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君主無情,亦非人!
五月二十七日,安邑大寨。
深夜時分,正值夏季,天公不作美,雨水稀稀落落,打在氈帳上。
「!」」
馬蹄踐踏在泥澤中,發出沉悶的馬蹄聲,飛濺起的泥水沾濕馬腿上的絨毛。
「來者何人?」
見騎卒欲直入營寨,身披蓑衣的兵卒持矛上前攔截,詢問道。
「葉騎卒拉住韁繩,稟告道:「長安緊急軍情,需上報於君侯。」
說著,騎卒從懷裡取出印信,交於門衛審查。
「請!」門衛見印信無誤,當即放騎卒入寨。
候騎入了營寨,腳步急匆匆,顧不上地上積水,便往大帳中而去。
「何人?」
「長安軍情,需上報於中帳。」
「請!」
大帳內,值守夜班的呂范,見到渾身濕漉漉的候騎,問道:「今有何要緊之事?」
「回督軍,長安緊急軍情,李催、郭、樊稠、張濟等人已包圍長安,今呂布一日三騎至蒲阪求援,望我軍能出兵關中,與其內外並擊叛軍。」候騎說道。
呂范倒未慌張,而是問道:「長安城池守備如何?」
候騎說道:「據來騎所言,長安城中有兵馬萬餘人,公卿府中部曲皆在據城守備。且長安城池堅固,內有存糧數月。然說如此,敵軍有十餘萬之眾,四面重圍長安。」
「其中呂布曾出城,與郭單騎對戰。對戰中,呂布雖以矛刺中郭,然因郭兵馬救援,呂布僅能撤軍回城。」
「好!」
呂范心中已是有數,說道:「奔波多時,多有辛苦。今換身乾淨的衣物,找火夫尋些酒肉填肚。」
「多謝督軍!」
呂范負手步,似乎在考慮著什麼,僅在少許之後,呂范便有了決斷,吩咐道:「請郭公則、酈伯松二君至中帳議事,言有緊急軍情!」
「諾!」
沒過多久,郭圖、酈嵩便披著蓑衣,睡眼朦朧而來。
見中帳不見張虞,酈嵩問道:「君侯何在?」
呂范猶豫了下,如實說道:「軍情尚未通報君侯,范今在猶豫當中。」
「為何不通報君侯?」郭圖疑惑道。
見郭圖要去尋張虞,呂范拉住郭圖的手,說道:「實不相瞞,今下軍情乃長安求援之事。」
郭圖停下動作,問道:「子衡不願出兵相救長安?」
呂范搖了搖頭,說道:「我非不願,僅是今下救了長安,於君侯而言,恐多弊而少利。」
酈嵩神情微沉,說道:「子衡恐救了長安,王允持天子,以尊長之身,指使君侯出兵輔漢,令我軍深陷兩難之中。」
「然也!」
呂范步轉悠,說道:「君侯雖常言興平天下,有志輔漢。但今漢室衰微已不能輔佐。欲輔漢室,則掃蕩天下群雄,彼時天下安定,君侯何以自處?」
「故以范之見,不如坐視長安被破,再讓君侯出兵討賊,屆時關中三輔將歸君侯所有。而若今時用兵,空費兵馬,徒讓朝廷得利。」
郭圖授須點頭,說道:「圖之前欲迎天子於晉城,然慮及王允,暫不可迎車駕於晉城。除非王允—」
「除非王允死了!」
呂范、郭圖不好明言,酈嵩倒是無所謂,直接點明情況。
酈嵩看向呂范,直白問道:「子衡恐君侯得知音訊,欲出兵救援長安?」
「有所擔心!」
呂范問道:「君侯雖說偉略,但恐受情義所困,故范不能決斷,特邀二位於此,欲勸君侯慎行。」
說著,呂范與郭圖一同看向酈嵩,顯然二人明白酈嵩與張虞的關係更近,今若想勸說張虞不出兵,怕不是要酈嵩出馬。
酈嵩倒不猶豫,將斗笠戴上,說道:「君侯營帳離中帳尚有數十步,記得莫要被大雨淋濕身子。」
說罷,酈嵩率先離開營帳,呂范、郭圖二人同時快步跟上。
帳內,正在酣睡的張虞被侍從喚醒。
「君侯,酈將軍與郭、呂二君在帳外等候,言有要事上報!」
張虞睡眼朦朧,說道:「將他們喚進來!」
「諾!」
張虞強撐睡意,從榻上坐起,拎起火爐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溫水。
「君候!」
張虞喝了口溫水,稍微清醒了些,望著摘下斗笠的三人,說道:「今有何要事?」
「稟君侯,事關長安軍情。」酈嵩說道。
「坐!」
張虞招呼三人落座,問道:「胡、楊正二人反叛,致使徐榮兵敗身亡。以時間而言,關西叛軍已至長安城下。我軍初降牛輔所部,若欲出兵,還需留人安撫降卒。」
酈嵩斟酌幾許,說道:「君侯,嵩以為今時不宜出兵!」
「為何?」
「河東諸縣初下,牛輔所部初降,河東之地不穩,豈能貿然西進。若降卒反叛截斷後路,恐大軍危矣!」
酈嵩說道:「況我軍兵糧從太原轉運而來,路途有千里之遙,今供給有所不便。」
張虞沉吟片刻,說道:「今降卒之中董承、楊奉、韓暹等三人可用,胡赤兒、王方二人為涼州漢胡人土,尚需戒備一二。故可從河內抽調兵馬至河東,以看護胡赤兒、王方二部兵馬。」
「至於兵糧,太原距河東雖有千里之遙,但汾水貫通二郡,舟可載糧至河東,以供給西徵兵馬。且兵馬若入關中,可取關中糧草自食。」
郭圖瞧了眼酈嵩,拱手說道:「敵軍人數多達十餘萬,今士氣正盛,而我軍兵馬較少,不宜與之衝突。」
張虞搖了搖頭,說道:「敵軍兵馬雖眾,但多為離散之卒。若長安久克不下,則敵軍士氣低迷,彼時出征或能逼其退兵。」
見張虞屢屢駁斥他們的意見,呂范坐不住了,正色問道:「試問君侯兵入關中之後,欲如何自理與王司徒之關係?」
「子衡所言何意?」張虞沉默了下,問道。
「范無他意,唯望君侯深思今下形勢。」
呂范說道:「漢室衰微,已難匡扶。君侯欲輔漢室,不知待興平天下,欲將以何自處?」
見呂范直白言語,酈嵩也無意遮掩,說道:「君侯出兵解長安之圍,今後王司徒主政,試問君侯以何待之?」
「并州數萬甲士積贊不易,君侯率精兵迎戰叛軍,若解關中之圍,不知能下三輔否?」酈嵩說道:「若不能下三輔,兵馬又死傷慘重,豈不讓朝廷得利。」
郭圖說道:「今下之勢明晰,以圖拙見,君侯需待叛軍破長安之後,朝廷重陷水火之中,再率兵西征平叛。或是君侯糾集關東兵馬,以討關西叛軍,成袁紹、朱偽未能成之勢!」
見三人言語激烈規勸,張虞嘆了口氣,問道:「我深受王氏之恩,今若見危而不救,恐辜負王公往昔厚愛。況屯兵於河東,無視長安救援而無動於衷,天下之人若知,將何以待我?」
「糊塗啊!」
聞言,呂范急著跳腳,說道:「君侯,昔高祖父妻皆被項羽所擒,項羽以烹殺太公為由,屢逼高祖歸降,而高祖卻言分一杯羹。彼時觀之,高祖不忠不孝;
待二十年之後,高祖開兩漢之基業;而至今時,高祖受世人所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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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試問君侯,欲為高祖,或為項羽,亦是為韓信?」
張虞手中把玩著水杯,心中有所顧忌。實話實說,從感性角度上出發,為了他岳父的安危,以及王氏提拔他之恩,需要出兵解圍;理性角度出發,三人的說法則是正確,畢竟王允會妨礙他的霸業。
見張虞遲遲不語,呂范甩袖而嘆,說道:「君侯,如能下關中三輔,兼併巴蜀、涼隴,則強秦滅六國之勢已成,高祖東爭天下形勢已有,試問天下何人能御!」
「望君侯三思!」郭圖遲疑說道。
酈嵩伸手握住張虞的手,沉聲說道:「成大事不拘小節,君侯常以此語而告誡嵩,而今怎能受限於小節。」
聞言,張虞長聲而嘆,他今時明百了前世貴人評價劉邦的那句話,劉邦不為自己而考慮,所為之事幾乎從本集團的利益出發,故劉邦能籠絡人心,而項羽眾叛親離。
領導者從來不是個人,而是集團利益的代表,一旦為自己考慮太多,必將會招致失敗。誰能在這件事上覺醒的早,誰就能在政治鬥爭中取得先機。
張虞心一橫,抬頭看向三人,問道:「孤豈能不知利弊,僅孤礙於情誼不敢不救,而今為大事而憂,當舍小節以思大義。不知諸位有何教孤?」
見張虞被說服,郭圖當即說道:「君侯所憂之事,無非恐外人非議君侯見死不救,故君侯不如先派兵馬至蒲坂渡河,而後向關西叛軍透露我軍欲渡渭水。叛軍得知消息,必會於渭水南側下營,屆時君侯難救長安,非不願救之,實因受阻於敵軍。」
酈嵩主動請纓,說道:「嵩願率五千兵馬為前驅,君侯率兵以為後軍。」
「可!」
張虞亳不猶豫,說道:「明日由伯松率兵五千為先鋒,渡過蒲坂津下營,之後見機行事。」
「諾!」
呂范說道:「君侯且還能以降兵初降為由,親自坐鎮監視。」
「好!」
張虞環顧帳中三人,感慨說道:「諸卿赤誠之心,孤已知之。今無以言表,
以水代酒以敬三位。」
「願君侯秉立大業,立高祖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