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出岫隨著師兄走了, 揮揮手沒帶走半朵雲彩,原隨雲卻不得不為他的行為處理後續。
水母陰姬倒還好說,起碼某人有認真同乾媽道別, 但原本與孫劍約好的江南之行卻不得不因此推後,還要瞞過老伯,以免影響之後的「驚喜」——原隨雲斟酌著寫了一封信,半真半假的說明了雲出岫師兄的到來,但只說是有事尋他, 把他帶回自己的世界去了。
隨後,他也同水母陰姬道別,離開了神水宮, 帶著丁楓轉道海上, 去了蝙蝠島。
他這段時間都跟著雲出岫東奔西跑,又為了討好父親,不得不將島上的瞎子全數帶出島去醫好了縫住了眼睛,隨後處理掉了其中可能知道蝙蝠島秘密的一部分人,重新購買奴僕, 調|教好後送上島來,全是由信鴿遠程下令,如今再登上島一看, 這座海上孤島仍是如同過去一般神秘、黑暗、冷酷……但他的心境已經與過去全然不同。
雖然如今, 他仍然能在黑暗之中行動自如, 如同蝙蝠一般輕易察覺到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但不知道為什麼,身在其中, 再不能讓他感覺到昔日的滿足和得意, 反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自心底升騰而出。
丁楓一直跟在他身邊, 敏銳的察覺他有些異常,在進入房間以後,不由小心翼翼的提議道:「少莊主,不然……我們也可以從下次開始,把火點上?」
「你在胡說什麼,蝙蝠公子怎麼會需要光明?」原隨雲面無表情的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再說,只有黑暗,才能令我們的客人安心。」
畢竟在這裡進行的,都是最黑暗、最惡毒的交易。不管你在島外是什麼身份地位,只要來到這座島上,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吐露自己陰暗的心事,並且得到回應!
在這世上,又有幾個無欲無求的聖人呢?
原隨雲之所以創造這座銷金窟,除了用於收集江湖人的把柄,以求日後他們能為自己所用以外,也不乏他本來就喜歡看人們在黑暗中展露本性的緣故,看正人君子墜入泥潭,看好人露出獠牙,不管平日裡裝得有多好,在黑暗之中,在欲望面前,所有人都顯得那麼貪婪且醜陋!
但他現在忽然失去了這項興趣。
仔細想想,這些人還不如雲出岫一個有趣,明明他自己就長於感知旁人的情緒,能輕易看穿別人隱藏的心事,但除卻會對殺意進行反擊以外,對別人的惡意幾乎毫無反應,好似那是再正常不過、再理所當然的東西。
也是,既然人人都有欲望、人人都有惡念,那麼這件事,究竟有什麼笑話可看呢?
……也不知道他在另一個世界,如今又在做什麼呢?
他在黑暗之中靜靜坐了一會,還是如常的吩咐丁楓道:「同陸律說一聲,一切還是像以前一樣,每一旬開一次拍賣會,其餘時間,他們也不必留在島上了,我自有別的事吩咐他們去做。」
「是。」丁楓肅容答道,心裡頗為驚訝。因為蝙蝠島上的一切都見不得光,這島上的人自從上了島,就再也沒有離開過,而像他這樣跟在少莊主身邊伺候的人,也極少上島來。
這也是為了避免暴露蝙蝠公子的真實身份。
如今,少莊主卻做出了這樣的決定,難道,他已打算拋棄蝙蝠公子的名頭了嗎?
不過,他從生下來就是無爭山莊的少莊主,日後也必然會成為整個山莊的主人,做不做蝙蝠公子,好似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丁楓暗自揣測了一下主人的心情,又輕聲提議道:「少莊主既然已經復明多時,也是時候在江湖上打出名聲了,我們無爭山莊沉寂得太久,正需要少莊主一鳴驚人呢!」
「你說的很是。」原隨雲含笑回答,並沒有斥責他的越界。「也是時候叫爹高興高興了。」
在江湖上,如何才能一鳴驚人,被所有人所重視呢?
——打敗一個江湖聞名的高手,踩著他的名聲往上走。被打敗的人越是有名、越是強大,打敗他的人,自然就能收穫更多的名聲!
要知道,江湖諸多大俠的赫赫威名之下,俱是累累的白骨。
原隨雲心裡也早已選定了合適的對手,如今只差一個出手的契機。他一向謀定後動,吩咐部下著手安排以後,並不著急此事,而是先返回了無爭山莊,同原東園敘了一番天倫之樂——既然蝙蝠島如今已是他手裡的棄子,那就不妨拿出來哄父親高興了。
他如此溫順聽話,原東園雖然心有疑竇,到底還是父愛壓過了一切,對他又恢復了往日的溫柔慈愛。這次回來,原隨雲也順手把自己的院落翻修了一番,那些昔日為他的眼盲專門做出的布置,俱都被他拆下,換了全新的家具,院子裡也種上了新的花草,和之前簡直判若兩地。
這一日,他坐在院子裡品茶看書,下人突然來報,說有位自稱李自奚的客人前來拜訪。這名字,他雖然已經從雲出岫口中聽到多次,但還是第一次看到真人,不由饒有興趣的放下書,叫人喚他進來。
李自奚匆匆而來。他是個瘦削高挑的道人,雙眼果如雲出岫所說一般,和尋常人不同,一隻瞳孔漆黑如墨,另一隻卻全然是一片純白,板著臉的模樣頗有幾分道骨仙風的高傲。不過當他見到原隨雲的時候,那副傲慢的出塵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轉而變成了一副他十分熟悉的、下人慣有的小心翼翼的謹慎的神情來。
——他不知道,李自奚此時也在暗暗叫苦。他的眼睛天生就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往常也算見識過大風大浪,但面前的人背後的陰魂數量簡直多得驚人,猶如百鬼夜行一般,更可怕的是,他本人全然不受鬼氣影響,反而是那些怨魂皆被其氣場壓制,不敢有大動作,叫李自奚看得害怕不已:自家少爺到底選的什麼對象啊!
他本來是為了尋找雲出岫而來,但自己也知道雲出岫已經不在這裡了,只是想問問小少爺去了何處,得知他是與雲無心和蕭東樓同行,不由大大的鬆了口氣。他是雲出岫的部下兼好友,原隨雲於是溫言留他在此地住下,反正窈窈也被雲出岫留在了這裡,他們倆也有陣子沒見,可以好好敘一敘舊。
李自奚能說什麼,只能戰戰兢兢的感謝了他一番,跟著下人迅速退了下去。原隨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一邊的花圃前,用手撫了撫一朵芙蓉花的花瓣,淡淡開口道:「貴客遠來,隨雲不勝榮幸。城主何不下去,讓我無爭山莊,也盡一盡主人的義務?」
一個人出現在了不遠處的高牆上。
他身著一身雪白長袍,白面微須,目如寒星。與此同時,只聽一聲長嘯自山莊一角響起,數位護衛自各處蜂擁而至,意圖護在原隨雲身邊,卻又在他的手勢下,重新退了下去。
白衣人就像沒有看到這些人一般,只對原隨雲問道:「你不用劍?」
原隨雲笑了:「無爭山莊,歷代皆是以刀法立身。」
白衣人嘆了口氣:「可惜了。」
話音未落,一道劍光,突然如同閃電一般亮了起來。那是一道極鋒利、極冰冷、極迅速的劍光,沒有任何招式,任何變化,就這樣直直朝著原隨雲刺了過去!
它並不必有變化,因為此劍的速度,世上幾乎沒有人可以避開。它也並不必有招式,因為此劍的鋒芒,世上幾乎已經沒有人能夠抵擋。
和這一劍比起來,江湖上大部分人手裡握著,忽而就成了幼兒的玩具。
原隨雲沒有避開。
他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只在袖子裡亮起了一點刀光。那刀也僅僅只是一閃而過,像是划過天際的流星一般,不過片刻之後,劍光和刀光,一併消失不見,留在原地的,只有原隨雲的刀,和白衣人的劍。
「多謝葉城主手下留情。」他收起刀,臉上的微笑仍然溫和平淡,葉孤城的眉頭卻不由皺了起來。「倘若方才那一劍,再加上一分力道,在下就無法抵擋了。」
葉孤城冷冷道:「我沒有留情。」
他的劍,也不可能留情!
原隨雲只是微笑:「你到底不想殺我。」
殺人的劍,和不殺人的劍,如何能夠一概而論呢?
這個時候,山莊裡的其他人也趕了過來。原東園拄著手杖,先走過來看了看兒子,原經亘卻已提著刀,警惕的擋在了兩個人面前:「白雲城主這是做什麼?一來就對我的侄兒出手,你以為無爭山莊留不下你?!」
「老七!」原東園呵斥了弟弟一聲,正色說道:「城主遠道而來,我等應該儘儘地主之誼,還請城主收起劍吧。」
葉孤城的確收起了劍,但並不是因為他的話語。從始至終,他的目光都沒有離開過原隨云:「你是個不錯的對手,江湖上對你的評價,實在是太低了。」
原隨雲笑道:「能得城主的這一句稱讚,可真是叫人高興。」
然而,葉孤城接下來說的話,卻讓原東園和原經亘臉上悚然變色:「我會再來找你,希望下一次,你還能接住我的劍。」
原隨雲道:「我也期待再同城主交手。」
然後,葉孤城就離開了。
他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全程只有離開的時候同作為主人的原東園點了點頭,說了句告辭的話。不過,兩位做長輩的也沒心情評論他的傲慢,只是圍著原隨雲追問道:「他是怎麼盯上你的?」
「他不是特意沖我來的,只是見獵心喜罷了。」原隨雲知道他是尾隨李自奚而來,雖然不知道他們倆背後有什麼故事,但他並不打算告訴父親和叔叔,只是摻著父親的手臂道:「來,我們先回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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