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出岫捏著黑子, 一邊走棋,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同原東園說話。
原東園向他保證,他派人拖住了原隨雲, 至少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他不會過來,於是他就暢所欲言了:「伯父,你那個兒子,是真的難搞!我有的時候覺得自己挺懂他的, 有時候又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懂,就比如這身衣服其實是你兒子逼我穿的,真不是我自己樂意的哈。」
說告狀就告狀, 絕不含糊, 他就是這樣的烈性男兒啊!
倒是原東園望著他那張千嬌百媚的臉龐,搭配著這樣一口清亮男音,只覺得自己的心情複雜得難以言說:「……可我聽說,你每每出現在人前,俱是這樣一身裝扮, 就是陸小鳳楚留香他們,也俱是稱你為雲姑娘。」簡而言之,他一直覺得這個雲出岫就算是位神醫, 那也是腦子有問題。
畢竟正常男人, 不管長成什麼模樣, 誰樂意頂著一副女人的模樣到處亂跑啊。
雲出岫:「……」蒼天可鑑,這他不是一直沒找到機會換裝嗎!好不容易在神水宮換了會兒衣服,結果一出來就被原隨雲抓著換了回去, 這往哪兒說理啊!
他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我一開始扮女人還不是為了躲你兒子, 誰知道一點用都沒有……」不過想想原隨雲的蝙蝠島自己都賣情報, 覺得能繞過對方的自己才是自討沒趣吧。
或許,自己的心底,其實也是期待著某人能找過來的?
心弦一被撥動,他手上的棋路頓時起了變化。原東園拿著棋子輕輕敲了敲棋盤,提醒他道:「靜心。」
下棋下到一半,天色忽然暗淡下去。雲出岫察覺到屋內光線的變化,轉過頭朝窗外看了兩眼,見寂靜無聲的淡煙疏雨籠罩了亭台樓閣,滿園草木愈發青翠欲滴,不由愜意一笑,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來喝了一口,卻皺眉評價道:「這茶怎麼只過了兩道水,白費了成色這樣好的紫陽銀針!」
說罷,他居然站起身來,將原東園面前的那杯茶,連同自己手裡的毫不客氣的潑掉,自己拿著茶壺茶葉,重新煮了一壺茶,一邊煮一邊對桌子另一頭的原東園道:「細雨濕衣看不見,閒花落地聽無聲。難得有這樣的天氣,等下完了棋,您要不要同我出去走走?」
說罷,他隨意落下一顆棋子,好似根本沒有思考接下來的棋路,然而原東園看著棋盤,沉吟片刻,詫異的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這才慢慢將手中的白子放了下去。「不了。」
於是沒過多久,雲出岫興高采烈的推開門,縱身投入了漫天煙雨之中。綿綿細雨沾濕了他的長髮,他輕薄的裙擺似乎也獲知了他暢快的心情,猶如蝶翼一般肆意飛揚起來。
橋老一直守在書房外,凝神細聽著書房裡的動靜,此時看到此人推門而出,揚長而去,一副全沒受到警告的模樣,不由大為詫異。
因為他是原東園心腹中的心腹。也因為他知道,在得知原隨雲和一個男人形影不離、甚至為其獨自殺上神水宮的時候,原東園是多麼震驚、多麼憤怒。
這豈是一位愛子如命的父親能忍受的事情?!
然而,剛才那個該死的狐狸精就在這間書房裡,少莊主也沒有像他預料中的那樣昏頭,沒有哭天搶地的和老莊主作對,而是老老實實的回了自己的房間。他甚至已經在心裡做好了殺人以後再以死向原隨雲謝罪的準備,然而原東園卻並沒有叫他進去。
現在,雲出岫還毫髮無損的從書房裡走了出來!
橋老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是怎麼一回事,於是他推開了書房的門。
原東園正坐在桌子旁喝茶。
他的心情竟也不錯,看到橋老,還笑著招呼他道:「來來來,橋刃,來嘗嘗這茶,今年新采的紫陽銀針,剛才拿山泉水煮的,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橋老亦是愛茶之人,聽他這麼一說,立刻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舌尖一嘗,先是一點苦,隨後竟沁開萬點的香來,那香氣縈繞在舌尖,叫他竟捨不得吞咽下去,只覺得今天的茶,遠比平日裡自己喝的要好上百倍。
「好,好茶!」他又喝了一口,細嚼慢咽,閉上眼睛品味著滿口的回甘。「許久沒嘗到老莊主你的手藝,看來您是大有進益啊!只是……老莊主,你居然親自為他煮茶?!那小狐狸精何德何能,能得你這般客氣啊!」
他說著說著,竟不由發起怒來。原東園瞧著他的表情,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你錯了。」
「嗯?」
「這茶,不是我煮的,而是方才那位雲公子煮的。」他側過頭,看了看棋盤上輸贏已定的棋局,神色更是高深了兩分。「不僅茶煮得好,他的棋也下得極好,是個聰明人。」
橋老手一抖,手裡的茶杯差點掉到地上。他定定的望著原東園,似乎想要伸出手去,試探他是否燒得不輕——他們今日明明是來興師問罪的,結果現在,莊主他居然在夸那個狐狸精?!
「……難道,那人還真是狐狸化的人形不成?」他喃喃自語的說道。「居然連莊主你都被迷失了心智?」
「哈哈!」原東園笑了。「長得好看,能詩會茶,還能陪我下棋,我看他腰間那隻笛子,既是樂器,也是武器,想必於器樂一途,亦是行家裡手,他還這麼年輕,倒是好生風雅啊……若我還是隨雲這般年紀,說不得也會為他動心。」
「承認我兒眼光不差,有什麼難的。」他輕描淡寫的說道。「若他真是為一個一如是處的男人弄得昏了頭,失了理智,和我做對,那我才是要被他氣死呢。」
話這麼說似乎也沒錯,但橋刃總覺得有些不對,擎著茶杯焦急的左右走了走,這才急急反駁道:「莊主,難道,您打算就這麼算了不成?!少莊主可是您的獨子啊!娶妻生子,是他肩負的責任,亦是無爭山莊的傳承大業,豈能任由他這樣步入歧途?!」
原東園卻似乎沒聽見他的話,而是沉吟著說道:「其實,我覺得……他頗有幾分神似玉伯。」尤其是方才聽著雨聲煮茶下棋的情形,恍惚讓他回到了遙遠的過去,孫玉伯未去江南時的記憶。那時候,今日名滿天下的老伯還是個妙語連珠、野心勃勃的年輕人,而自己的頭髮,也尚未染上寒霜。
那已經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也是這樣的雨天,最容易勾起腦海中的回憶。
他也不得不承認,便是愛屋及烏,思及往事時,自己心中對雲出岫的怒意,也因此消減了幾分。
「什麼?!」橋老皺著眉,矢口否認。「之前在孫府,老伯對他的態度,和陌生人無異,只是要讓他治病,才對他看重幾分。何況自孫夫人去後,他後院一直空置,縱使沒有另娶之心,若是在外面有了孩子,豈會不讓他認祖歸宗,而是任由他流落在外?」
「你誤會了。」原東園趕緊擺了擺手,指著他道。「你啊……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幸好玉伯不在此處,否則叫他聽到,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他笑了笑:「我不是懷疑他是玉伯的私生子,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這世上有些人,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相似之處。依我看,以他的心性,倒是極適合修煉玉伯的武功,不過因著隨雲,此事大約是成不了的。」
橋刃板著臉,不悅的說道:「這是老伯的事,您就不要多操心了。還是說回少莊主吧。」他巴不得雲出岫這個狐狸精走得遠遠的,距離他家少莊主越遠越好,怎麼可能附和這樣的話語!也就是自家莊主宅心仁厚,愛才心切,才會生出這樣仁慈的心思來。
「隨雲的性子,你難道還不清楚,從小到大,只要是他想要的,難道有他得不到的嗎?」說到這裡,原東園苦笑一聲,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情形,眼睛裡閃過一絲極複雜的神色。「那位雲公子說,他是被隨雲強迫的,作為父親,我本來應該惡狠狠的反駁回去,因為我的隨雲一向溫文爾雅、知書達禮,從不會隨意傷害他人,可是……」
知子莫若父。
倘若原隨雲真的那麼溫柔無害,善良多情的話,雲出岫此刻已經是一位死人了。作為父親,他自然聽不得別人詆毀自己優秀的兒子,他的一生即將走到盡頭,而原隨雲便是他生命的延續,是他這一生中最偉大的成就!
——但偏偏,他不可能裝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不可能!」倒是橋老十分激動,迫不及待的反駁道。「我們少莊主出身尊貴,又如此優秀,想要什么女人得不到,憑什麼就對他一個男人情有獨鍾?依我看,還是那個狐狸精耍了什麼花招,才讓他——」
「好了,我也不過是同你說說罷了,到底,我也是要讓他們分開的。」原東園打斷了他的話。他一向沒有侮辱人的愛好,也並不會因為此事看輕雲出岫,正相反,能讓眼高於頂的愛子傾心相待,更是證明了對方的優秀才是。
「一切先按計劃行事吧。」他輕描淡寫的吩咐道。「隨雲那邊,一旦有任何異動,都要先來報給我。你也不要想著把他殺了,好一勞永逸,若是因此影響了隨雲與我之間的父子關係,只是得不償失罷了——更何況,死人豈不是比活人更加難以忘懷?」
原東園略顯惆悵的說道:「這世上,到底只有死亡,才是永恆不變的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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