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善透過千里鏡向南張望,一個怪異的球形風箏早在敵兵渡河前就懸在半空,用一根粗壯的麻繩連接地面。
他這些天時常看見怪東西從南邊飛來,拋下數百張宣傳「反清言論」的黃紙。
有些風箏撒完黃紙便會落在遠處,竹籃中跑出名士卒到處斯殺。
這些士卒勇武的很,就算被抓住也是寧死不降的頑固態度,更不肯透露這球形風箏究竟是何物。
接連數百敵兵降落遼中平原攪得各路莊園、屯堡不得安寧。
而在球形風箏下,約莫兩三萬明軍戰輔兵有序渡河,而在東南一角也有兩三萬明軍架橋渡河。
代善分不清誰是戰兵,誰是輔兵。不少明軍披著清制布面甲,五顏六色的極其顯眼。
數百面五顏六色的旗幟隨風招展,其中便有屢次挫敗大清的背軍鑲黑旗。
那些鑲黑旗幟囊括下的背冤軍精兵不下七千,數十面鑲黑旗仿佛湧出一股股黑煙,在高空凝聚成一條附帶黑色條紋的白色骨龍,籠罩在瀋陽城上空,直勾勾地盯著全城八旗軍民,仿佛要將所有旗人一口吞下。
糟糕的是今日凌晨細作傳回消息,代善睡醒才查看內容南朝皇帝御駕親征,此時大概走到松錦一線。
連南朝皇帝也要插一腳遼東事務了,代善憂愁地想,黃台吉果真擊敗了背鬼軍麼?
南朝諸公一向警惕皇帝出京,怎麼會「放任」皇帝領兵出征?
除非發生了什麼決定性的大勝利,使得朝廷諸公沒底氣勸誡皇帝,而皇帝本人也不覺得征伐遼東是冒險。
背軍奇襲遼東拿下多座衛城屯堡,但勝利還不夠大,不足以打動皇帝違背百餘年的「祖制」御駕親征。
唯有一種可能,他大清皇帝在遼南遭遇重大失敗。
黃台吉不僅沒有收復遼南,也沒有征伐朝鮮,只是喪家犬一般繞過背軍設下的堅寨,踏上千餘里的遠路。
代善懂了。
這就是為什麼黃台吉還沒北返,莫名其妙就要「征伐」朝鮮,以及南朝皇帝御駕親征的真正原因!
南朝皇帝御駕親征,必定簇擁著數萬明軍精銳。
即便他此刻擋住數萬明軍、守住盛京,遼中平原各地的統治也搖搖欲墜,說不定要退回赫圖阿拉像那般去過苦寒日子。
黃台吉啊,黃台吉,大清的江山都全靠你了。
你可千萬趕回遼東,擋住南朝皇帝的東征軍隊啊。
而他現在身處的境遇也不佳。
代善下意識環顧四周參差不齊的守軍,一些低於十六歲,乃至十二歲的旗丁就像一個個沒斷奶的小子。
相比孔武有力的壯碩明軍,這些半大小子真的能守住盛京?
額頭汗岑滲的,代善不由得緊抓牆垛粗糙的牆面,十指的指甲幾乎要摳出血來。
盛京攻防戰會是一場惡戰,一場消磨真滿洲更多骨血的決戰。
他必須堅持,也只能堅持住,愛新覺羅家族才有未來。
城南不遠處有一處渡河的石橋,數萬明軍卻自顧自在渾河拐角處鋪設數條浮橋。
代善當即下令開炮,冀圖阻撓明軍順利渡河。
可當紅衣大炮噴出的炮彈距離明軍還差一二里,他才恍然大悟敵兵早就知道他的火炮布防位置,所以刻意選在火炮射程外一點的位置渡河,但又不至於離得太遠,走太多冤枉路。
是那個能載人的球形風箏!
代善心說應該是了,既然能載人,那麼運載的兵士也能攜帶千里鏡。
只是他有一點不懂,火力點布置這種複雜的情報,他們是如何間隔高空傳遞情報的?
畫在紙上丟下去?
可是他時時刻刻關注敵人的動態,沒看見一紙半稿飄下來,也沒有複雜的旗語揮動,高空吶喊也不見得聽清。
難不成是歪打正著?
面對想不通的問題,代善選擇放棄思考,然而背軍創造的新疑問接而至1
分置兩側登陸的明軍並未急著進攻,而是派出第三部繞到盛京北面,三面大軍開始就地安營紮寨、挖掘壕溝,一面很大的鑲黑旗大蠢豎在一頂營帳前面。
安營紮寨並不稀奇,這說明敵人還沒狂妄到以為當天就能奪取盛京。
正常人面對防守森嚴的堅城,都會選擇穩住自己的陣線紮下營寨,吃飽喝足休整一日除去行軍的疲憊。
隨後觀察守軍布防,嘗試打一打「破綻」,若是打不下來再選擇長期圍困耗盡守軍糧草。
可敵兵挖掘壕溝卻顯得格外「奇怪」
那不是常規意義上一兩條守護營寨的簡單戰壕,而是數十條一起開挖,
背軍親自動手,其他友部協助的全新戰壕,
數十條壕溝向前參差推進,就像數十隻巨型鑽地蟲挖出一條條肉眼可見的爬行軌跡。
這種悶頭苦幹的防禦工事甚至沒有出現紕漏,仿佛有一隻眼睛俯瞰著大地,使用某種傳音秘術通知修正地面的兵士修正錯誤。
坑中的泥土被拋飛,土兵們高舉兩面盾牌,分別保護自已與挖土的作業人。
「開炮!」代善下令大小口徑的火炮全部開火。
可是除非走了狗屎運,一發炮彈正好落入壕溝之中砸死一兩個倒霉蛋,
或是碾死一條縱隊的敵兵,不然只能撞擊地面彈跳起來傷不到任何挖土人。
而被砸中的傷兵若是剩下一口氣,也會竭盡全力爬出壕溝。
代善起初還不明白傷兵為何要爬出壕溝,這般瀕死的身體又不可能活到盛京城下。
隨著炮彈砸死的多了些,代善才發現會自主爬出的士兵都穿著非明軍制式的頭盔服飾。
有的看起來像秦國士卒,有的是緊身幹練的異服,還有的身穿單薄布衣好似漢民奴隸,一身的腱子肉卻暴露他是精銳戰兵···
他們拼盡全力爬出壕溝,與埋頭挖土的隊友擊掌交接,竟是不想自己的屍體阻礙隊友前進的步伐。
這是何等捨己為公的赤誠之心!
這份為了最後的勝利,也要燃儘自己的大無畏精神,就連代善這位敵人也不由心生敬佩之心。
這讓他想起駕馭球形風箏深入遼東的明軍士卒。
難道他們與今日冒死挖溝的明軍是同一序列,是傳聞中能止八旗小孩夜啼的「黑旗營」、「背鬼軍」?
若是這支背軍鼓舞了明軍士氣,打崩黃台吉的主力倒也不冤。
畢竟明軍從不缺精銳,也不缺人力,缺的是敢打敢殺的猛士。
好在背冕軍人數也就數千人,應當是遼南決戰折損嚴重磨幹了骨血,就連武器裝備也遺失不少,所以才被迫穿戴清制布面甲。
要是背冕軍有兩三萬人,他代善就算有一百個分身也守不住。
明軍接下來的舉動也驗證他的猜想敵兵接連兩日都未發起進攻,而是悶頭苦幹挖掘更多戰壕。
代善第三日天亮登城查看,只覺得敵兵編織了一張蜘蛛大網,將盛京四麵團團圍住。
既然是想長期圍困盛京,幹嘛要挖掘如此「眼花繚亂」的壕溝大陣,兩條環形壕溝就足以困死盛京。
代善害怕強攻,卻不畏懼長圍。
他派遣數千旗丁下鄉「征」糧,超額囤積滿足全城半年的糧食,軍械彈藥也儲存良多。
這些天派人臨時打造的守城器械幾乎堆滿城頭、牆根,不斷熬煮的金汁散發出陣陣惡臭。
他榨乾寶貴時間為守城增添一分勝率,就算黃台吉的援兵遠在野人女真的地界也不怕。
眼下明軍在等待皇帝御駕親征的部隊,而他也在等待黃台吉的援兵,就看誰的援兵先到。
他相信戰馬更多的黃台吉會先一步抵達盛京,而城外長困的明軍也會被一戰擊垮。
不過代善的猜測對了一半,背冕軍的確要困死他,但不是要長期圍困,
而是防止城破之際有人能逃出去。
當天早晨,所有明軍、前奴隸現民兵都收到背軍主帥飯後進攻的命令。
做飯的火夫們忙碌著,因為此次進攻瀋陽是一場關乎遼東命運的大戰,
打贏打輸都影響著接下來更大決戰的走向,各部明軍都拿出壓箱子的戰利品。
各種活畜現殺現做,只要繳獲來的高檔肉菜米儘可能填入鐵鍋。
這幾天不光是明軍頓頓有肉,就連那些剛改組的民兵也能吃飽高粱米和窩頭。
而今天要正式決戰,火夫們把餘下的好東西全煮了,豐盛的伙食堪比新春過年。
戰輔兵們看到碗裡熱氣騰騰的飯菜,感慨這是他們半生吃的最好伙食。
也有人戲謔地低語,這就是上刑場前的斷頭飯。
就連飲酒禁令也在此刻被暫時解除,一壇壇酒水開封,給每一位戰輔兵蘸滿一碗。
將官們端起酒碗,對著自己統帥的戰輔兵說幾句漂亮的場面話,亦或是沉默良久再吐出幾句祝願大夥都能斬獲大功活下來,將來封妻蔭子,公侯萬代,說罷一飲而盡,將酒碗翻轉。
所有背軍披上麻布孝衣,抬著一口口棺材來到營地最前方。
明面上的背軍主帥章獻忠站出來,隨軍的嗩吶樂隊適時響起,憂傷的音樂中透著一股鋼鐵般的堅定。
章獻忠與其他副師、參將打開一壇壇美酒。
章獻忠獨自一人走到營前五十步的位置,高舉酒水傾倒而下,酒水落地發出嘩啦的聲響,「這裡是渾河血戰的地點,是大明忠臣義士揮灑汗血的戰場!當年就是在這裡,瀋陽永遠脫離我們的懷抱——·..
章獻忠轉過身面向排兵布陣的兄弟與友軍,頓覺一股熱流湧上心頭注入腦海,隱隱從眼眶中湧現。
「自薩爾滸之戰以來,自遼東淪陷以來,自數百萬遼民淪喪韃子之手以來,過去整整十九年!
這十九年我我們遼民像狗一樣活看,像螞蟻一樣任由子踐踏。
不知道有多少遼民盼望王師收復遼東,盼啊,盼啊,盼到屍體都化作白骨!
今天,我背軍來了!帶著數萬韃子的首級殺回遼中平原,殺回了我們的家鄉!
我將親自帶隊沖陣殺入城中,若我不幸戰死,就由副帥接位指揮,副師戰死,就由參將指揮!參將戰死,就讓游擊指揮!
此戰我背軍決不後退,哪怕戰鬥到最後一兵一卒,也要打破這座城池,為我們遼東慘死的百萬百姓復仇,為我們這些還活著的遼民復仇!」
所有遼東出身的軍民聞言證住了,數十年的屈辱與悲慘仿佛在此刻化作淚水湧出。
這麼多年的恩恩怨怨應該在此了結了。
接著章獻忠壓低音量,對著站在營地前排的玩家開啟指揮語音「兄弟們!我們每個人在現實中都是五湖四海的同胞兄弟,有人普通話賊溜,有人方言口音特重,我知道隊伍里有新人玩家,也有爆肝很長時間的老玩家。
有人是不愁吃喝的公子哥,來遊戲裡消磨時光,豪擲千金叫玩家配合,
只為享受一兩個裝逼瞬間。
但更多人長時間沉浸遊戲是為了體驗第二個快意恩仇的人生,發泄一下現實中的不滿!
我知道大多數玩家把帳號培養到今天實屬不易,我不敢保證你們收益大過損失,但我保證會牢記你們每一個奮勇殺敵的英勇時刻,會在你們死後,
把你們戰死遺落的武器裝備保留,減輕你們重頭再來的煎熬!
你們以為我們這些前幾期的老玩家從開服爆肝到現在,積贊的財富、功勳無數。
但在此時此刻我們都一樣,一同站在瀋陽城下並肩作戰,我們會用上所有採購的道具盡心殺敵!
子以為我們就像遼東被屠殺的無辜百姓,用他們的騎兵鐵蹄就能一掃而過。我要告訴他們痴心妄想!
若是韃子奪取天下江山,那神州陸沉,百年屈辱的恥恨又會釘在我們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這些醜陋粗鄙蠻橫的罪人,給我們留下的負面遺產直到今天還沒消散。
今天,他們就在我們面前。他們要把全天下的人都變成逆來順受的奴隸!
他們要貧民,辱民,疲民,弱民,愚民,虐民,壓榨百姓世世代代的子孫後代,把百姓變成豬狗牛馬!
既然這伙子要把天下人拖入萬劫不復的奴隸煉獄,那就讓蠻族好好看看,我們第四天災憤怒的咆哮!
此戰,我章獻忠賭上開服以來積攢的所有武器裝備和功勳值,立下副本誓言,這一戰哪怕我耗光所有的復活碼,用完所有的商城道具,也不會放任一個腦袋後面帶豬尾巴的子活下來!」
突破手從腰間拔出一把雁翎刀,高舉過頭仿佛要捅穿藍天,插一句嘴一「主線任務已經標註一一此戰打破瀋陽不要慈悲!不要憐憫!不留任何俘虜!誰敢放過任何一個韃子誰就會變成紅名,人人得而誅之!」
「殺子,救天下!」章獻忠舉起刀盾,振臂高呼。
「殺殺殺!」玩家們一個接一個高聲吶喊。
即便這支八千人的玩家隊伍混雜的許多新玩家與幹部玩家,綜合實力只能算中下,但每個人都知道在面對清這該死的敵人時,自己都會爆發出毀天滅地的熱血士氣。
「殺光野豬皮!」
「滅族!滅族!滅族!」
「驅逐虜,恢復遼東!」
玩家身後的陳景和、樓挺、楊振武等部將都感覺到不惜一切代價的決心,體內的血液仿佛沸騰起來。
遼東故鄉要收復了!
林迪心中也泛起五味雜陳的情緒,欣喜與惶恐參半。
起初他只是見背軍替他報了血仇,殺光了屯堡、遼陽的旗丁,腦子一熱報名了背軍的民兵序列。
可真等他抵達瀋陽城下,看見一顆顆強勁的炮彈打死無數友軍,畏死的心理再度壓倒好不容易覺醒的勇氣。
他覺得自己比背軍先天弱一個等級,人家是精兵強將,他只是一個剛剛脫離「奴隸」身份的窮苦屁民,哪有資格做收復遼東這等豪邁的大事。
他登時打了退堂鼓,跟民兵隊長說自己不想打了,想撤回安全的海州,
但所有民兵的視線全部向他投射過來,有鄙夷,有同情,有共鳴,也有鼓勵·——
他害怕紅夷大炮,更害怕瀋陽的高牆,但當背軍精銳給他選擇戰還是退的機會,將鋼刀與盾牌遞到他手邊時只說了一句話,「你還想當奴隸麼?」
林迪迷茫,害怕,顫抖,但還是鬼使神差接過遞來的刀盾,緊緊握在掌心。
奴隸一詞恍若鑰匙打開寶箱,數年被子打壓欺辱的回憶歷歷在目,不知多少親朋死在子手裡。
他就像一條被馴服的奴狗,打不還手,罵不張口,老老實實做一個逆來順受的奴隸,只敢在夢裡做反抗的美夢。
一旁的民兵們都跟他大差不差,有畏懼韃子的膽怯,有血海深仇的憎惡,還有一臉愁苦的為難,但他們如今都緊緊握住長矛刀劍,一刻又不肯鬆開。
若是過去他們被子的高壓欺辱,沒人會責怪他們不敢反抗。
可如今有人給了他不當奴隸的機會,他們應當反抗,應該堅定敢於反抗的心。
就像悍不畏死一直勇往直前的背鬼軍。
向前!向前!向前!
反抗吧!林迪在心中對自己吶喊。
「殺!」
此起彼伏的喊殺聲讓林迪陶醉其中,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灌入胸腹,
給他注入無上的勇氣。
背軍大帥章獻忠親自帶隊,帶領他們殺向堅固的瀋陽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