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猛男蘇允!
王珪、蔡確、張璪、章惇等宰執趕到大理寺的時候,看了党項人的首級,然後聽了來龍去脈,一個個亦是有些茫然。
蔡確屢屢看向章惇,用眼神質詢:你女婿這麼猛的嗎?
章惇:啊,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嗯……好像,居正是有在鍛鍊身體的,他的房子裡有用來練拳的樁子、刀槍劍戟弓箭等等,但我不知道他這麼猛啊!
文人習箭很正常,練一些拳腳功夫鍛鍊身體也很正常,但誰能夠練得那麼猛的,沒聽說過啊。
章惇有些懷疑地看著這裡的一切。
這種事情就算是他來看,也覺得不可信。
不是他懷疑蘇允,而是因為這事情就不是蘇允上報的,若是蘇允所報,他自然是相信的,但這是種諤上報的,那章惇就有理由懷疑這是種諤在捧殺蘇允。
所以章惇率先發難道:「官家,此事未必是真!党項鐵鷂子何其厲害,居正就算是練了幾手粗淺功夫,也不可能陣斬七十二鐵騎,想一想都覺得不可能吧?」
趙頊倒是有些驚訝看向章惇,道:「章卿,蘇允可是你女婿,你怎麼不信他?」
其他人亦是這般看著他。
章惇搖頭道:「不是臣不信居正,而是此事著實匪夷所思,而上報的亦不是居正本人,因此,臣還是不信,除非居正親口承認。」
呦。
其他人這是咂摸出來味道來了,這是老丈人護崽呢。
章惇這意思便是:此事不是蘇允自己上報的,就算是有所謬誤,那也跟蘇允無關。
這是將蘇允給摘出去了。
趙頊聞言笑了起來,道:「此事乃是綏德城守軍將領祁克勇等將士上報,鄜延路經略使種諤最終確認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出入。
孫大伴,把參戰士兵的口述記錄呈給各位相公看看。」
孫思恭趕緊將士兵的口述記錄呈上來,章惇等人拿起來翻看,這裡足足放了幾十冊,裡面涉及士卒多達二百多人,每個人觀察的角度不同,敘述也各有不同。
極為宰執誰不是聰明絕頂之輩,從這二百多人的敘述之中,一個完整的小規模接觸戰頓時被清洗的構建了起來。
因為是二百餘人的角度,因此構建起來的場景已經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
也正是因為這樣,各個角度相互印證,基本上可以確定,此事是真的。
因為沒有人能夠讓二百多人說謊,而且還將整個事情構築的天衣無縫的。
人類的才智不可能達到這種程度。
張璪掩上冊子,其實他比誰都要早相信,因為他兒子也曾是受害人。
之前樊樓上,蘇允以一敵百,將自己兒子這班衙內給揍得哭爹喊娘。
那倒霉兒子回家還敢找自己訴苦,又被自己揍一頓。
從那時候他就知道,這蘇允的武力值著實有些高。
只是不知道,竟是高到這種地步。
娘咧,一人干翻七十二個鐵鷂子。
嘖!
張璪剛剛看那些首級看得最是認真,他敏銳的發現,至少有三四十個鐵鷂子的死因是羽箭直接貫穿頭顱,死得全無痛苦的那種。
張璪雖然不是武人,但他有基本的常識,人的頭骨是最硬的,想要用箭矢射進面門不難,但要貫穿頭顱,那難度可不小。
而且看那些士兵的描述,有部分乃是步射,有部分乃是馬上射擊。
但無論是哪種方式,這些鐵鷂子基本上都是在快速奔馳的馬上被射中的。
要射中這種快速移動的目標已經是極難,還要射中面門,這種箭法只能說是神乎其神。
此時王珪朝他看來,眼中帶著質詢之意,張璪肯定點了點頭。
王珪眼中露出震驚之色。
此子,竟是悍勇如此?
隨即,王珪心中的警鐘忽而鐺鐺鐺大響起來。
王珪許久之前聽到某種說法,說眉山蘇氏出了個了不得的少年郎叫什麼江右蘇郎,那什麼淮西提點李常還說什麼【有韓忠獻之才】,身邊有人說讓他趕緊將其鎮壓下去。
王珪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
王珪與韓琦基本上算是同一時代的人,後人可以嘲諷韓琦,但與之同時代的人才知道,這位看似沒有什麼功勞的名臣,實際上在官場上究竟有多厲害!
嗯,做官特別厲害!
對於王珪這樣的人來說,他心裡很清楚,他不怕能力特別厲害的人,但害怕做官很厲害的人。
范仲淹能力夠強吧,王安石能力夠強吧,還有那呂惠卿,那也是世所罕見的聰明人,但他們現在哪裡?
范仲淹的親歷新法,才搞了多久,就灰溜溜的跑地方避難去了。
王安石現在不也是如此。
至於呂惠卿,嘿嘿,他這輩子大約是別想回朝堂了。
而他王珪,雖然被人詬病是三旨相公,但那又如何,自己不依然是官場常青樹?
這蘇允現在看來,就是那種做官很厲害的人!
這短短時間,已經成了兵馬鈐轄,已經算得上一方封疆大吏,現在立下這等大功,說不定還要再進一步!
不行!必須得想辦法壓他一壓,再這麼下去,他很快便要成為自己的勁敵了!
呵,官家今日又將大家召集過來,這樣的場景,很熟悉啊,上次的地洞子議事,便一下子將蘇允的官職連提三級,一下走了別人十幾年的路。
今日官家又將大家叫過來,呵呵,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這又是要當著這些功績面前拔擢蘇允了吧?
不過王珪心中亦是無奈。
在這些無可辯駁的功勞面前,又有一個非要提拔蘇允的官家面前,他可以說一些話來阻攔,但大勢如此,他能做的卻是不多。
畢竟,這裡還有蔡確以及章惇這兩個奸賊在呢!
果然,下一刻便聽到官家道:「諸公覺得此事是否有假?」
趙頊這話一出,蔡確立馬笑道:「二百多人口述在此,若是有假,屆時派一吏員一問便知真假。
就算是要偽造軍功,也不可能用這麼笨這麼容易拆穿的方法。
而且這請功的還不是蘇允本人,而是一路經略使種經略。
種經略為人剛硬不阿,連之前徐知制都壓不住他,臣想不出來老太尉有什麼理由去替蘇允偽造軍功。
所以,想來造假的可能性不高,臣認為,此事該當是確鑿無疑。」
章惇前面將蘇允摘出來,但這會兒給蘇允爭功的時候,卻是分毫不讓,道:「臣完全認同蔡相公的看法,而且,眼前近百党項人的首級便在這裡,其中面目中箭的可不少,正好與士卒口述符合!
認證、無證、利益干係等全都說得明明白白,臣認為,此事乃是確鑿無異矣!」
趙頊看向王珪與張璪。
在如此確鑿的證據面前,二人自然不會說其他混淆視聽的話語,那樣只會讓人質疑用心。
趙頊可不是什麼昏庸之主,這位就算是算不上英明神武,但用一個剛愎自用來形容也不是不可以,若是傾向過於嚴重,難免會令其反感,那可是得不償失了。
於是王珪與張璪趕緊道:「臣亦認同。」
趙頊笑著點點頭道:「既然功勞沒有什麼問題,那諸公便議一議該怎麼酬功吧。
咱們大宋與党項人打仗上百年,一次性收割這麼多的鐵鷂子首級,這可是第一次,這是大功!」
趙頊一句話便先給此事定了性,算是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打仗上百年、一次性、鐵鷂子首級、第一次、大功這些字眼,都在提醒著所有人:朕要重重封賞蘇允!你們莫要自誤!
此話一出,王珪神色如常,但心下的警鐘又再次鐺鐺鐺響起,張璪亦是微微皺眉。
兩人不說話,章惇不太好說話,他畢竟是蘇允的岳父,總不好第一個出來給蘇允要官。
而這裡只有一人可以先說話,願意說話,自然是蔡確了。
蔡確對蘇允的崛起算是樂見其成,雖說蘇允出身乃是眉山蘇氏,蘇軾兄弟算是舊黨,但蘇允與章惇結親之後,其親近遠疏可不好說了。
蘇軾兄弟與蘇允只是族親,蘇允的成長過程之中,蘇軾兄弟兩人可沒有怎麼操心過,甚至都不知道這個人。
而章惇的女兒章若卻是天天在蘇允枕邊,其中親疏遠近可還真不好說了。
而現在只要自己對其多加拔擢,那蘇允在其他的派系之中看來,他便是屬於自己這一派系的。
呵呵,自己派系有這麼一個年輕人崛起,那也是一件大好事。
關鍵是,這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蔡確道:「臣聽聞種經略背生癰疽,臥病在床,已經難以視事,朝廷應當早做準備。
臣認為,官家應當卸下種經略身上重負,讓其好好休息。
當下就有好機會,蘇居正擅軍略、有軍功、亦擅治民,可替朝廷鎮守鄜延路!」
此話一出,連章惇都忍不住側目。
蔡相公,你是真敢說啊!
一路經略使那是什麼,那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一路的軍政、民政全都歸於一身,其下的都總管、副總管、鈐轄、都監同簽書等等,名為佐官,但實際上皆受經略使節制!
而且,經略使還通常身兼這一路最大最富庶最重要的一個州的知州。
也就是說,在軍事路里,經略使便是真正的第一人,還是那種沒有掣肘的第一人!
這樣的職位,非朝廷重臣不可擔任。
蘇允不過一正六品下承議郎,怎麼當擔得起一路經略使的差遣?
果然,此話一出,張璪立馬就炸了,就差些跳了起來,道:「蔡相公,朝廷用人哪有這般草率的,一路經略,非朝廷重臣難以勝任!
蘇居正去歲才剛剛步入官場,歲不過二十,官不過承議郎,區區六品下,怎麼有資格擔任一路主官,此事萬萬不可!」
蔡確呵呵一笑道:「有志不在年高,蘇允雖然資歷不高,歲數也尚且年輕,但其行止有度,性情穩重,本來便是經義大家,不可以常人度之。
不信且看蘇允入仕以來所作所為,便可知其慎重比一些老臣都要好不少。
李清臣清理惠民河,不聽蘇允勸告,激起民變,後官家讓蘇允接手此事,蔡村立即服軟,甚至蔡村自己組織人手,主動清理河道。
其穩重、其手腕,比之一些老臣不知道要勝出多少!
某知道有些人用人總是用資歷、用年紀歲數來說道,某就想問,熙寧變法之時,真正的得力幹將,有哪些是持重老臣?
還不是年輕人干出來的,現在年輕人變成大臣了,便開始嫌棄年輕人行事不穩重了?」
張璪還要說話,蔡確又道:「官家當年登基,年不過十九,三年後,二十二歲,便開始施行新政,難道我們就因為官家年輕,就認為官家做不成這些事情麼?
現在看來,官家不僅做成了,而且做得極好,如今國富民強的境況,難道不是年輕的官家做成的麼?」
趙頊眉頭挑了挑,心裡莫名有些暗爽。
張璪怒道:「蘇允有怎麼敢跟官家比?」
蔡確點頭道:「蘇允自然比不了官家,但是當年韓忠獻主政西北事務的時候,也不過二十來歲年紀,時人稱小韓相公,難道我們也要說韓忠獻年紀太小,擔當不了大事麼?」
張璪反駁道:「忠獻公當年已經是接近三十,而且他當時已經是知制誥、知審刑院,且當年便被任命為益、利兩路體量安撫使,獲賜三品服,年紀雖然也算輕,但已經是朝廷重臣矣,又豈是現在的蘇允能比的?」
蔡確點頭笑道:「可是當年的忠獻公主政西北,所擔任的差遣乃是陝西安撫使,陝西六路盡皆在他治下。
蘇允自然是比不上當年的忠獻公資歷深,但所要擔任的不過是陝西六路之一的鄜延路經略使,職責跟陝西路安撫使又如何能夠相提並論?」
張璪被蔡確一一反駁,心裡是又氣又惱,有心想要說韓琦當年不就是太年輕,因此遭受大敗,但又及時止住了。
韓琦雖然死了,但他長子韓忠彥乃是如今的禮部尚書,這話若是說出,定然是要得罪人的。
而且官家父子盡皆受恩於韓琦,自己若是抨擊韓琦,官家勢必也要不悅。
這福建子真不當人子!
先是拿官家來堵自己的嘴,現在又拿韓琦來堵自己的嘴,真是氣煞我也!
趙頊見張璪被堵得滿臉通紅,他也知道有些不妥,蘇允的官職的確是有些低了,而且鄜延路就是與西夏對抗的第一線,貿然讓一個年輕人上去,的確是不太妥當。
趙頊趕緊打圓場,道:「好了好了,大家有什麼意見就說,不用這般勞氣,王卿,你覺得呢?」
王珪此前半閉著眼睛,此時趙頊問他,他才抬眼呵呵一笑道:「朝廷用人,自然也有破格拔擢的時候,本不足奇。
只是,永樂城之敗後,朝廷需要休養生息一段時間,邊境最好是莫要生事。
年輕人有鬥志有志向,自然是好事情,就怕為了功勞主動生事,到時候可就不好收拾咯。」
此話一出,趙頊頓時臉上變色。
永樂城是他心裡的痛,想起葬身在那的二十萬軍民,趙頊心中便隱隱作痛起來,亦是對戰爭有了畏懼之心。
蔡確瞟了一眼王珪,心裡罵道:「這三旨相公,當真是老奸巨猾!」
不過蔡確卻不再多說,因為此話一出,蘇允的經略使之位是沒有希望了。
果然,趙頊想了想道:「諸公所說都有道理,蘇允是該重用,但仍需多加歷練。
這樣吧,升他為鄜延路都總管,權責高上一些,但上面有老成持重的經略使看著,不至於生事,也足夠他學習許多東西了。
不過差遣上給不了多大的封賞,那俸祿上還是得多加補償,朕想拔擢他為朝散郎,賜五品官服加起居舍人,諸公覺得可否?」
章惇盤算了一下,寄祿官階升了兩級,還算是不錯,不過最大的收穫還在於獲賜五品官服,雖然說沒有什麼實權,但這意味著一種政治恩寵。
宋朝的官服制度相當嚴格,而越級賜予官服,這是一種極大的榮耀,代表著一種政治恩寵,當年韓琦便被屢屢賜予越品官服。
而這個象徵意義極大,而且,在官場當中,亦是有實際作用的。
你明明是六品官,但卻穿了五品官服,別人一看,嚯,這是皇帝罩著的人啊,如此一來,在話語權上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區別了。
至於起居舍人這個差遣,也作用不小,雖然沒有實際執行,但加上了就是一種資歷,以後從西北回來,便可以越過這個職位,直接往上走了。
嗯,算下來,差遣往上走了半級,寄祿官階上了兩階,一個增加資歷的起居舍人,以及獲賜五品官服……收穫滿滿!
不過章惇亦是有些後怕,這打下來了是軍功,可看戰鬥過程,那可真是驚險。
那二三百人的士卒,被党項騎兵一衝就散,直接被攆著收割首級,但凡蘇允沒有真本事,可能送回來的便是蘇允的無頭屍身了。
章惇忽而有些頭疼,這升官是好事,但回去怎麼跟女兒說這事兒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