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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敗家子

2024-11-18 00:04:27 作者: 沙漠
  這一聲異常突兀,正自沉醉思雲美貌的眾人都是一驚,循聲望去。

  卻見到從門外踉踉蹌蹌衝進來一人,粗布棉衣,頭上戴著一頂發黃的舊棉帽,不修邊幅,鬍鬚拉渣,一時間竟難以看出有多大年紀。

  進屋之後,來人左右掃了掃,看到思雲,立馬走過去。

  只是他行走之間,一瘸一拐,魏長樂很快就看出,此人的右腿明顯不對,還真是個瘸子。

  「孟無忌,你要做什麼?」有人已經斥責道:「今日沒有請你,誰讓你進來的?」

  瘸子孟無忌卻根本不理會,直接朝思雲那邊走過去,早有人攔住,喝道:「今日宴請縣尊大人,你竟敢過來打擾,真是好大的膽子。」用手揪著孟無忌胸口衣襟,大聲叫道:「來人,將他趕出去。」

  「思雲,不可彈。」孟無忌顯然很文弱,被擋著不能前行,衝著思雲那邊叫道:「絕不可在此彈奏。」

  思雲柳眉蹙起,俏臉滿是為難之色。

  「孟先生,你這是作甚?」甘修儒已經快步走過去,拉住他手臂:「縣尊大人今日在此,不可褻瀆。你若要飲酒,可以入席,但萬不可胡說八道,更不可耍酒瘋。」

  孟無忌卻是一臉憤怒,盯著甘修儒道:「為何要在這裡彈奏?你答應過我,不可讓俗人蠢夫褻瀆此曲。」抬手掃過在場眾人,不屑道:「這些都是什麼東西?臭氣熏天,我的詞曲不是給他們準備的。」

  在場都是山陰有名有姓的士紳,此人竟敢出口辱罵,膽量著實不小。

  魏長樂頓時來了興趣,嘴角帶笑看著孟無忌。

  「啪!」

  卻見侯文祖一拍桌子,赫然起身,指著孟無忌罵道:「姓孟的,你是什麼狗東西,敢在這裡撒野?平日裡大伙兒給你三分面子,讓你在山陰混吃混喝,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人了?你現在連條狗都不如,真要有骨氣,就不要靠施捨,滾出山陰。」

  「不錯,你和街邊那些卑賤的叫花子有什麼區別?」有人立刻跟著道:「還以為是當年?」

  甘修儒抬手示意眾人不要說話,倒還有幾分克制,向孟無忌道:「孟先生,這首曲子是我花了二十兩銀子從你手中買來。當時咱們可是說的好好的,這首曲子歸我,你莫非要出爾反爾?」

  「我承認說過。」孟無忌道:「但我當時也說過,這是我花了幾個月時間精心創作。如果不是見你也算風雅之人,這曲子我斷不會給你。而且你答應過,不會糟踐這首曲子。」

  「今日宴請縣尊大人,思雲獻技,難道獻給縣尊就是糟踐此曲?」甘修儒輕嘆道:「孟先生還是先離開吧,不要敗了縣尊大人的興致。」

  孟無忌卻是膽大包天,冷笑道:「聽聞縣令昨日抵達山陰,今日便在此紙醉金迷,那能是什麼好東西?城中多的是飢腸轆轆的百姓,他可曾想過救濟百姓?我不管他是誰,這種人就不配聽我的曲。」

  「來人!」譚林終於也是忍不住,沉聲道:「將他拖下去!」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卻聽魏長樂吟道:「孟無忌,你又怎知本官不想救濟百姓?」

  孟無忌卻是身體一震,盯住魏長樂,一把推開扯住自己的人,竟是向魏長樂走過來。

  「你想做什麼?」有人立馬攔住。

  孟無忌卻看著魏長樂,問道:「你......你剛才念的那兩句,出自何處?」


  魏長樂靠坐在椅子上,雙手十指互扣,反問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孟無忌眼中竟然泛光,興奮道:「孟某也算飽讀詩書,卻從無聽聞過這兩句。這是哪位大家所作,還.....還請賜教!」竟然朝著魏長樂拱手一禮。

  魏長樂淡淡道:「不過是有感而發,算不得什麼大作。」

  這兩句聽在眾人耳中,其實大家都頗有些尷尬。

  不過所有人心中也承認,這兩句詩不但應景,也確實很為精妙。

  本以為是哪位大儒所作,但瞧見孟無忌似乎並無聽過,都覺稀罕,畢竟這位瘸子確實是飽讀詩書,真要有此名句,孟無忌不可能不知道。

  待聽得魏長樂輕描淡寫說出是有感而發,眾人更是吃驚,暗想都說魏長樂是太原金剛,拳頭極猛,難不成竟然還是個文采出眾的人物?

  孟無忌也是一臉震驚,好半晌才道:「這.....這是你所作?」

  便在此時,卻已經從樓梯口衝上來幾人,譚林見有人上來,指著孟無忌道:「將他趕出去。」

  那幾人也不客氣,上前拽住孟無忌,便要將他拉下去。

  孟無忌想要掙扎,但他腿腳本就不便,再加上身體文弱,根本無法抵抗。

  魏長樂也不出聲喝止,看著孟無忌被拖拽下樓,這才向過來落座的甘修儒問道:「甘員外,今日彈奏的曲子,是此人所作?」

  「正是。」甘修儒點頭道:「他雖然落魄,但才學還是有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都是精通,所以常年混跡於青樓樂坊。幾個月前他在街邊睡倒,在下剛好經過,便請他吃了頓飯,然後向他求曲,給了他十兩定金,半個月前他才將曲子交給了在下。」

  魏長樂抬手道:「等一下。甘員外,他既然才華出眾,為何成日混跡青樓?就沒想過謀個差事為國效命?」

  「大人,孟無忌年少時便是山陰有名的神童。」譚林在旁感慨道:「他父親也是山陰有名的名士,家世並不差。當年中正選賢,我等還一同舉薦了孟無忌,他得以前往朔州刺史府當差,成為刺史府的幕僚,一度得到過刺史大人的器重。」

  魏長樂一怔,詫異道:「既然得到刺史大人器重,為何會落魄至此?」

  「四年前他突然被趕出了刺史府,瘸著一條腿回到了山陰,依照刺史大人的吩咐,自今而後官府是永不錄用。」譚林解釋道:「他的仕途斷送,父母也都逝去,留下的產業,不到一年就被他全都敗了。我們好心給他搞了個私塾,教授我們各家子弟讀書,但此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根本不好好授課,大家也就不管他了。」

  甘修儒接著道:「此後他賣字畫為生,還會給樂坊填詞譜曲,按理說可以衣食無憂。但他手頭但凡有一點銀錢,就會在青樓流連忘返。到後來江郎才盡,寫不出好曲子,就只能棲居在土地廟。」搖頭感慨道:「大家可憐他當年也是個人物,所以有些筆墨之事會請他代筆,給點報酬,想讓他吃飽肚子,但銀子到他手裡,不出幾天就會囊中空空了。」

  侯文祖冷著臉道:「你這次給他二十兩銀子,他又撐了幾天?他還能編出什麼好曲子。」

  「今日這首曲還是不差。」甘修儒笑道:「大家聽過便知。」便要讓思雲彈奏。

  魏長樂卻搖頭道:「今日前來赴宴,並非聽曲,以後有機會再說。」看了思雲一眼,道:「讓她先下去吧。」


  眾人都是一愣。

  甘修儒猶豫一下,終是向思雲那邊揮揮手。

  思雲倒似乎是如釋重負,起身行了一禮,迅速退下。

  「孟無忌有句話倒是沒有說錯。」魏長樂微笑道:「我們在這裡喝酒吃肉,可城中還有無數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體。今日在座的都是山陰積善之家,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眾人頓時都沉默不語。

  誰都知道,魏長樂這是準備讓大家捐糧。

  「昨晚丁縣丞親自去了譚宅,也得到了譚員外的大力支持。」魏長樂看向譚林,問道:「譚員外,今日雖說是赴宴喝酒,但事情沒辦成之前,這酒喝的還真是不踏實。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本官既然上任,就要考慮山陰的民生。你給個痛快話,能否捐獻一點糧食協助本官救濟百姓?」

  譚林淡定沉著,含笑道:「大人一心為民,我等又怎會不支持?」

  「說得好。」魏長樂拍手笑道:「卻不知譚員外願意捐多少糧食?」

  譚林道:「救濟百姓,自然是越多越好。不過大人應該知道,其實不久前我等已經捐獻過一次糧食,在座諸位都是出過力的。這麼短的時間,再次捐糧,一時間想要多拿糧食也做不到的。」

  「哦?」魏長樂不動聲色,笑問道:「總該有個數吧?」

  譚林想了一下,才道:「我們三家湊上五十石糧食,在座其他人也都出點力,也湊上五十石,三天之內,咱們給衙門送去一百石糧食,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魏長樂忍不住看了蔣韞一眼,心想這位蔣主簿還真是一語中的。

  之前蔣韞猜測今日籌措的糧食不會超過一百石,竟然還真是如此。

  「大人也不要嫌少。」侯文祖見魏長樂沉默不語,淡淡道:「我們捐過糧食,這次如果不是看在大人的面子上,用不著捐第二次。我們的糧食也都是辛苦積攢,不是大風吹來的。救急不救窮,我們已經盡了心,卻也不能一直養著一群難民,救濟難民的事兒,終歸是朝廷和官府的責任。」

  此言一出,堂內一片附和。

  「不說城中其他地方,也不說城外的村鎮。」魏長樂平靜道:「僅僅不良窟,就有三四千飢腸轆轆的難民。如果讓他們吃飽,每天需要二十石,哪怕是喝稀粥活下去,一天也少不了十石糧食。你們捐獻一百石糧食,拼命節省,也撐不過十天。」

  侯文祖淡然道:「大人總不會讓我們一直養著他們?」

  「撐過這個冬天,至少需要一千五百石糧食。」魏長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問道:「據本官所知,山陰半數良田的主人今日都在場,莫說一千五百石,就是一萬五千石,對你們也不是大事。」

  「縣尊大人,我們雖然有田產,但卻沒有少交賦稅。」侯文祖微仰頭,「捐糧是情分,不捐是本分。就算是朝廷,也不可能勒令我等捐糧的數目。一百石糧食,大人如果要,那我們三天內送過去,如果嫌棄,我們也無能為力,這一百石糧食也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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