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佐官見魏長樂火爆脾氣,心想年輕人還是氣盛。
不過人家出自河東魏氏,背後樹大根深,就算年輕氣盛,那也是有本錢。
「我們自然是與堂尊共進退!」丁晟忙道:「堂尊有什麼吩咐,我們都盡力去辦。」
魏長樂滿意點頭,道:「有這句話就好,兩位可要記著自己的話。我年輕,不懂得什麼花花腸子,你們說什麼,我可就信什麼。」
兩位佐官只是尷尬笑笑。
丁晟拱手笑道:「堂尊一路辛勞,用過飯後,早點歇息。卑職明日召集衙門裡上下,堂尊點卯,也正好認識一下。」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也不能壞了規矩。」魏長樂淡淡道:「這第一把火在獄神廟裡已經放了,這第二把火也要放一放。兩位大人,當下要緊的事情,就是救濟百姓,哪怕做不到家家戶戶發糧,但設些粥鋪,每日向百姓提供白粥活命,這應該不難吧?」
蔣韞搖頭苦笑道:「堂尊,我們沒有糧啊。」
「無糧就去籌糧。」魏長樂道:「這是咱們應該盡的責任吧?」
「籌糧?」
魏長樂靠在椅子上,目光犀利:「百姓無糧,但城中的地主豪紳總不會沒糧吧?丁縣丞,勞煩你明日去山陰那些豪紳之家走一走,勸說他們捐獻一些糧食出來,先讓不良窟的難民度過今年的難關。」
丁晟一怔,面露難色。
魏長樂又看向蔣韞道:「蔣主薄,你有負責賦稅之權,所以明日你去找戶倉署,就說本縣要救濟難民,必須從糧庫撥取糧食,無論如何也要弄到糧食。」
蔣韞也同樣一臉難色。
「怎麼?有難度?」
「堂尊,其實......其實這兩年每到入冬之時,散校郎都會召集城中的士紳募集糧食,山陰三大姓也會帶頭捐糧。」丁晟小心翼翼道:「捐獻出來的糧食都用來施粥,但.....但也都只能撐上幾天而已。今年的捐糧已經入庫,再讓他們捐糧,恐怕不會答應。」
「城裡大概有多少吃不上飯的百姓?」
「大概有三四千人。」蔣韞馬上道:「大都是從雲州逃過來的難民。」
「難民?」
蔣韞抬點頭道:「雲州割讓給塔靼之後,塔靼在雲州將人分了等級。塔靼人自然是一等人,西羌和西域諸國的人列為二等,投效塔靼的雲州士紳豪族被列為三等人,而其他梁人直接是最低賤的四等人。落在他們手中的雲州百姓有數萬戶,生不如死,飽受荼毒。」
魏長樂神色凝重,右手握成拳頭。
「對塔靼人來說,雲州百姓宛若牲畜,他們當作自己的財物,不會輕易讓百姓逃脫。」丁晟嘆道:「他們在邊境設了許多哨崗,塔靼騎兵也是日夜在邊境巡查。但凡抓到南逃者,便施以各種酷刑,扒皮抽筋、砍去四肢活活流血而死.......!」
「但終究也還是有些人拼死逃了過來。」蔣韞道:「這些難民沒有多少財帛,走不了多遠,大都留在了山陰落腳。」
魏長樂明白過來,道:「他們都安置在西城?」
「正是。」蔣韞道:「山陰本就是一座小城,這一下子湧來這麼多人,也就只能安置在西城,所以西城擁擠不堪,有些混亂。」
「這些人沒有田產,朝廷一開始還能發放救濟,但也只是維持了兩年。」丁晟感嘆道:「此後幾年是縣裡儘量籌糧維持,城中的士紳大戶也是出了些力氣的。直到縣倉歸戶倉署管理,縣衙便再也無能為力了。」
魏長樂愕然道:「你們剛說過,城裡多了三四千難民,我就按照四千人算,一個成人每天五兩米足夠活命,四千人有老有少,一天能吃完兩千斤?更何況只是施粥,恐怕一天一千斤都不足。」
「堂尊說的是,一天.....一天大概不到十石米。」
「一石是多少斤?」魏長樂意識到這個時代的度量單位有些不同。
「一石一百二十斤左右。」
「那就對了。」魏長樂道:「山陰那麼多大戶,大家都出點力,難道幾百石也捐不上來?只支撐幾天,豈不是笑話?熬過這個冬天,開春後咱們再想辦法找活路。丁縣丞,你說他們捐過糧,可知道到底捐了多少?」
丁晟顯出尷尬之色,勉強笑道:「卑職.....卑職還真不知道。捐糧都是送到戶倉署,那邊.....那邊有記錄。」
魏長樂想到什麼,問道:「剛才說三大姓,是哪三大姓?」
「山陰百年世家,譚、侯、甘三姓。」丁晟道:「這都是產業無數的山陰豪族。」
「侯家?」魏長樂立刻道:「侯通.....?」
丁晟頷首道:「堂尊睿智,侯典史確實出自三姓之中的侯家!」
「原來如此!」魏長樂端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淡然道:「立下名目向山陰士紳大戶收糧食,三姓帶頭捐獻,得了糧食,三姓的糧食原數奉還,其他糧食直接入庫,是這麼個道理吧?」
兩位佐官更是尷尬,都尋思著這年輕的堂尊還真是耿直,說話竟然如此直接。
「五仙社又是什麼來頭?」魏長樂放下酒杯,蔣韞立馬起身斟上。
蔣韞坐下道:「逃過來的難民擁擠在西城,有些給人做工養家,如果都這樣倒也罷了。不過這其中有不少偷雞摸狗之輩,鬧得城中其他百姓不得安寧。衙門裡的差役人數有限,管不了那麼多人,所以當初召集了一批青壯,讓他們配合官府維持西城的秩序。」
「是衙門召集起來的?」
「其實他們本就是城中的一些小幫會。」蔣韞道:「衙門整頓了一下,但不吃官糧,用不著官府掏銀子。他們有五個為頭的,都取了諢號。蛇大、鼠三、狼五、犬六和豕九,都是市井之徒。那個屠老九便是其中的豕九。」
「城狐社鼠,自號五仙,膽子倒是不小。」魏長樂冷笑一聲。
蔣韞忙笑道:「不過是玩笑而已,堂尊不要在意。憑心而論,這些人做事還是得力的,如果沒有他們,不良窟如今也不知道會成什麼樣子。有他們幫著維持秩序,不良窟那邊也算太平。」
「太平?」魏長樂臉色一寒,道:「蔣主薄很長時間沒去不良窟了吧?」
蔣韞察言觀色,心知說錯了話,立刻道:「不過五仙社最近確實越來越不像話,豕九竟然敢闖入監牢,簡直是狗膽包天。堂尊,回頭肯定要讓侯典史狠狠敲打敲打。」
「五仙社也受侯通管理?」
「那倒不是。」蔣韞忙道:「不過侯典史在位多年,領著三班衙役,不但衙役們敬畏,那些城狐社鼠也是畏懼。」
魏長樂淡淡道:「你們難道不知,這世上最貴的東西恰恰是免費的。五仙社不拿官府薪俸,卻為衙門辦事,世上有這麼便宜的事?」
「堂尊所言極是。」蔣韞陪笑道:「所以他們在城中經營一些店鋪、開設客棧,衙門在賦稅上也會優惠一些。」
魏長樂嘆道:「那不還是拿了官服的銀子?你說他們開設店鋪,是什麼店鋪?」
「都有,主要都在西城。」蔣韞道:「什麼藥鋪、飯莊、綢緞之類的都有。」
「恐怕少不了賭場和青樓吧?」魏長樂冷哼一聲。
他心中很清楚,在不良窟的那種環境中,賭場妓院肯定充斥其間,來錢快,五仙社不可能不涉及,也不可能有人敢跟他們搶這種生意。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丁晟故意咳嗽一聲,起身拱手道:「堂尊,您一路上辛累,早點休息。明日點卯就不在早上,改到正午,到時候卑職會召集衙門上下,堂尊也都認識認識。」
「兩位也辛苦了。」魏長樂笑道:「籌糧之事,兩位切莫耽擱。」
兩人都是拱手稱是,頗有些應付之感。
「對了,差點忘記。」魏長樂眉頭一挑,「聽說城東有一處歸雲莊,兩位應該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