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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一飲一啄

2024-10-02 17:37:28 作者: 鹿人戛
  乞丐大概六十出頭,一身破破爛爛的髒短襖,他頭髮稀疏捲曲,滿臉連鬢胡,眼眶凹陷,鼻如鷹喙。

  老人乾瘦的手腳都被裝上鐐銬,以鎖鏈固定在牢房牆壁上。他此時抱膝蜷在角落,盯住自己發黑的左腳大拇指發呆。

  此人即是王猛案兇手,瞎鬍子。

  瞎鬍子左眼球丟失,眼眶裡沒了東西,就漸漸變成一個合不上的傷口。有時候會有紅的白的粘液從裡面流出來,他總用手去揉眼洞,久而久之左眼眶腫了起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肉瘤。

  剩下的右眼總是眯起,仿佛怕光,也不知道是不舒服,還是就習慣這麼看人。

  他是胡人,在西市出沒,或躺或走,嘴裡絮絮叨叨說著什麼,沒人聽得懂他的胡話。

  管兩市的市令說,瞎鬍子是五年前來的蜀縣,當時他左眼就瞎了,沒有度牒,也無從證實身份。

  按律,身份不明的外來者是要逐出城的,市令見他可憐,又不像為非作歹之徒,也就默許他在西市行乞。

  瞎鬍子不會漢話,乞討也是得過且過,他經常坐在地上,面前放一塊皺巴巴的布,嘴裡碎碎念。

  有人丟餅或饅頭,他就撿起來吃,沒人施捨他就餓著,餓狠了就出城找野菜和樹皮啃。

  瞎鬍子有一點好,哪怕餓得再厲害,也不偷不搶。

  有一年冬天特別冷,瞎鬍子沒東西吃,身體乾癟到發僵,差點凍死街頭。還是馬幫老大王猛送了他一件棉襖,幾個餅,半壺酒,瞎鬍子才熬了過來。

  瞎鬍子和來時沒兩樣,不會漢話,也不求人,賴在西市渾渾噩噩。

  這樣的人突然暴起發難,當街刺人,沒人會想到。

  「兇器是這個。」

  許叔靜撩開一方麻布,露出裡頭一截細骨。這是一隻乾癟堅硬的雞爪,爪子團簇如矢,鋒利尖銳。

  「雞爪被他磨尖了。」

  他隔布握住短匕首般的雞爪骨,對前方一刺:「動作快狠准,直插心臟。」

  吳奇從許叔靜處接過兇器,仔細觀摩後看出端倪:「你們看,這雞爪有五爪,第五爪藏於四爪之中。」

  「五爪?」

  許叔靜掰開雞爪,這才注意到裡頭一截小小的爪子:「還真有……我記得在一本道門雜記里看過,說雞有四爪,若生第五爪,即為靈禽,可辟邪驅鬼。」

  釋然也望向瞎鬍子:「難道他知道王猛是惡魄?」

  「當然。」

  吳奇淡淡道:「這是一名胡人方士,會用靈禽克制惡魄殭屍,還能準確破開陰鎖。你們仔細看他的眼睛,看不清楚,可以請他睜大一點。」

  角落的瞎鬍子緩緩扭過頭,眯起眼朝這邊看來。

  「你能聽懂漢話?」許叔靜問瞎鬍子。

  「不僅聽得懂,他還看得到,什麼都明白,因為他有一雙特殊眼睛。」

  吳奇居高臨下,俯瞰地上瞎鬍子:「先天陰陽眼可不常見,這是一種與血脈有關的術法天賦。通常是世代方士、元嬰大修士家族後人才會與生俱來。」

  瞎鬍子緩緩撐開眼皮,他右眼通體綠色,晶瑩深邃,瞳仁漆黑,像貓或虎,與其對視時會有一種奇妙暈眩感。


  「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吳奇拱手。

  老乞丐死死盯著吳奇,碧玉右眼魔光熠熠:「你是哪家真傳?龍虎山還是武當山?」

  脫口而出的漢話吐詞清晰,毫無滯澀。

  「貧道吳奇,分棟山浮雲觀入室弟子,卻不是來自這兩大道門。」

  吳奇坦然道。

  真傳弟子是築基期,自己現在還是練氣初期,說真傳那是純碰瓷了。當然,實戰另講。

  「好毒的眼。」

  瞎鬍子似在嗟嘆,又像懊惱,自言自語:「可惜……九幽山功法流落,害我入世觀修行被破功。為報一飯一衣,又要蹉跎歲月了。道心不穩,俗世浮塵,時也命也。」

  「小子,我記住你了。」

  話才落下,整個人已不見蹤影。

  手銬腳銬失去目標,自然垂下,鎖鏈碰撞發出一串細碎金屬聲。

  牢里三人面面相覷。

  釋然臉色凝重:「咫尺天涯,縮地成寸……這是元嬰宗師的手段!也不知是哪一家前輩。」

  許叔靜看向吳奇,一臉希冀:「道長,你知道此人身份?」

  「不知。」

  吳奇無奈:「就如這位前輩所說,要不是他自願暴露,在西市再待個五年也不是問題。」

  「他刺死王猛是為……報王猛當初衣食之恩?」

  許叔靜皺眉:「以這位元嬰前輩能耐,完全可以直接幫王猛脫困,為何是殺他解脫?」

  「許大人此言差矣。」

  釋然神色肅穆,雙手合十:「《陰剎鎖魂練魄經》乃魔門魁首九幽山術法,一旦練成,魂鎖魄定,王猛所學三章,僅是第一步。一步錯,步步錯,他已回不了頭。」

  「九幽山古法,最少煉製九頭惡魄,魂索連橫,讓它們化九為一,肉身相融,變為屍傀,煉製人以魂索下令,可殺敵千里之外。」

  「更有甚者還有二十五為一、四十九、八十一為一。此等屍傀不懼術法,還能渡天劫成長,煉成後,縱是大修士也得避其鋒芒。」

  「鎖魂練魄,以魂為鎖,以魄為器,若成氣候就是一場災難。」

  釋然聲音低沉了下來:「少林就曾有羅漢僧亡於屍傀之手。」

  許叔靜這才意識到《鎖魂練魄》的恐怖和危險,喃喃道:「難怪那元嬰前輩不惜放棄當前修行隱匿,也要出手。」

  吳奇點頭:「正是如此。王猛若被九幽山修士抓住,那就是一具會不斷成長的屍傀。這位前輩念王猛善意結緣,因此破了惡魄,給他解脫。」

  要是王猛被魔修抓住,那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死去,有時並不是最壞的結果。

  許叔靜揉了揉眉心,有點頭疼:「沒想還有這麼多意外枝節……這次案情筆錄又得重新謄寫一遍了。」

  「至少主體情況基本確定。」

  吳奇笑道:「王猛案背後並無魔修,而是一位元嬰修士前輩提早扼殺危險,以及王猛誤練魔功導致的意外。」

  至此,王猛案基本水落石出。

  不過按官府流程,許叔靜還需繼續問詢另一個嫌疑人鐵頭。


  吳奇本以為鐵頭是一個腦袋很大的人,或者是練鐵頭功的猛漢,沒想鐵頭本人面相白淨沉著,更像是位讀書人。不止鐵頭本人,他的跟班也同樣生得眉目清俊,溫文爾雅。

  鐵頭本名姚鐵籌,鐵籌指的鐵算盤,結果不知怎麼以訛傳訛,就變成了鐵頭。

  比起鐵籌,鐵頭更像幫派小卒的名字,這名號伴隨姚鐵籌一直至今,他自己倒很喜歡。

  許叔靜道:「姚當家,例行問詢,還請配合。」

  「官府查案,理所應當,我也想早日找到真兇,為老大討個公道。」

  鐵頭拱手,非常配合。

  兩人一問一答,有條不紊。

  釋然突然感覺到什麼,看向吳奇:「道友似有心事?」

  吳奇心說,好敏銳的和尚。

  他笑了一下:「只是想起耽誤了元嬰前輩修行,有些愧疚。」

  「道友不必放在心上,一飲一啄,本是常理。」

  吳奇點頭稱是。

  他當然不是在想這事。

  片刻前,三清像再度感應到香客祈求,竹妖小張以謫仙之身讓祈願清晰傳入吳奇腦內……

  不一般的是,那香客近在眼前。

  正是鐵頭身後的秀氣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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