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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無忌有疾

2024-11-18 00:05:20 作者: 沙漠
  魏長樂回過頭,卻見是甘修儒快步過來。

  「甘員外還有事?」

  「在下斗膽請大人去一個地方。」甘修儒拱手笑道:「還請大人千萬給在下這點面子。」

  魏長樂皺眉道:「去什麼地方?本官還有公務......!」

  「絕不會讓大人後悔。」甘修儒道:「在下保證大人此去必有收穫。」

  說話間,卻見一輛馬車已經過來,停在面前。

  魏長樂見甘修儒神色溫和,又見他已經上前拉開了車廂的側門,猶豫一下,才向兩名佐官道:「你們先回去!」

  他也不廢話,上前鑽進了車廂內,甘修儒向兩名佐官一拱手,也跟著上了車。

  車廂內倒還很寬敞,甚至中間有一張小桌子,上面擺放了點心。

  「甘員外是有話對本官說?」

  甘修儒微微一笑,道:「十日之內,在下會獻上一千石糧食,只求大人將那份文書還給在下。」

  「哦?」魏長樂笑道:「甘員外是想贖回文書?」

  「大人聰慧過人,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甘修儒依然是面帶微笑:「譚員外和其他人被大人震懾住,一時沒回過神,再加上並不精於算術,所以大人可以一時唬住他們。不過大人的方法一說出來,在下就知道是個大陷阱,真要按大人所說的辦法捐糧,最後連幾百萬石糧食也打不住,整個河東的糧食那也遠遠不夠數的。」

  魏長樂哈哈一笑,道:「既然甘員外已經識破,為何還要按手印?」

  「在下若是當時說破,大人這一招就會立刻失敗。」甘修儒微笑道:「大人有心濟民,在下也不過是協助一下,幫大人達成籌糧心愿。」

  魏長樂輕笑道:「如此說來,本官應該感謝你?」

  「三姓雖然在山陰是豪族,但放到整個朔州甚至河東,那就狗屁不是了。」甘修儒神色淡定,唇角帶笑:「大人也許覺得一千石糧食算不得什麼,但對我甘家來說,已經是傷筋動骨。」

  「甘員外謙虛了。」魏長樂微笑道:「按照山陰的市價,一千石糧食也就兩三千兩銀子。甘家是山陰豪族,家大業大,別說區區幾千兩銀子,恐怕幾萬兩銀子也是隨手拿得出來。」

  甘修儒哈哈笑道:「大人真是太高看我們這些士紳了。不瞞大人說,如果是十年前,拼命湊一湊,甘家還真的能拿出萬兩銀子。但今日不同往日,此番如果繳上一千石糧食,甘家至少需要半年才能緩過氣來。」

  魏長樂「哦」了一聲,問道:「這又怎麼講?」

  「當年和北邊的貿易興盛,往來的商隊絡繹不絕,在城中隨便做什麼買賣,都能生意興隆。」甘修儒搖頭嘆道:「如今是什麼樣子,大人其實也能看得出來。那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但你們這些士紳豪族擁有大片田地,生意不行,這收成難道也不行?」

  「是。」甘修儒正色道:「山陰其實並非糧倉,而是靠山吃山。這片土地群山環繞,早些年依靠山貨,我們確實不愁吃穿。山陰世家從來不是比誰的良田多,而是比誰名下的山產多。」

  魏長樂詫異道:「你的意思是說,山陰那些山林屬於你們?」

  甘修儒嘆道:「那是曾經。當年甘家擁有幾座山,允許百姓進山採集山貨以及打獵,有了收穫只需要繳納一部分上來便可以。南邊過來的商賈收購山貨,依靠這項收入,我們確實能有積攢。」


  「如今為何不行了?」

  「山匪。」甘修儒感慨道:「近些年來,山匪盜寇越來越多。他們都是躲進山里,比山中猛獸還兇惡。一開始還有山民壯著膽子進山,死了不少,屍首直接被丟在山腳,此後敢進山的越來越少。」

  魏長樂道:「群山眾多,都被山匪占了?」

  「那倒不是。」甘修儒搖頭道:「可是誰也不敢保證山里沒有盜匪。山貨野物越多的山頭,越容易被山匪占住。」

  「千匪之境,倒也名不虛傳。」

  「大人所言極是。」甘修儒苦笑道:「盜匪太多,出了山陰城就不安全。每年秋收的時候,山匪也都瞅著,找到機會就出來搶糧。所以每年收糧,還需要專門僱人保護,那也是一大筆開銷。」

  魏長樂摸著下巴道:「那甘員外可知道山匪為何越來越多?」

  「這......!」甘修儒略有些尷尬,道:「大都是吃不飽肚子的百姓,實在過不下去了,才上了山。」

  魏長樂淡淡道:「看來大家心裡也都有數。既知現在,何必當初?如果盤剝的不是那麼嚴苛,百姓能勉強吃飽肚子,又怎會有如今的局面?」

  甘修儒微一沉吟,終於道:「大人可是覺得我們這些士紳一直在盤剝百姓?」

  「土地在你們手裡,讓百姓種地,多給他們些糧食不就好了?」

  甘修儒卻忽然笑起來,道:「大人可知道這些年山陰的士紳繳納了多少賦稅?我大梁雖然與塔靼議和,卻不代表塔靼人就此老實了。他們的騎兵每年都會在邊境一帶鬧事,一旦有軍情,遭殃的首當其衝就是我們這些人。」

  「哦?」

  「每次打退塔靼人,前方必有人來山陰。」甘修儒苦笑道:「意思也很簡單,將士們在前線賣命,那是為了保護我們,所以打勝了,總要犒勞將士們。我們這些士紳大族就必須捐糧捐錢,捐的少了那就是不體恤前線將士......!」

  魏長樂有些詫異,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

  「所以每年我們都會備著錢糧,隨時捐獻。」甘修儒緩緩道:「幾年前鬧災荒,有幾家收成不好,沒能捐上獻禮,爭執了幾句,激怒了軍爺,當場被砍死兩個。這事兒報到太原府,上面一句話也沒有說,那兩名士紳也就白死了。經此一事,誰又敢怠慢?」

  魏長樂臉色更是難看。

  「百姓罵我們貪婪成性,前線將士說我們吝嗇無比。」甘修儒嘴角帶笑,卻是一臉無奈:「朝廷要我們繳稅,前線要我們捐錢,山陰有了災情,官府也會第一個想到我們。大人,並非在下在抱怨什麼,在下只想說,我們其實並沒有想的那麼富有。」

  魏長樂並無說話,只是若有所思。

  「我們拿不出錢糧,朝廷要懲處我們,軍方要責罰我們,百姓也會罵我們,甚至搞不好連人頭也保不住。」甘修儒道:「山林被占了,我們只能靠名下的田產,如果不多收些糧食,又能怎麼辦?我們也不想百姓食不果腹,更不想他們嘯聚山林,但.......這由不得我們。」

  魏長樂終於道:「馬靖良坐鎮山陰,手握兵權,就沒想過剿匪?」

  「剿過幾次。」甘修儒輕聲道:「兵馬出動,花銷更大。每次剿匪,我們都要捐出一大筆銀子。但盜匪越剿越多,我們也承擔不起出兵費了。」

  魏長樂依稀明白些什麼。


  甘修儒一臉無奈道:「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山陰遍布盜寇,有膽子到這邊做買賣的商賈也越來越少。當年山陰也是繁花似錦,但短短几年,已經蕭條破敗,長此以往,更是不堪設想。」

  魏長樂微一沉吟,終是問道:「馬靖良剿匪,還要你們出銀子?」

  「這應該是慣例了。」甘修儒道:「據在下所知,大梁各地都是如此。」頓了一下,才道:「在下此番竭盡全力,最多也只能捐上一千石糧食,也算是給山陰士紳帶個頭,更是不讓大人為難。」

  魏長樂心中也明白,如果照著自己手中的文書如約履行,將整個河東的糧食調來也不夠數,山陰這些士紳根本不可能履約。

  他也沒打算讓這些人真的履約。

  這本就是談判手段,文書在手,自己有了主動,之後再要糧就進退自如。

  如果三大姓都能捐一千石糧食,再加上城中的其他士紳,自然可以獲得一大筆糧食。

  有了這批糧食,便可以讓不良窟的難民度過這個寒冬,也算是達到了自己心中的預期。

  「一千石糧食如數送到衙門之後,文書立刻奉還。」魏長樂很乾脆道:「暫時還不能交給你。」

  甘修儒含笑點頭道:「明白,就按照大人的意思辦。」

  「對了,那個孟無忌在刺史府犯了什麼事,怎會被打斷腿驅趕出來?」

  「為了一名歌伎!」甘修儒顯出同情之色。

  魏長樂奇怪道:「什麼歌伎?」

  「刺史府的一名歌伎。」甘修儒解釋道:「孟無忌才情出眾,在刺史府雖然只是個書辦,但確實很得刺史的器重,不出意外的話,熬上一些年頭,還是大有前程。」

  魏長樂想到孟無忌如今的慘狀,心中倒是有些唏噓。

  「他擅長曲樂,所以會編一些樂曲,親自調教樂隊練曲,也因此喜歡上了樂隊中有一名歌伎。」甘修儒也是感慨道:「兩人互生情愫,卻也因此迎來大禍。」

  「刺史不許?」

  「那倒不是。」甘修儒道:「歌伎是賤籍,孟無忌真要娶她為妻,仕途也就徹底斷送,所以這層關係沒有公之於眾。」

  魏長樂更是好奇:「那又生了怎樣的禍事?」

  「有一次刺史宴請賓客,席間奏樂起舞,有一名高門子弟看上了那名歌伎,借著酒意,當場向刺史索要。」甘修儒淡淡一笑,道:「區區一名歌伎,刺史當然不會在意,便當作禮物送給那官宦子弟。」

  魏長樂意識到什麼,微皺眉頭。

  「孟無忌當時也在場陪,興許是多喝了幾杯,又或者真的不想看到那歌姬淪為玩物,便站出來阻止。」甘修儒看著魏長樂,嘆道:「他站出來的那一瞬間,就註定大禍臨頭。」

  魏長樂冷笑道:「刺史懲處他?」

  「據說那高門子弟當場打斷了孟無忌的右腿,刺史也震怒於孟無忌毀了宴席,直接驅趕出了刺史府。」甘修儒嘆息道:「在我大梁,真要得罪了高門士族,任你有通天之能,也再無一展才幹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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