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老了好,老了就看不到了
有了李成這檔子事,蘇武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來,也是類似的事。
比如,花榮的妹妹與武二郎。
武二雖然是個直男,但不代表他不會疼人,花榮也說自家妹子讀過書,知書達理的……
當然,也只是暫時想一想,花榮其人,還當過段時間再說。
而今這些事,梁山之事,在蘇武心中,其實從未真正過於在意,這只是個開胃菜,也只是蘇武的一個階梯而已。
未來,面對遼金,那才是家國大義之戰,那才是真正需要拋頭顱灑熱血的地方,許多人要死在那裡……
乃至……蘇武也想過,興許自己也會死在那裡吧?
想到遼金之事,眼前這梁山,又算得什麼事呢?
高太尉在來的路上了,各處河道湖泊收攏船隻。
梁山上正在加緊操練人手,興許蘇武真幫了他們一下,幫他們精簡了不少人員。
東平府里也熱鬧,李成娶妻,孟玉樓辦事真快,便是一接手這件事,就迅速開始操辦。
購置了一座小宅,酒宴就在孟娘正店,把李成在山裡的父母與嫂嫂侄兒侄女都接來……
冬歡出嫁之處,就是孟玉樓的家,那些嫁衣嫁妝,孟玉樓也一一操持。
如今李成也是指揮使之職,待得樞密院正式的公文來了,李成便有齊州兵馬副總管的職位,也有校尉的散官,更也會有一個紐扣大的官印掛在身上。
這般身份,孟玉樓自然要大操大辦,為的不是其他,為的是蘇武的人心。
正店裡一場大宴,便是連差充京東兩路安撫招討制置使的程相公也備了一份禮來,雖然他人並不到場。
其他大小官吏,更不用說。
結婚,李成自己是懵的,只管媒人怎麼指揮安排,他便怎麼做。
那花榮的妹妹也在幫襯做事,倒是蘇武與李成父母一起,上了高堂席座,接受了兩個新人的跪拜。
婚禮結束,第二天,蘇武自是還要受個跪拜之禮。
李成似也想把父母嫂嫂侄兒侄女都接到城裡來,奈何父母不來,嫂嫂與侄子侄女來同住了,如今李成也能掙錢,有了小宅,也算有了家業。
所以,侄兒侄女讀個書,也不在話下,這事倒是蘇武做的主,侄兒要讀書,侄女也要讀書。
冬歡便也有了姓氏,蘇,而今稱呼起來,便是李蘇氏,總歸正式了些。
結婚之後,自還是在孟玉樓身邊隨著走動,便也慢慢開始學著管事了,就好比凌振買火藥原料之事,便是她來經手,凌振來做,買賣的商行,是孟玉樓去聯繫。
只待忙完這一趟子事來,高俅大軍,已然就到。
蘇武打馬來到城外十里處相迎,連程萬里也一同而來,換句話說,是程萬裡帶著蘇武來的。
等候期間,兩人閒談。
蘇武近來得了個新消息:「相公,聽得那梁山上的首領晁蓋,在曾頭市受了重傷……」
程萬里眉頭一皺:「這還真不是一個好消息啊……」
為何?高俅來了,賊人的老大卻重傷了,這能是好消息嗎?這不老天幫著高俅嗎?
程萬里又問:「死了活了?」
蘇武便說:「死倒是沒死,安然回了山……」
「沒死就好……」程萬里生怕此時此刻,梁山上起什麼亂子,比如人心散亂,軍心散亂之類的事。
蘇武卻是又說:「怕是不久就要死。」
程萬里看了一眼蘇武,沒好氣一語:「你能不能把話一次說完?高太尉大軍將至,梁山上死了賊首?唉……」
程萬里有點焦頭爛額,明面上一看,高俅便是重大利好。
蘇武卻笑著來說:「相公莫憂,俗話說哀兵必勝,如今梁山若死了首領,豈不就是哀兵?」
「那萬一群龍無首呢?」程萬里又問。
「相公,那晁蓋不過是名義上的賊首,這梁山之所以陡然如此大勢,只因為那宋江一呼百應,晁蓋一死,其實利好宋江,如此,宋江豈不是名正言順掌管了權柄?那晁蓋不過是個村中保正,沒什麼見識之人,宋江不同,此人出身公門,算是讀書人,他若掌權,豈是晁蓋可比?」
蘇武解釋著。
程萬里點著頭:「這麼說,那晁蓋一死,反而賊人更強?」
「是也。」蘇武點頭。
程萬里又起擔憂:「賊人強了……那往後可怎麼辦?」
弱了也不行,強了也不行,這就是程萬里心中的糾結。
蘇武只管說:「相公放心,區區一個押司,算不得什麼,如今咱們控制得極好,他們在錢糧之上,撐不得太久,高太尉這一戰後,梁山上下必陷入艱難境地。」
程萬里恍然大悟,看著蘇武,一臉欣慰:「不錯不錯……你不錯啊,賊事,你想得長遠。」
正說著呢,就看頭前高太尉大纛凌空,遠遠在來。
程萬里連忙整理衣冠,渾身上下都整理了個遍,再把腰間的環佩一個一個理順,還問蘇武:「如何?可有失禮之處?」
蘇武認真一瞧,說道:「挺好,無甚不妥。」
程萬里聞言,還低頭左右去看。蘇武也看出來了,程萬里有些緊張。
高俅,太尉,殿前司指揮使,正二品的高官大員,這般地位,幾乎就是文官升到頂了,就是中央朝廷里最核心的人物之一。
一品,那只是傳說,那是榮譽頭銜。
程萬里是在見國家領導人之一了,他一個東京「破落戶」,豈能不緊張?以往他哪裡有資格見這般人物?
便是他的座師童貫,程萬里以往也多是見不到的,不是程萬里在東平府幹出一點成績來了,別說見童貫的面,便是給童貫寫信,都要三思而後行,生怕惹童貫煩悶。
如今自是不同了,程萬里也算是終於走進了童貫的視線里,寫信也不用三思了,見面只管上門就是,人有了成績有了本事,一切就是變得這麼快。
至於其他高官人物,那更不談,說句真實話語,程萬里這輩子,都沒有在垂拱殿裡列過班,他從沒上過朝,除了中進士的那一刻,他從未見過天子第二面。
蘇武其實能理解程萬里的這種緊張,是從東京皇權中心帶出來的這種緊張。
「來了來了……」程萬里踮腳起來看,說的便是心中的緊張與焦急。
來了,頭前打馬的軍漢過去,大纛過去,那車架,雕龍畫鳳,著實奢華,車架也大,想來裡面是與家中房間一般的陳設。
程萬裡帶著蘇武,躬身拱手在路邊,程萬里開口:「下官程萬里,拜見高太尉!」
車架慢慢停下,停在程萬里身旁,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車架掀起了車窗簾。
裡面露出一個人來,一身紫金袍服,頭上一個黑紗幞頭,臉面圓潤,白里透著紅,臉上溝壑不多,卻起幾分威武之勢。
那人頭並不湊出來,只是斜斜瞥一眼,漫不經心來問:「你就是程萬里啊?」
程萬裡頭也不抬,連忙來答:「回太尉話語,下官正是程萬里。」
「你啊,不錯。」就這幾個字傳出來,窗簾一放,車架繼續走。
此時,程萬里才抬頭,躬身拱手一直等著車架走過去,稍稍走遠了好幾步,他才直起腰來。
稍稍嘆了一口氣,嘆去緊張,便問蘇武:「長個什麼樣?」
程萬里是真沒看到長個什麼樣。
蘇武倒是餘光瞟了一眼,便答:「珠圓玉潤的模樣。」
其實蘇武也意外,真是東京養人,一個街邊潑皮,養久了,也珠圓玉潤了。
程萬里還認真點了頭:「哦……」
就看後面車架也來,車架也是奢華寬大,車簾掀起,只看去,鶯鶯燕燕一大群,皆是美貌女子。
程萬里看著皺眉,蘇武看著搖頭。
只待車架過去,程萬里嘆氣說:「這般哪裡是來打仗的……」
蘇武卻笑:「豈不也是勞軍?」
「如此勞軍,莫不是要軍心渙散?」程萬里又說。
蘇武還是笑:「高太尉自有高太尉的妙計。」
程萬里看出了蘇武笑容里的意思,卻還是嘆氣:「你啊,我是急這朽木為官……你卻還笑得出來?」
「知相公是憂國憂民,這般朽木,長久不得……」蘇武答著。
「走吧,跟著去招待好才是。」程萬里往一邊去,倒是沒有車架等他,他如今也騎馬了。
蘇武打馬跟著,馬匹並不超過高俅的車駕。
待得到了東平府,卻是高俅又不入城了,似不必程萬里接待什麼,只在城外安營。
蘇武隨著程萬里也入軍營,那中軍大帳倒是大,非常大,裡面坐滿了人,歌舞也起,樂音也來,酒宴就擺。
程萬里稍稍往頭前去坐,蘇武自然坐在末尾。
也打量著帳中的這些人,有高俅心腹之輩,比如牛幫喜,有高俅從東京帶出來的軍將,黨世英黨世雄兄弟二人,
也有從南方建康府一路遠來的水軍統制劉夢龍,高俅此番帶來的水軍極多,不僅有建康府的水軍,還有一路搜集而來的大小船隻。
接下來便是十員戰將,合稱十節度,分別是王煥、荊忠、項元鎮、韓存保、王文德、張開、徐京、楊溫、李從吉、梅展。
高俅此番,倒也不全是胡來,他有心思,便是也信不過京畿禁軍,所以招來這十節度,節度使在宋,其實就是個榮譽頭銜,並不真是有實際權柄。
這十個人,昔日,其實都是綠林草寇出身,不外乎受了招安,都成了官軍,這都是宋江的榜樣人物。
高俅自己帶了一萬五千的京畿禁軍,招來這十節度,便也是以賊制賊之法,既然賊人難打,那就招賊人來打賊人。
這個思路,顯然是沒什麼大問題。
再加上建康的水軍,還有其他州府調撥來的兵馬,此番出征,高俅一共帶了禁軍、廂軍、招安兵、輔兵、水軍,共十三萬之數。
便是前隊已然在東平府城外宴請歌舞了,後隊還在東平府的地界外慢慢來走,還有很大一部分直接往濟州去了,水軍其實也還沒有到位,也還在河道里。
高俅如此大的陣仗,便是無論如何,也要一戰而定,如此才好回京去。
當然,這個架勢,別說打梁山了,打遼國都算多了。
也是權柄好用,高俅的權柄太好用,不論是人員還是物資,他真是怎麼調就怎麼調,想怎麼用就怎麼用。
便看這個架勢,不知此番靡費多少,蘇武甚至也想,把這麼一趟花的錢給他蘇武,當真十個梁山也平下來了。
也可見高俅高太尉的面子何其重要。
程萬裡頭前,便是連連去敬酒,躬身站在高俅身邊,那著實是姿態低微非常。
幾杯酒下去,高俅也說:「東平府備的糧草都可備好了?」
程萬里只管來答:「都一一備好。」
高俅拿著酒杯,不喝,又說:「嗯,此番啊,剿賊事大,攏共出得十三萬大軍,頭前讓你備的糧草怕是不夠,你當再多備一些,送到濟州,此番大軍以濟州為本寨,後山去邀戰猛攻,水軍從濟州等處全部進發,到時候,十三萬大軍同出,那梁山賊寇,便是覆滅在即。」
倒也不知高俅是不是故意要在程萬裡面前耀武揚威,程萬里只管點頭:「太尉只管說個數來,東平府能備得下的,一定按時送到濟州去。」
無他,儘量不粘鍋,別到時候敗了,便說是東平府糧草不濟,導致大敗,這鍋可太大了。
卻聽高俅又道:「倒也不是要為難與你,頭前備的,本帥既然來了,便一應帶去,你再備個兩萬石送到濟州就是。」
程萬裡頭都大了,卻還是咬牙來答:「謹遵太尉之命。」
這個數目可真不小,還得往大名府去買才湊得夠,好在,這糧食送到了軍中了,便可在轉運司衙門裡抵扣,就是少交朝廷賦稅。
但這高俅花起朝廷的賦稅來,那也是沒個數目,想怎麼花就怎麼花,這裡多了,朝廷不久少了嗎?
那天子當真這麼好打發?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蘇武在末尾看著,程萬里也活得難啊……
再看高俅,擺擺手:「好了,且到你這裡來走一趟,便是專程來看看你,這戰事啊,只能勝不能敗,若是戰事敗了,你程萬里也逃不出干係去,本帥若是有得萬一,先讓你程萬里罪責難逃!」
程萬里自是誠惶誠恐,戰戰兢兢,躬身大禮:「太尉必然凱旋!」
蘇武也看明白了,高俅來這一趟東平府,來要糧食倒是其一,真正目的,是來親自敲打程萬里的。
高俅似乎也能猜到許多事去,他豈能不知程萬里乃是童貫門生?便是專程來警告程萬里,萬萬不要做那些拖後腿的事。
就看高俅把手中的酒抿了一口,擺擺手:「好了,你自下去吧……」
程萬里又是一禮,趕緊下去一邊落座。
只待軍中酒宴散了,蘇武跟著程萬里回城。
路上,程萬里也是咬牙切齒來說:「這廝……」
卻是沒說出口,沒喝醉,不敢亂罵人。
蘇武來說:「相公受苦了……」
蘇武心中還真為程萬里來氣,乃至有怒,只是不表現出來。
程萬里嘆息一語:「人家是太尉,是殿前司指揮使,是天子身邊走動的親信臣子,我穿紅袍,那制置使都是差充,如何能比?罷了,算不得受苦……」
蘇武點頭:「相公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程萬里馬背上擺著手:「說起來,我還真擔憂,十三萬大軍,那是個什麼場面?那梁山多不過三四萬人,還都是烏合之眾,怕是……」
「相公放心,這高俅仗著十三萬大軍,好似已然勝券在握,軍中大帳,竟也歌舞宴飲,絲毫沒有那臨陣的緊迫之意,如此,驕兵必敗也。那梁山後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高俅似也想著倚仗水軍之利,那梁山許多人,世世代代就生活在這水泊之邊,水戰又豈是易於之輩?乃至也未作長久打算,怕是要求個速勝,便是真以為大軍一到,所向披靡,那慘重後果等著他呢……」
蘇武倒也不是全在安慰程萬里,還真作了認真分析。
高俅準備上,那還是足夠的,心態上,卻逃脫不得那以往的潑皮心思,戰爭已經開始了,他卻絲毫不緊張,沒有那領兵大帥的運籌帷幄,也沒有那臨陣之前的謹小慎微。
程萬里聽得蘇武這一番話語,也是點頭:「是啊,獅子搏兔,尚用全力,他高俅如此……哼哼!」
蘇武陡然覺得程萬里真是越髮長進了,也好似經歷了一種歷練,怎麼歷練的?
就看別人怎麼犯錯,便知道什麼事不能做,怎麼是對的,怎麼是錯的。
這不免也是一種極好的學習方式。
卻是程萬里又苦澀一語:「唉……還要兩萬石,子卿啊……」
蘇武點頭:「我自派人去大名府買就是,我親自給他送去。」
「也好也好……」程萬里點著頭,也說:「也是為難辛苦了你。」
「不辛苦,他高俅怎麼吃進去,怕是也要怎麼吐出來。」蘇武答道,卻也想起一個人來,問道:「相公,那濟州知府張叔夜,相公可熟悉?」
程萬里搖搖頭:「倒是不太熟悉……怎麼你忽然說起此人了?」
蘇武只答:「無甚,此番送糧去濟州,想來會見到,所以問問。」
為何要問?
因為張叔夜也不是尋常人等,這人在歷史上,也有大名。
他不是正經科舉出身,而是恩蔭入仕,從來喜歡兵事,喜歡研究談論,最早入仕,是在西北蘭州當的錄世參軍,那是正兒八經在西北見過戰陣的,雖是文員,但也親自也跟隨作戰,且出謀劃策之間,還立了功勳。
便也得升遷,兜兜轉轉為官,如今年歲也不小,也有五十多歲了。
這人也是正直非常,他家之人也是如此,他的從弟彈劾過蔡京,張叔夜也受牽連,受過貶謫,去西北養過馬。
真按照歷史來說,宋江這伙大賊,最後就是張叔夜領兵擊敗。
歷史上,後來,張叔夜領兵與金人激戰,那也不慫,帶著兩個兒子也不慫,敢打敢戰,也一心主戰,乃至還擊殺過金人的軍將,張叔夜最後也是受了傷,最後汴京城破,被俘。
自縊而亡。
這般的張叔夜,已然就是北宋難得的幾根硬骨頭。
此時此刻,就在濟州當知府。
蘇武此番要去濟州,豈能不認識認識張叔夜?
只待第二天,高俅便開拔去了,便是先繞到梁山後山扎大寨,堵住梁山賊寇的退路,高俅自己,便會再回濟州督水寨,以水軍為主攻。
如此一路,好似巡遊一般,便是要炫耀軍力,讓賊人先喪膽氣。
這事,自是與蘇武沒有什麼干係了,就等著看高俅的操作。
只一點,不論高俅怎麼敗,甲冑也好,軍械也罷,必然損失無數,蘇武到時候也不一定管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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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盯住一件事,濟州備的那麼多糧草,一定不能落在梁山手上。
好在此番,蘇武提前知曉,高俅主要是輸在水裡,梁山也就得不到太多的東西。
只待高俅一番巡遊,到得梁山後山陸地相連之處,戰事已然就起。
反正眾人要都表現一下,邀戰的邀戰,炫耀的炫耀,好不熱鬧。
梁山自是暫時穩守不出,也是而今蘇武的原因,梁山實力並不太強,宋江吳用格外謹小慎微,生死當前,穩妥為要。
蘇武也有猜測,便是猜到梁山上下,不會輕易出擊了。
那宋江吳用,也等著水戰決勝,便是陸戰軍將已然不多,水戰之上,宋江麾下,可用之人無數,揚長避短就是。
這八百里水泊,也叫梁山濼(同泊),還叫大水陂,其實不是一個簡單的大湖泊,北方缺水,並沒有真正的巨大湖泊。
八百里水泊,其實更像一個濕地沼澤湖泊的綜合體,其中蘆葦盪極多,乃至還有許多小島嶼,錯綜複雜,梁山上下,本地人不少,熟悉地形也是一大優勢。
乃至宋遼時代,北方有很多這種綜合體,比如遼國燕京城東邊的延芳淀,那也是一個巨大的湖泊濕地沼澤的綜合體,綿延三四百里之廣,那裡也是遼國皇室的狩獵場,歷代遼國皇帝,經常在那裡狩獵。
只是到得千百年後,梁山水泊也好,延芳淀也罷,都慢慢消失在歷史長河裡,北方也越來越乾旱,再也不出這種廣袤的「淀」與「水泊」的地形了。
乃至千百年後的燕京城,連吃水都困難了,還得南水北調,卻是誰又能想得到,宋遼時代,燕京城東,會有一個橫跨三四百里的巨大水淀?水鳥與鹿,多到望眼都是。
直到後世,一個小小白洋淀,便算是這種地形最後的餘暉,便是連白洋淀,也越來越小。
此番水戰,梁山占據幾大優勢,蘇武都心知肚明,那麼梁山對敵的策略,也就心知肚明。
梁山後山熱鬧非常,箭矢在射,石砲也打,已然也試著攻了一下山寨關隘,顯然並不奏效。
那關隘,哪怕是蘇武去了,也一定不會想著去強攻,不僅是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更是士卒前赴後繼,捨不得那些人命,便是捨得那些人命,也還不一定攻得上去。
想來高俅,陸路而攻的心思會越來越少。
蘇武只管等著就是,他也在籌備糧草,東平府里一些,從大名府里買一些,七八天就弄好了,也不必聚在一處再運,兩邊直接往濟州去,蘇武自己,便也啟程去濟州。
帶騎兵一千人,輔兵兩千多,押運糧草。
糧草只管往那高俅的本寨一交。
蘇武在濟州有熟人,便去相會,直去濟州的造船廠,宗澤盯在那裡許久了。
蘇武也去看看,見得宗澤,兩人一個相擁,便看那造船廠。
造船廠其實不大,以往主要是給水泊百姓造漁船用的,也給運河上的商人造一些貨船。
而今,便是到處在開大船塢,宗澤盯在這裡,一切井井有條,到處都是忙碌的人來往往。
宗澤就在碼頭上,給蘇武展示幾種船隻的圖紙。
也說:「這般是艨艟船,這般是快船,這般是戰船……」
蘇武看來看去,倒也看懂了個大概,如今這水戰,還是以撞擊與跳幫為主,輔以一些火攻,射箭,拋石之類的手段。
又聽宗澤拿出一張新圖紙來說:「這是我近來設計的,上面放床弩,放大的拋石機,我稱之為平船,就是甲板上平,如此利於遠戰。」
蘇武只管點頭:「極好極好,也問,上次來信,河船與海船之別,遲遲不得回信,老相公可是弄清楚了?」
宗澤搖頭:「弄清楚了個大概,便是也未尋到真正造大海船的船工,所以遲遲未回信,只待我真正尋得那造海船的大工,真正弄清楚了,再來一一作答。」
「那就說個大概。」蘇武又問。
「那倒是好說,河道湖泊,一般風浪都小,且水不深,所以,平底即可,可防止擱淺,也好靠碼頭。但海浪大,就要重心低沉,海深,所以,以尖底船為多……」宗澤如此一答。
蘇武恍然大悟:「那可能直接把河船改成海船?」
「有待我再來鑽研。」宗澤實事求是。
蘇武又問:「那渤海風浪大多時候都不大,河船可能使用?」
「可,我問了許多人,有人這麼幹過,只要不出渤海,也可用,但要挑季節挑時候,說是海上的風浪,也分季節與時候。」宗澤點著頭。
「那就好!」蘇武大喜,這筆巨大的投資,還能有大用。
蘇武忽然附耳一語:「老相公,這船隻,最後造成了,還當加一道工序。」
「嗯?還要加什麼工序?」宗澤來問,便是蘇武陡然也懂得造船了?
蘇武直接說:「船下,當加鐵板,往後可以再拆,但此時一定要加。」
「這是為何?」宗澤不解。
「因為,梁山水戰之法,其中有一項絕技,那就是潛水鑿船,鑿破船底,管得船上多少軍漢多少戰力,皆餵了魚蝦。」
蘇武太清楚這件事了。
宗澤點頭:「哦……原來如此,那……那倒是有許多細微之處要重新設計一二,不然不好加裝,來日要拆,拆完也要還能用才是。」
「對,就是這個道理,老相公多多費心。」蘇武拱手一禮,便是拜託。
宗澤卻是皺眉來說:「本也想問你,此番朝廷大軍十三萬之多,來征討賊寇,便是問你,這造船是不是不用再繼續了,看你此番幾語,那就是還要繼續造船,是否……」
「老相公直白說……」
「是否你以為,此番太尉親自出征,也會大敗?」宗澤其實擔憂。
蘇武只問:「你見到那高太尉了嗎?」
宗澤搖頭:「不曾見到,我一個小小判官,哪裡有資格見到太尉之尊?」
「你若見過他了,便知此番再戰,勝少敗多。」蘇武如此來答。
「唉……你說兵事,總歸不會錯的……」宗澤心情立馬低落。
便是也知,蘇武一個小小武夫,更是人微言輕,太尉面前,十三萬大軍面前,蘇武便是連個角色都算不上,乃至比他這個小小判官還不如。
這就不是一個末等老儒生與一個小匹夫能操上心的事了。
憂國憂民,那也是要資格的,地位低下,就沒有這個資格憂國憂民。
心中嘆息幾番,宗澤再抬頭看著船廠的忙碌,又起幾分欣慰,換個心情,忽然說得一語:「我帶你去見個人,這個人,你見了肯定欣喜,他見你,也肯定高興。」
「何人?」蘇武問。
「嘿嘿,濟州知府張相公。」宗澤笑道。
「嗯?老相公竟是這麼些時日,已然就學會阿諛上官了?」蘇武笑道。
「你這小匹夫,真是不會說話,懶得與你多說,你見到人了,便知曉那張相公何許人也!」宗澤倒也不來氣,也笑,便知道蘇武是打趣。
「那一定要見見,定要看看何人能讓老相公你如此評價。」蘇武其實也知道,宗澤與張叔夜忽然走到了一起,那是正常的事。
就如宗澤答了一語:「不免也是意氣相投,一見如故,張相公,妙人也。」
「走吧……」蘇武抬手一揮。
「走!」宗澤收了諸般圖紙夾在腋下,頭前在走,心情當真好起來了。
濟州,蘇武來過,但只是去過鄆城縣,濟州城,濟州府衙,那真是第一次來。
宗澤帶著蘇武,直接就進得大門,也無人阻攔,進去之後,宗澤也不問人,也不等候,直接邁步就往一處班房裡去,好似熟門熟路。
只一進那班房,一個紅袍官員端坐其中,正伏案在寫,這人看起來也是老邁,鬚髮皆白,面頰內陷,看起來也瘦,但精神矍鑠,便是坐姿都是筆直筆挺。
宗澤進門就笑:「張相公安好?」
那張叔夜抬頭來,也不起身,只管笑:「宗老哥,快請快請,自坐就是。」
宗澤也不客氣,只管旁邊椅子一屁股坐去。
看兩人這模樣,顯然熟悉非常,乃至關係極好,短短時日,如此交情,還真有些出人意料。
蘇武進門一禮,不說話。
宗澤來說:「張相公,今日可你帶了個妙人來。」
張叔夜立馬打量起一旁蘇武,上下一看,便道:「這位莫不是老哥常說的那蘇武蘇將軍?」
「正是,哈哈……」宗澤哈哈大笑,也招呼蘇武:「你也坐啊,坐那邊,坐近些,張相公最喜兵事,他昔日裡可也上過陣呢!」
蘇武再是一禮,才落座:「倒也聽聞過張相公之事。」
「嗯?你還知道我的事呢?」張叔夜有些意外。
「知道,相公恩蔭入仕,在熙河蘭煌為錄世參軍,獻計獻策立過功勳呢,後來調入內地州府,也曾得罪過蔡京,再後來,還去養過馬,又後來,才回了京城……」蘇武如數家珍,便是當真知道。
誰讓這北宋末年最後的脊梁骨,也就那麼幾根呢?實在不多,少之又少。但凡關注過一二,便也繞不開自縊而亡的張叔夜。
「嘿,他還真知道。」張叔夜一指蘇武,卻是話語說給宗澤。
宗澤也笑:「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你這些事來。」
張叔夜轉頭再看蘇武:「你是不知,宗老哥啊,可把你誇得不輕,說你胸中有溝壑,說你為人也正直,說你允文允武,說你上陣悍勇,也說你做事有章法……哈哈……好多詞呢……」
人啊,就是這樣,一個群體一個群體,只要臭味相投而會,便是自然而然同路。
蘇武知道,自己走進了這個群體中,就看眼前兩個老頭,其實有一種感動。
蘇武開口:「那都是宗老相公謬讚……」
「誒,不必謙虛,你的事,我也有聽聞呢,濟州與東平府這麼近,皆是面對賊寇之處,你四處剿賊,哪一件我不知?你麾下強軍,我更是知曉,只可惜啊,我這濟州沒有這麼一支強軍。」
張叔夜真有嘆息,他這輩子,就喜歡研究與談論兵事,只可惜他來濟州時日尚短。
他本來已經混到禮部侍郎了,就因為一件事,又被蔡京弄下來了,什麼事呢?
「空黃」之事,所謂空黃,就是懶政,就是中書門下開出了大量的空白公文,要做什麼事,要升什麼官職,那蔡京等人,不必經過正規程序,隨時抬手就填,填出來就是朝廷命令。
張叔夜看不過眼,就要彈劾,然後就又被蔡京弄了。
弄人的方法很簡單,貶謫就是,上個月讓你去海州上任,等你剛走到地方,或者在半路快到了,這個月又讓你去齊州上任,等你又走到地方,接著讓你去濟州上任……
這就是大宋朝弄官員的手段,昔日蘇軾,也挨過這種手段,如今張叔夜,亦然。
張叔夜此時,顯然也是鬱郁不得志。
蘇武只答:「興許過得一些時日,張相公在這濟州多留,一支強軍也不在話下。」
張叔夜卻是搖搖頭:「我倒是也著手在治軍,只是也不知能在這濟州留得多久。」
張叔夜如今,就是這個現狀,他只管認真做,只待朝廷調令一來,說不定他又要走了。
這種事實在是太打擊人的精神。
蘇武明白,只道:「興許,過些時日,朝廷里也是焦頭爛額,便也顧不得相公了。」
蘇武說的是蔡京,高俅一敗,蔡京自是焦頭爛額,哪裡還顧得上來弄張叔夜?
小人物就是這般,人家大人物記得起來的時候,隨手就能弄你,人家記不起來的時候,轉身把你也就忘了去。
張叔夜,當是能在濟州多留的……
張叔夜嘆了一口氣:「盡人事,聽天命。今日,也招待不得二位,那高太尉來了,我還要往軍中去聽用……你們多留幾日,待我閒暇,再來痛飲。」
蘇武一聽就知道,想來也是糧草之事。
其實,程萬里也好,張叔夜也罷,兩人都少了一個程序,送禮。
慣例也好,人情世故也罷,其實都應該給高俅備一份厚禮,想來兩人都沒做。
張叔夜起身了,拱手。
宗澤與蘇武便也起身拱手,張叔夜出門去。
蘇武與宗澤對視一眼,蘇武開口:「我請你吃飯。」
「我請就是……」宗澤也說。
「我欠你一頓好酒呢……」蘇武說著。
「也好……」
兩人同路走在濟州府的街道上,許久,兩人無語。
還是蘇武忽然一問:「老相公當有一日出將入相才是……」
宗澤擺擺手:「行將就木,時日無多,此夢虛幻,不可有也。」
「那年少之時可有想過?」蘇武又問。
「年少?說什麼年少?哪個年少不是意氣風發?」宗澤擺手笑了笑。
蘇武直接說:「高俅之輩,也能出將入相,老相公何以不能?」
「罷了罷了……」宗澤搖頭。
蘇武忽然一語:「這大宋……還有救嗎?」
宗澤大驚,腳步一止:「你這是什麼話?無君無父,枉讀詩書,往後萬萬不能再說了,更不能說與我來聽。」
宗澤真有幾分生氣。
蘇武點頭:「胡言,都是胡言啊……只為你與張相公一句不平,所以胡言。」
「不得胡言!」宗澤嚴肅非常。
「是啊,你們老了……」蘇武點頭,老了好,若真有那一日……老了就看不到了,蘇武心中,也能少一些糾結。
(兄弟們,越寫越晚啊……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