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成頭也不回地走了, 黎岩實在看不懂他的操作,嘆著氣彎腰想把他扔進醫療垃圾桶的東西翻出來。
溫藝先一步伸手拿出來。
「扔到教室後面吧。」黎岩說。
盒子在溫藝的手中轉了個圈拋向半空,又被她接住, 「你們剛剛說了什麼?」
黎岩瞥了她一眼,和她並肩走著,「炫耀了一下某人送我的戒指,和某隻小狗做下的標記。」
溫藝笑了下。
老穆依舊靜止在原地,估計也沒注意到剛才的小插曲。黎岩看著溫藝把東西扔進垃圾桶, 轉身走到他面前。
「老師?」黎岩在他眼前揮了揮手。
老穆被一抹晶瑩吸引回神,視線跟隨著她的動作。
如夢初醒般,「啊, 那個。」
略顯尷尬地摸了摸後腦勺, 「放假不管你們,上學記得不要戴飾品。」
黎岩點點頭,老穆緊接著便抬腳走向辦公室,「那啥,你先畫吧, 缺什麼就跟我說。」
發現辦公室的門開著,他往裡看了看又探出頭,「陳鋒成走了?」
黎岩應了聲, 「可能吧。」
接下來的創作過程幾乎沒人打擾她, 偶爾會有隔壁班的同學路過, 總會駐足觀察許久。
溫藝在教室里寫題,輕柔的風裹挾著顏料的味道從窗口飄進來,翻動手中的書頁。每當有風吹來的時候, 她都會看向窗外忙碌的黎岩。
整面牆塗起來太費勁, 黎岩畫了幾個小玩意兒填滿縫隙, 一上午過去,肚子發出抗議的聲音。
黎岩皺著眉揉了揉肚子,恰好此時溫藝探出頭來,「吃飯去?」
黎岩把畫筆扔進水桶撂挑子不幹了,盤腿坐在地上抬頭看著她沉默。
溫藝翹起嘴角,轉頭從前門出來,「累啦?」
黎岩面無表情地開口,「我討厭畫畫。」
黎岩臉上沾了點顏料,很薄一層干在臉皮上,說話間有股緊繃感。
溫藝抬手幫她搓掉,留下一大片粉紅色。
牆面上掛著幾道菜品,各個國家的菜系都有,顏色很清透,像是夏日中五彩斑斕的泡沫。
溫藝盯著一盤牛排看了很久,很是驚奇。
明明牛排看起來就是褐色,她是怎麼做到畫得五顏六色還這麼好看的。
「寶寶畫得好厲害!」溫藝捧起她的臉,重重地親了口。
黎岩木著臉抬起髒兮兮的雙手,用手背蹭掉她的手,麻木地重複道:「我討厭畫畫。」
討厭的事都能做得這麼完美,溫藝更敬佩了,不顧阻攔對著她的臉又親又蹭。
「走吧,帶寶寶去吃好吃的!」
溫藝拉著她的手想把她拽起來,第一下沒拽動。
黎岩死魚一般癱在地上,「不行,必須讓老班請我吃飯。」
溫藝張了張口正要說什麼,辦公室的門恰到好處地咯吱一聲。
老穆鬼鬼祟祟地探出頭來想看看進度怎麼樣了,對上兩人的視線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誒喲,」他打開門走出來,看向琳琅滿目的牆壁,「誒喲!我還以為這是照片貼上去的!」
他湊近眯著眼仔細看了看,又雙手背著退後看了看整體,「誒喲!」
「這,穩贏了穩贏了!」
黎岩背靠在溫藝身上,沒說話,有氣無力地看著他。
老穆搓了搓手,「誒喲走走走!想吃啥隨便點!」
黎岩這才慢吞吞起身。
在學校參加的各種活動大多數都屬於吃力不討好,除了收穫一堆同學崇拜的視線以外並沒有其他實質性的好處。
黎岩喝了口溫水,把菜單遞給老穆。
畫得她腰酸背痛,拿畫筆的右手都是抖的。
溫藝給她添上熱水,恭恭敬敬地為她按摩手腕。
黎岩垂眸看了半晌,忍不住笑了。
老穆看著對面的兩人,不自在地咳了兩聲,「那就先這樣,不夠再點?」
黎岩還彎著眼睛,「行。」
頭上已經冒出些許銀絲的男人透過熱騰騰的水汽,看向對面舉止有分寸、卻也親密無間的兩人。
感嘆著搖了搖頭,舉起手邊的酒杯抿兩口。
飯桌上的老穆滔滔不絕,像個普通男人一樣談天說地,小到家裡兒子的學習成績,大到目前的教育政策。
黎岩就在一旁默默聽著,溫藝偶爾還禮貌應付幾句。
有人聽他講話,他便說得更起勁了,加上酒勁上頭,整張臉泛著紅光。
「一開始有人跟我說你們倆談戀愛,我還覺得是他造謠唬我呢。」老穆抹了把下巴,眯著眼回憶,「後來雖然嘴上告訴你們喜歡就行,可心底里還是覺得不舒服……要是我兒子是個同性戀,我不得打斷他的腿!」
說罷,他看了眼兩人手上的戒指,「現在,突然覺得也還行吧。」
溫藝停下筷子聽他說話,拉住了想要夾菜的黎岩。
黎岩心裡生出一絲怪異的感覺,她不自覺地吞咽一下,乖乖跟著她一起放下筷子。
老穆沒錯過兩人的小動作,笑了兩聲,「喜歡就好,快樂就好。這學期黎岩的成績進步很大,很不錯啊很不錯!」
聊著聊著開始扯七扯八,黎岩也就重新拿起筷子。
溫藝像個習慣應酬的老酒鬼,跟著老穆一起推杯換盞,只不過喝的是茶水,舉手投足間都極有分寸。
黎岩看著她遊刃有餘地接住老穆的廢話,就忍不住想笑。
「誒,說到這……」老穆不知道從她哪句話得到靈感,忽然換了話題。
「我當初還跟黎岩說要小心你呢,我害怕你非要跟她一個班是想欺負她。」
黎岩頓了頓,跟著他這句話拾起模糊的記憶。
溫藝神色不變,「哦?是嗎?」
「可不是嘛,多嚇人呢!」老穆夾了顆花生米放嘴裡嚼嚼,「誰知道你們居然……」
老穆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一般,「該不會那個時候就互相喜歡了吧?」
黎岩舔了舔下唇,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
溫藝余光中看她緊張地戳青菜,勾起唇角。
「嗯,我很久之前就喜歡她了。」
老穆八卦之心驟然而起,好奇地望過來,「你們怎麼認識的?我聽她說你們還是初中同學?」
溫藝笑意更深點點頭,「初三轉學過去的。」
黎岩默不作聲,但悄悄豎起耳朵。
溫藝左手伸進桌下,摸了摸她的大腿根。
黎岩渾身一顫睜大眼睛,夾起腿把頭埋得更深,耳尖慢慢紅起來。
「為啥轉學啊?」老穆擺起一副詢問祖上十八代的樣式,好奇到上半身都忍不住前傾。
溫藝緩慢思考了下,「大概……那個時候就喜歡了。」
黎岩垂著腦袋,心臟瘋狂跳動,血液齊齊湧上面容。
什什什麼意思!
老穆替她問出了心中的問題。
黎岩聽見她慢條斯理地開口。
「小時候……見過幾面,跟在她身後找了挺久的,初三才找到。」
黎岩眨巴眨吧眼睛。
虛握著放在腿上的手擠進了什麼東西,她垂眸瞥一眼,是溫藝修長的手指。
後面溫藝又說了什麼,早就被震撼到的黎岩左耳進右耳出,只在腦中留下了淺顯的印象。
面前蒸騰的水汽霧蒙蒙地籠罩眼前,扭曲旋轉,將景象變了又變。
一如她此刻虛幻的心。
叮鈴鈴——
老穆接了個電話,遺憾地說她們師母催促回家,便急匆匆地付錢走了。
這串電話鈴聲不僅催走了老穆,也勾回了雲遊天外的黎岩。
她心頭一動,突然想起來什麼。
「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溫藝先一步開口,堵住了她到嘴邊的話。
黎岩偏頭看她一眼,又飛速挪開,「你……」
你什麼?
開了個頭,她卻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溫藝笑了笑,「沒關係,不記得了才挺正常的。」
黎岩抿唇,神色糾結。
胸腔被酸澀的情緒填滿,鼓囊囊的。
「黎小同學?」見她不回話,溫藝低頭,親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嗯?」
黎岩長長的眼睫毛顫了顫,輕掃到她的眼尾。
呼吸一滯。
周身迅速升溫,毫不掩飾的滾燙熱意將兩人的心燙化了,融在一起。
黎岩嘴唇微張,吞咽了一下,抬起下顎湊上前去。
沒想到還沒碰上,溫藝先一步撤回去。
黎岩:「……」
一邊用幽怨的眼神看著她,一邊又忍不住為自己的主動感到害羞。
溫藝低低笑了兩聲。
餐廳無比嘈雜,兩人坐在角落的四人桌上,周邊是滿面酒氣梗著脖子大聲聊天的顧客。
在熱鬧中,黎岩準確捕捉到了她的笑聲。
「你……」黎岩垂著眼不敢看她,「我們原來那麼早就認識了。」
可她什麼也不記得,只能從她的話語中捕捉某些細碎片段。
比如陽光下的那顆小石子,比如地攤上得之不易的廉價手串。
再比如——
黎岩腦海中忽然又闖進一個片段,畫面中的小女孩呆呆地聽著她唱歌,眸中映著她神采奕奕的樣子。
喉間一陣哽咽。
「你……」黎岩張了張嘴。
溫藝指尖插入她的發間,撫上後頸。
垂頭,一枚熾熱的吻落下來,吞掉了她未能說出口的話。
大門外街頭小販吆喝的聲音由遠及近,順著周圍時而鬨笑的聊天聲一起飄到了天邊。
桌上的鍋咕嘟咕嘟滾著骨湯,不斷向外擴散香氣,為環境蒙上一層虛假的霧氣。
唯有觸碰的彼此,是那麼真實。
連她自己都快要遺忘的曾經,就這樣活在溫藝的記憶里。
連同她從前放棄的自我,被溫藝小心翼翼地收起來,直到在遙遠以後的今天,站在溫藝的眼眸中,對她說:嗨,好久不見。
黎岩眼眶一熱,努力沒讓淚水滴落。
只是一遍又一遍重複,「原來我們那麼早就認識了……」
在不知是盛夏還是寒冬的時刻,有一個人,跨越時空無情的洗禮,深深地記住了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