李千戶的腦袋當見面禮,立刻就被接納為自己人了。

  田見秀指揮的第二隊人馬很快也到了,也投入了恢復秩序的戰鬥中。綏德衛軍戶大多沾親帶故,又都是本地人,參與搶劫一般都是報復與自己有舊怨的鄉鄰,一見有同袍帶著流寇來制止他們,也就紛紛收手了。但饑民之中有很多都是外地人,而且由於長期飢餓,精神狀態已經不那么正常,要制止他們可就麻煩得很了,很多時候都不得不動武。一直鬧到天光大亮,城內才算徹底平靜下來,火也被撲滅了。本地居民各自回家,軍戶在操場上集中,饑民被分成三批,由高傑、李過、張能分別在龍王廟、城隍廟、關帝廟三處看押。

  米脂破城時,參與的人很少,領頭的幾個人又都是經驗豐富的本地土匪,所以基本上是有的放矢,沒有造成太大的破壞。綏德的情況就要慘得多了,大片城區遭到無差別的燒殺劫掠,街上橫七豎八都是屍首。袁宗第帶人把屍體都集中到了一個空場,等待家屬來認領。很快,劫後餘生的綏德人接到了一個通知:所有保甲、士紳、官員、胥吏、商戶,辰中時分到州衙開會,不到立斬。

  已經被農民軍控制的城區自不必說,就連沒有被饑民打破,依然由鄉勇團練控制的三處街坊都派了代表來開會了。畢竟現在流寇勢大,還是敷衍一下為好,看起來這伙流寇還算好說話,打算「文搶」,也就是勒索一批錢糧便撤走,別把他們惹火了,改成「武搶」可就不好玩了。

  最終被叫到州衙開會的有一百多人,堂上堂下都站滿了。其中也有一些其實只是普通百姓,傳話的衙役怕來的人少了大王們不高興,臨時拉來充數的。只見知州的座位上坐著一個流寇頭目,二十多歲年紀,中等個頭兒,皮膚黝黑,看起來殺氣騰騰。所有人都嚇得兩股戰戰,不敢作聲。

  王瑾看了看這些噤若寒蟬的「民意代表」,估計人來得差不多了,按照說書時的習慣,把知州平時用的驚堂木拍了一下,嚇得下面的人一起來了一大哆嗦。王瑾說:「各位父老鄉親,你們不要害怕,我們不是土匪,乃是大名鼎鼎的闖將的隊伍。」

  其實「闖將」這個詞王瑾在這輩子都是半個時辰前才聽到的。他們的隊伍總得有個名頭,但李自成又不能直說自己是米脂李自成,那會連累家鄉的親戚,於是李自成便按照各路反王的通行習慣給自己取了個綽號。此時李自成知道的反王,也只有橫天一字王王嘉胤、不沾泥張存孟、闖王高迎祥、革里眼賀一龍這寥寥數人,便信口給自己取了「闖將」這個綽號。他哪裡知道,這個「闖」字最終竟然會成為華夏衣冠最後尊嚴的象徵。

  當然,如果這個時空還能再發生這種事,王瑾還不如現在就抹脖子。

  王瑾說:「我們不過是從貴地過境,未殺一人,未搶一物,可是綏德城中的官紳卻屢次三番襲擊我們,是何道理?」一個不知什麼身份的老人乍著膽子說:「大王容稟,我等都是安善良民,都是極力主張與貴部兩不相犯的,只可恨劣紳馬芸橋,此人陰險毒辣,平素便橫行鄉里,魚肉百姓,乃是綏德一大害。攻打貴部,乃是他馬家寨鄉勇所為,實與綏德百姓無干。」

  馬芸橋不是什麼好人,虐待長工、盤剝佃戶、欺壓鄉鄰、毆打良民這類的事情自然是有的,但是王瑾從袁宗第、馬世耀口中,也沒聽到馬芸橋幹過什麼殺人害命的事,不至於像這老頭說的這樣十惡不赦。王瑾說:「昨夜饑民搶米,馬芸橋在混亂中被打死,此事我們也就不追究了。」其實下手殺馬芸橋的是綏德衛的一個下級軍官,幾年前他原本定了一門親事,但是馬芸橋突然也看上了這個姑娘,姑娘的父母本來就不願女兒嫁給丘八,又貪馬家的彩禮,便毀了婚約,把女兒給了馬芸橋當姨太太。這姑娘去年病死了,這個軍官對馬芸橋的恨意更深了一層。馬騰龍夜襲失敗後,李自成從俘虜口中已經知道了馬家寨的位置,馬芸橋擔心流寇攻打馬家寨報復,便帶著家眷住到了城裡的一處房產。沒想到趁著城中大亂的機會,那個軍官帶著一群兵丁殺上門來報復,將馬芸橋一家屠了個乾淨。既然闖營打算收編綏德衛的軍戶,對這種事也就不便深究了。而且事情發生的時候,闖營還沒進城,也沒有申明軍紀,真要是追究,不免成了不教而誅。何況在這個年代,殺仇人全家被視為天經地義的事情,像王瑾這樣堅持不殺家屬的才是異類。在他的評書里,宋江殺黃文炳全家都變成了把黃文炳一個人扔進江里淹死。其實在大明朝,像宋江這樣只殺黃文炳一家,不動黃文炳哥哥的行為已經算是非常文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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