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龜年此人,緋晚前世有了解。
而且了解得比較多。
困於虞聽錦之手時,她便對朝堂上一個攪動風雨的言官有所耳聞。
當時她可是兩耳不聞宮外事,連春熙宮內部的事都不甚了解,純粹受虐受苦的封閉狀態。
還能聽說陸龜年這個人。
可見他有多出名。
不過那時候,他是幫著太后的,從翰林到御史,是言官中的出頭鳥,在輿論上給了皇帝很多壓力,卻又讓皇帝沒法處置他,很是鬧騰了一段日子。
皇帝每天為他頭疼,屢屢跟當時的寵妃虞聽錦念叨。
才傳到了緋晚耳朵里。
但他最後還是被收拾了,在皇帝掌控局面之後,他死在了奪官流放的路上。
後來緋晚僥倖逃出宮廷,在逃亡之時,遇見了陸龜年的家眷,是妻子和兩個弟弟一個妹妹。
全家充為官奴,受不了為奴之苦,一家子好幾口人,竟能很快從不同的為奴之地暗中勾通,結伴逃了出去,也是很有本事的。
從他們口中得知,死掉的陸龜年更有本事。
農家子弟,父母雙亡,自學成才,靠在私塾書院蹭課聽,一路科舉進了翰林院。
卻因為妻子被人覬覦,座師同僚都不願為他出頭,為了保住妻子,他鑽營投靠了忠清伯府,從此做了太后的出頭椽子。
壽宴這當口,他正處在即將被奪妻的恐懼中,無計可施,一籌莫展。
也還未靠上忠清伯府的大樹。
緋晚悄悄讓人遞給他的字條,成了「權貴」拋給他的第一個橄欖枝。
他並不知道自己之後會靠上忠清伯府,只當「寵妃」緋晚,是他此時能借力的唯一依靠。
滿朝非議緋晚,太后還有懿旨,他此時和緋晚聯手,當眾頂撞太后,那是有生命危險的。
但緋晚料定他同意的可能,有八成,甚至九成。
自然,緋晚沒有提奪妻之事,只說要送他一場富貴。
富貴險中求,是彼此合作的表面原因。
只求富貴的官員,緋晚此時還不能利用,有更深緣故的陸龜年,才是她的首選。
「小主,陸大人回話,說一定不負小主信任。」
消息傳出去沒多久,就有口信傳回來。
緋晚輕輕點頭。
陸龜年的辦事能力,前世已經證明過了。
前世他讓皇帝頭疼,現在,該讓太后頭疼了。
第二天下午,小林子就從御前的熟人那裡得到消息,皇帝收到了好幾份勸太后長期移居西山別苑休養的摺子。
有御史的,有官員的,竟還有依附於忠清伯府的兩名勛貴的摺子。
表面勸太后休養,其實是讓她不要再涉政。
「陛下很高興,把幾份摺子都派人送到了慈雲宮,還讓文太醫去給太后請脈,但是文太醫被趕出慈雲宮了。」
小林子悄悄跟緋晚稟報。
收了御前的人,有不少方便。
小林子再受崔良的排擠,在御前時間長了,也有自己的人脈和耳目。
探聽皇帝消息有時比較容易。
「太后還是脾氣很大。」緋晚笑道。
把文太醫趕走,基本等於和皇帝撕破臉了。
「有陸大人的摺子嗎?」
小林子答:「還沒有。」
那就是陸龜年還有後招,蓄勢待發。
絕不只是這幾份摺子。
緋晚等著。
之前她侍寢的消息,讓後宮許多人驚愕。畢竟太后下了懿旨不許她侍寢,皇帝卻明著違背。
但不管旁人怎麼議論,緋晚不管,她只認定皇帝會借著反抗太后寵她就好了。
「惠真師父,宮裡可還住得習慣?」
在天氣晴好的早晨,緋晚坐軟轎到宮中觀音堂,拜訪寄住此處的惠真。
這裡的執事名為靜塵,曾經和芷書一起為緋晚作證,在虞聽錦派婢女污衊緋晚行巫蠱時,站出來證明緋晚的行蹤。
緋晚後來給各處宮人們求恩典時,也求了皇帝,讓靜塵成為了觀音堂的執事。
原本的執事去了宮外相國寺的附屬庵堂,只需皇帝一句話。
「阿彌陀佛,昭小主一切安好?」
見緋晚來了,靜塵出來見禮,笑容可掬。
出家人也是塵世人,尤其在宮廷這種地方,靜塵對提攜自己的緋晚很恭敬。
「師父也安好。」
緋晚雙手合十而笑。
靜塵知趣,很快就退下,讓緋晚和惠真獨處。
惠真在御前的拘謹慌亂一掃而空,面目平靜,是真正的出家修行之人,眼神比靜塵更平靜無波。
「昭小主,宮裡很好,但貧尼更喜歡宮外。」
「等我身份確定,您沒有危險,就能出宮了。只是您最好遠離京城,前往江南,可保平安。」
對於善心收養過自己的人,緋晚沒有欺騙,實言相告。
出宮出京,是遠離是非,免得再捲入上位者的爭鬥。
去江南,是因北方戰亂會席捲很多地方,越向南越安全。
惠真點頭微笑:「到了江南,貧尼會遊方各處,像那位『燒死』的師姐一樣。」
其實沒有人燒死。
大火禪房裡的焦屍,是借用義莊新死的無親之人屍骨。
「這次劫難,多虧昭小主。」
是緋晚提前讓她早做提防,告訴她會有性命之憂,並派人找了屍體助她金蟬脫殼。
她回到火場被公差捕獲,被送進宮,在賢妃和皇帝面前誠惶誠恐陳情,都已經在設計之中。
「是師父生平向善,才有福大命大,後福無窮。」緋晚合十念佛。
兩人對視,都知道此刻才是彼此真正的面目。
在御前,都是裝模作樣。
惠真當初被虞忠夫婦勒令封口,被迫拿了封口銀,也是無奈。
惠真看出了緋晚眼中的歉然,搖頭道:「你不必覺得連累貧尼。貧尼當初送你回虞府,卻讓你飽受苦難,這份罪業,貧尼願以性命相消。如今貧尼未曾損害分毫,小主也有希望獲得千金身份,皆是菩薩保佑。只望小主在宮中珍重自身,心地清明,莫為塵障迷了眼。」
「師父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小主眼神清正,貧尼放心,阿彌陀佛。」
和惠真聊了許久。
聽惠真說起自己嬰孩時的事情,雖然都是瑣碎日常,可也很是有趣。
在宮裡斗久了,和惠真相處的時光,很是珍貴。
從觀音堂出來,緋晚更確定信念。
直接去了賢妃的長樂宮。
長樂宮靜悄悄,院中不似平日有宮人頻繁走動做事。
幾個宮女遠遠侍立在廊下,正殿門扉湘簾低垂。
「娘娘在補眠麼?那我稍後再來問安。」
緋晚正準備離去,前去通報的宮人卻匆匆回返,低聲道:「娘娘請小主進去。」
一進殿,瀰漫的藥氣就嗆得緋晚咳嗽兩聲。
「娘娘?」
看到賢妃臉色通紅,含怒坐在側間,緋晚小心過去請安行禮。
「你來得正好。」
賢妃讓緋晚近前,指著地上跪著的女戲鹿官道:「你告訴她,那天你進來之後,到底看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