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逸此番前來少林寺,為的只是一會掃地僧,什麼恩恩怨怨、情情愛愛,興致不大。
但見游坦之要跟著去找蕭遠山報仇,他用的武功與自己一路,與慕容聯手,他既覺得丟自己人,又怕被掃地僧看出武功路數。
致使自己失去先機,敗於對方手中,所以才將其攔住。
但聽阿紫之言,雖然狠絕,卻也不能說毫無道理。
只是斬草除根的行事方法,自要建立在對付自己仇人的基礎上。
風逸呵的一笑,說道:「這小子光棍一個,死活都乾淨,可是蕭峰親口許諾,要與他了斷,我殺了他,豈非要讓蕭峰失信於人,我做不出來!」
風逸與游坦之無怨無仇,他也不是四大惡人、星宿老怪這種血債纍纍的人,自然不願。
游坦之應聲抬頭,不瞧風逸,卻向阿紫看去,見她嬌顏如花,眸子裡光芒閃動,不覺心神一迷:「她好美啊,若是……」但又暗自羞慚:「我怎地鬼迷心竅,生出如此唐突的心思,豈非辱沒了姑娘?」
阿紫見游坦之雙目放出異光,心下一惱,笑道:「這樣麼…」身子一晃,迅捷飄忽,好似鬼魅,手指疾揮,點向游坦之背心「靈台」、「巨闕」、「歸藏」三道大穴,
阿紫知道游坦之很是利害,一出手就是陰毒的點穴手法,這要是點中,游坦之縱有一身武功,人也廢了,但說也奇怪,游坦之竟然毫無反應。
要知道他雖然中了風逸一拳,體內一股陰寒真氣正在遊走,可他內力不弱,反應尚在,不至於沒有還手之力。
風逸隨手一揮,游坦之身子微微一挪,但聽得卜、卜、卜三聲悶響,游坦之悶哼一聲,趴倒在地。
阿紫身影重現,回到原地,儼然不曾動過,但只有她知道這三指雖然戳中了游坦之,可沒點中要穴,自然廢不了人。
阿紫愣了一下,徐徐收回手指,緊咬下唇,說道:「不殺人也得廢了他的武功吧?」
風逸搖頭嘆道:「廢人武功,與殺人又有何異?」
游坦之抬頭看了阿紫一眼,臉色慘白,眼神中有著無窮茫然,可眼神中竟然毫無怨憤之意。
方才那一剎那,若非風逸眼疾手快,他已經成了廢人,這一幕讓風逸面肌微一牽動,心下冷笑:「這小子見到阿紫,與段譽見到王語嫣一個樣,枉自修煉一場,幸虧我沒說我就是風中之神,倘若讓人知曉他的武功乃我所傳,簡直丟死人了,唉,真是可惜了那幾大神功!」
丐幫中人選游坦之為幫主,是想在江湖群豪面前將喬峰離幫之後的威風重新找回來,誰知道是這樣一個結果。
好在風逸曾以丐幫護法自居,不管是不是,丐幫幾大長老也願意有這樣一個護法,所以風逸擊倒游坦之,無人說話。
可見游坦之被阿紫打倒,眾人大覺面目無光,呂章與悉宋陳吳四大長老都跳了出來。
呂章大踏步走到風逸面前,一躬到地:「風護法,本幫如何行事,還請示下。」
他不願意在眾人面前與一女子說話,丟了丐幫體面。
風逸豈能不知丐幫眾人啥都好,就是好面,眼中精光一現,說道:「游幫主,今日我解釋這許多,也算破例。
就是看在丐幫與你的遭遇份上,信與不信,日後自有分曉。」
又對呂章道:「他年歲尚輕,你們要多方教導。」
「是!」呂章抱拳道。
「善哉,善哉!」玄慈合十說道:「蕭遠山因為仇恨,蒙蔽心智,作出無數錯事。游幫主雖然家破人亡,但學成一身驚人藝業,雖不能說因禍為福,但也是不幸之萬幸,還請珍重才是!」
游坦之也知道自己技不如人,決意忍辱負重,以待將來,所以不發一言。
風逸轉身看向玄慈,說道:「方丈,也不知道他們會是什麼結果,在下想入寺一趟。」
玄慈道:「老衲道行微薄,閣下學究天人,若能消弭干戈,真是莫大功德!請!」
風逸向玄慈點頭致意,環顧四周,眼見鳩摩智已經不見了蹤影,對阿紫道:「你與你爹娘姐姐在一起等我,我去去就來!」
一拂衣袖,身形去勢極快,就好像有人用一道看不見的繩索拉著他一般,逝如淡淡輕煙,飄入少林眾僧陣中,只幾閃,便已不見。
聲音卻遠遠傳來:「打抱不平,鋤強扶弱,英雄俠義少年時;降龍神掌治不了徹骨情殤,紫衣芒鞋止不住紅塵滾滾。
昔日因,今日果,胡漢恩仇兩難息;
向來痴,從此醉,誰叫公子偏多情;
珍瓏局,不由己,誤入紅塵不歸路;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可憐神女心,奈何襄王夢,淚灑江湖。
情緣臨身,說不盡離合悲歡。
切齒之痛,又怎堪纏綿悱惻?
俠客有義,美人垂淚。
都道是:有情皆孽,無人不冤:殺人一萬,自損三千;救人一命,七級浮屠,不過如是!」
這番話風逸以內力吟出,道盡禪機法意,悠悠飄蕩在山谷之間,好多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少林眾僧卻覺發人深醒,齊念阿彌陀佛。
玄慈兩眼望天,若干往事湧上心頭。
類似段譽、王語嫣、阿朱、阿紫、游坦之等陷於情念之中的人,更是感同身受。
吳長老大聲道:「眾位兄弟,咱們還在這裡幹什麼?難道想討殘羹冷飯不成?這就下山去吧!」群丐轟然答應,紛紛轉身下山。
「且慢。」鄧百川驀地瞳目大喝,聲若霹靂,場中一寂,只聽鄧百川沉聲道:「玄慈方丈,慈悲為懷,深怕名山遭劫,鄧某佩服得很。但在下心有所惑,請還方丈告知。」
玄慈道:「有話請講。」
鄧百川環顧四周,說道:「適才蕭遠山說的那位引誘葉二娘失身的大英雄,還沒有著落。
那麼究竟是誰讓葉二娘好好女子成了為非作歹,無惡不作之徒,若是不能釋我等之疑,只怕這英雄大會也太暗淡無光了吧?」
蕭遠山那會說他做人公道,搶葉二娘的兒子,是為了報仇,而他的仇人在慕容博沒有出現之前,就是帶頭大哥玄慈方丈。
很多聰明人心裡早就已經有了猜測,
但無人敢將之宣之於口!
這可不是得罪少林寺,而是要砸了人家數百年的招牌,世上又有幾個蕭遠山?
但鄧百川等人護主心切,存心貶低玄慈,讓他與少林寺說話無人信服,也好與群雄一道衝進少林寺去幫助老爺公子,也就顧不得了。
群雄聽了這話,你一言我一語,群情沸騰。
此事變化大出意表,少林寺一眾高僧有些亂了主意,有些只氣得白須飄動,恨不得一掌拍死他們。
玄寂大師道:「鄧先生,我少林寺拿你是客,可閣下此意為何?」
風波惡跳將出來,大聲道:「不錯,玄慈方丈剛才偷襲我家公子爺,明顯不希望蕭遠山道出真相,這是欲蓋彌彰!」
玄難大師冷笑道:「你們慕容門下,擺明是要與我少林為難了?」
鄧百川道:「大師莫惱,所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少林寺天下第一大派,武功雖高,勢力雖大,卻也未必壓得住一個理字。」
「非也非也!」包不同搖頭晃腦,嘻嘻笑道:「大哥四弟,這就是你們的不對了。」
眾人聽他這檔口還與自家人唱反調,了解他的人也是不以為然,卻聽他接下去說道:「以我看來,這蕭遠山的能耐只有一樣,那就是編造下三爛的謊話,來誣陷他人,除此之外,他是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此話出口,眾人當即明白包不同的用意,蕭遠山連自己殺了少林寺玄苦,以及喬峰義父義母,潛伏少林三十年的事都不加掩飾,這樣的做派,說他會說慌?說他沒本事?
這豈不是拿眾人當傻子?
紛紛望著玄慈,流露疑惑、詢問神情。
有人嚷道:「蕭遠山膽魄過人,怎會說假話?」
「是啊,玄慈方丈,莫非沒了蕭遠山父子,當著這群苦主的面,就沒有一個交代嗎?」
少林寺做了幾百年的武林領袖,為聲名所累,不知有多少人存心想看少林寺聲名掃地才好,此番群雄有數千人,想讓他們出乖丟醜的沒有一兩千,也有七八百,數十人都圍著那群苦主,一副要為他們主持正義的樣子。
這一系列行為直擊玄慈心底痛處,沉默一陣,合十說道:「阿彌陀佛!」
他這一聲用上了獅子吼,將一切吵雜之聲,都壓了下去。
只見玄慈嘆道:「善哉善哉,諸位英雄聽真了,那個引誘葉二娘的人,正是老衲玄慈!」
此話一出,群僧和眾豪傑饒是往這裡想過了,但聽他親口承認,
各人神色大變。
玄慈方丈德高望重,武林中人無不欽仰,可他真的做出這種事來。
一時間眾人或詫異,驚駭,鄙視,憤怒,有恐懼、憐憫者也有之,形形色色,實難形容。
玄難驚道:「師兄,何以如此?」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玄慈徐徐說道:「既已作下了惡業,反悔固然無用,隱瞞也是無用。」
包不同冷笑道:「玄慈方丈,既然都是無用,你怎不早些承認呢?
嘿,包某一輩子,沒見過你這麼兩面三刀,不要臉的。」
包不同素來膽大包天,明知少林群僧中高手極多,不論哪一個玄字輩的高僧,自己都不是敵手,但他要說便說,素來沒什麼忌憚。
而且他今日是豁出去了,只要能將群雄引上少林寺,到時候再以遼國與大宋為敵為藉口,不能殺了蕭氏父子,也能助老爺公子脫險。
所以數百名少林僧對他怒目而視,他便也怒目反視,眼睛眨也不眨。
「不錯!」玄慈神色如常,道:「當日老衲勾引葉二娘,違反大戒,後來兒子被搶,我知道是我仇人所為,日夜捫心自責,但又沒臉再見二娘。
聽到她身死消息,老衲也想隨她於九泉之下,只是我那孩兒究竟是死是活,老衲心有不甘,這才苟活至今!」
其實當年葉二娘父親生了重病,玄慈前去為他醫治,救了她爹的命。
葉二娘既感激,又仰慕,便以身相許,並非玄慈蓄意勾引。只是葉二娘已死,玄慈將一切攬在了自己身上。
包不同冷笑道:「你那孩兒肯定沒死,否則蕭遠山也不會說自己公道了。」
「包施主,無論是我也好,還是你慕容家也罷,既然有因,也必有果,」玄慈聲音仍安祥鎮靜,一如平時:「今日對於老衲來說,正所謂本種惡因,還得善果。」
群雄渾然不解,惡因都知,善果在哪?
「玄寂師弟!」玄慈朗聲說道:「老衲犯了佛門大戒,有玷少林清譽。依本寺戒律,該當如何懲處?」
玄寂變了臉色,道:「這個……師兄……」
玄慈正色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自來任何門派幫會,宗族寺院,都難免有不肖弟子。清名令譽之保全,不在求永遠無人犯規,在求事事按律懲處,不稍假借!」
玄寂合十道:「是!」
「玄慈擅犯淫戒律,罰當眾重打一百棍,玄慈,你心服嗎?」
玄慈道:「玄慈身為方丈,罪刑應該加倍,執法僧,重重責打玄慈二百棍。少林寺清譽攸關,不得徇私舞弊。」
說著跪伏在地,遙遙對著少林寺大雄寶殿的佛像,自行捋起了僧袍,露出背脊,雙手撐地。
人群中驚呼迭起,眾人也都緊盯著玄慈。
這少林寺方丈當著群雄的面受刑,數百年來可是前所未有之事,恐怕日後也不會再有,當真是駭人聽聞。
玄寂道:「師兄,你……」
玄慈厲聲道:「我少林寺數百年清譽,豈可壞於我手?」
玄寂含淚道:「是!執法僧,用刑。」
兩名執法僧合十躬身,道:「方丈,得罪了。」隨即站直身子,舉起刑杖,向玄慈背上擊了下去。
「啪——」
「一!」
「二!」
「……」
「十五……
「五十……」
執法僧知道方丈受刑,最難受的還是當眾受辱,不在皮肉之苦,倘若手下容情,給旁人瞧了出來,落下話柄。
那麼方丈此舉也就失去了意義,毫無結果,是以一棍棍打將下去。
只聽啪啪之聲不斷,片刻間玄慈背上、股上鮮血長流,血濺僧袍。
「八十!」
眾人都是武人,見他鮮血流得遍地,其狀好不淒涼,都起了惻隱之心。
普渡寺道清大師突然說道:「玄寂師兄,貴寺尊重佛門戒律,方丈一體受刑,貧僧好生欽佩。
只是玄慈師兄年紀老邁,他又不肯運功護身,這二百棍卻經受不起。
貧僧冒昧,且說個情,現下已打了八十杖,餘下之數,暫且記下,日後一併責打!」
「是啊,是啊!」
有人與少林寺不睦,但少林群僧在外行道,結交方外朋友甚多,所來的英豪之中,頗有不少是玄字輩、慧字輩僧侶的至交,也有人紛紛響應。「咱們也來討個情。」
「少林寺戒律嚴明,無愧於武林領袖!」
玄寂尚未回答,玄慈朗聲說道:「多謝眾位盛意,只是戒律如山,不可寬縱。
執法僧,快快用杖。」
兩名執法僧本已暫停施刑,聽方丈語意堅決,只得又一五一十地打將下去。
玄慈沒有運內功護體,已經支持不住,撐在地下的雙手一軟,臉孔都觸到了塵土。
段譽突然橫身而出,雙手合十,說道:「聖人云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這就是說既有贖罪之心,罪孽也已消了。方丈大師既肯當眾受刑,又何必執著於次數!」
「居士好高的禪性!」玄慈抬起頭來,微微一笑:「皮囊只是色相,生死不過彈指,善惡也之在一念之間。
玄慈自知身犯大戒,昔日卻又不敢向僧眾懺悔,今日卻能一舉解脫,從此更無掛礙恐懼,心得安樂。」
段譽聽的一呆,他明白了,玄慈已經萌生死志。
包不同冷笑道:「段公子,玄慈方丈說皮囊只是色相,你可聽懂嗎?」
段譽怎能不知他的意思,顫聲道:「我佛學不夠,做不到這一層!」
阿紫啐道:「姓包的,你這張臭嘴,真是夠欠!」身子一晃,手掌一揮,一道勁風直撲包不同胸口。
她動若疾電,出掌如風,包不同胸口一痛,當即摔倒在地。
阿紫瞬息間已到他面前,一腳踢向包不同的嘴。
鄧百川與公冶乾這才反應過來,各自猛然一掌擊向阿紫。
阿紫雙掌揮出,蓬蓬兩聲,鄧百川、公冶乾蹭蹭蹭倒退三步,跌坐在地,吐出一口鮮血,一個面色如紙,一個面色淡金也似。
風波惡一刀砍來,阿紫素手一晃,已將刀奪了過來,順手砍向他的脖子。
段譽與阿朱同時驚道:「阿紫,不…」
阿紫怒哼一聲,手中刀一頓,一腳踢在包不同的嘴上,手腕一轉,刀背拍在風波惡脖子上,對方當即軟倒在地。
包不同喉間發出艱澀聲音,噗的一聲,一口血吐了出去,混著幾顆牙齒。
阿紫一甩手,將刀插在風波惡面前,拍了拍手道:「你這人陰陽怪氣,讓人好生厭惡。我不殺你,不是我怕你慕容家,而是怕我夫君怨我下手太狠。
你也知道,他本事大,管的寬,人又心善,我又不愛聽人說教,只好對你再次留手。
但是可一可二不可再,再欺負我那傻哥哥,我就要了你的命!」
包不同一副不怕死的架勢,兩眼望著阿紫,無比憤怒。
阿紫咯咯一笑道:「姓包的,我最不愛別人瞪我,你說我敢不敢挖了你的眼珠子?」
包不同聽了這話,當即轉過了頭。
他不怕死,不怕少林和尚,不怕風逸,獨怕阿紫。
因為她武功高,還出身星宿派,簡直無法無天,她殺了自己,一了百了,落個痛快,要真是挖了自己眼珠子,不敢想像。
群雄心想:「真是惡人惡報,那包不同一張臭嘴天天罵人,但遇上阿紫這等女魔星,也算倒霉。」尤其丐幫中人,對他多有不滿。
阿紫眼見包不同不敢再看自己,撲哧一笑,眼珠子一轉,眼看玄慈還在挨杖,心想他害了女子,不敢負責,受此折磨,也算罪有應得,當下懶得再看,走到阿朱身邊,笑道:「姐姐,你陪著爹媽,還是跟我去……」嘴向少林寺方向一努。
阿朱立刻心領神會,低聲道:「我們能去嗎?」她也關心蕭家父子與慕容父子。
阿紫一挽她道:「交給我啦。」說罷,拉著阿朱,悠閒如踏青遊客,向少林寺而去。
少林眾僧與群雄都在看著玄慈方丈挨法杖,沒人在意。
待這二百法杖打完,玄慈的鮮血流得滿地,勉強提一口真氣護心,以免痛得昏暈過去。
兩名執法僧將刑杖一豎,向玄寂道:「稟報首座,玄慈方丈受杖完畢。」
玄寂微微頷首,一時無言。
玄慈掙扎站起,說道:「玄慈違犯佛門大戒,德行大虧,不足統領佛門寶剎,自今日起,少林方丈之職傳本寺戒律院首座玄寂。」
玄寂上前躬身合十,流淚說道:「領法旨。」
段譽又對玄慈說道:「大師,您還未見過兒子,如今受罰領罪,大可以潛修佛法,千萬不可做傻事啊!」
「善哉,善哉!」玄慈合十嘆道:「段世子乃大理段氏傳人,佛學深厚,當知佛性如海,兒子也好,僧眾也罷,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都是空無!」
段譽眼眶一熱道:「大師說得在理,但我卻不知怎地,心中總是難過。
既替你難過,也替你兒子難過,你們若不能見上一面,著實遺憾。」
玄慈笑了笑,說道:「輪迴生死,本是大道,若無其死,哪有其生,人生於世,有欲有愛,夢幻泡影,都是虛妄,煩惱多苦,解脫為樂!阿彌陀佛!」說罷潛運內力,震斷經脈,慢慢閉上了眼睛,一臉祥和。
群雄初聞少林寺方丈玄慈不守清規,大有鄙夷之意,待見他坦然當眾受刑,以維少林寺清譽,這等大勇實非常人所能。
而且他受此重刑,也可抵償一時失足了。
萬不料他受完杖刑、傳承方丈職位之後,隨即自絕經脈。
本來一死之後,一了百了,他既早萌死志,身犯淫戒之事完全不必吐露,大可以以慕容家臣污衊少林清譽之名將其給殺了,這二百杖之辱亦可免去,但他不隱己過,定要先行忍辱受杖,以維護少林寺清譽,然後再死,實是英雄好漢的行徑。
群雄心敬他的為人,不少人走到玄慈遺體之前,躬身下拜。
突然就聽一人道:「你們慕容家逼死少林方丈,無非是想渾水摸魚,真是卑鄙!」
「不錯,他們知道慕容父子不敵蕭家父子,想要去幫忙,卻被少林寺阻止,這才想要毀壞少林寺清譽,讓他們生亂!
群雄多數人不滿慕容博因為一己之私,挑動天下,再加上姑蘇慕容名動天下,得罪了不少人,此時他們又得罪了少林,各個喊罵呼喝,向鄧百川等人湧來。
鄧百川等人,沒想到自己弄巧成拙,眼見群情洶湧,不由臉色大變,
段譽見王語嫣一臉蒼白,心中立驚,搶上前來,擺手說道:「大家何必在這裡做口舌之爭,何不一起去少林寺呢?
說不定我妹夫已經讓蕭家與慕容家化戾氣為祥和了呢?」
眾人一聽這話,也都看向了少林寺與丐幫中人,他們才是武林支柱。
玄寂向丐幫呂長老道:「呂長老,咱們齊到敝寺去瞧瞧動靜如何?」
他也擔心這幾大高手在寺中鬧出什麼無可挽回的事來。
呂長老點頭道:「甚好!丐幫眾兄弟,同赴少林寺去!」
當下少林僧領先,丐幫與中原群雄齊聲發喊,沖向山上。
王語嫣急道:「快走!」一面說,一面提步急奔,忽見段譽跟隨在旁,輕皺眉頭,沉思一下,說道:「段公子,多謝你了。」
段譽擺手道:「不用不用!王姑娘,我爹在那裡,我帶你去見我爹爹好不好?我爹爹見了你一定很喜歡。」
他和王語嫣數度共經患難,長途同行,相處的時日不淺,但段譽從不向她提到自己的身份來歷。
他本來就不以王子為榮在他心目中,王語嫣乃是天仙,自己是塵世俗人,而在天仙眼中,王子和庶人又有什麼分別?
王語嫣臉色一紅,搖頭道:「我不見。」
段譽道:「為什麼不見?」
王語嫣臉色更紅,一時無語。
王語嫣對段譽數度不顧性命地相救,內心也頗念其誠,意存感激,但對他這個人本身卻從來不放在心上,他纏在身邊,表哥往往神色不愉。
王語嫣為怕表哥多心,只盼他離得越遠越好,對他爹雖有好奇,卻怎能去見?
段譽見她久不出聲,一心討好說道:「我妹夫武功很高的,他這人從不好鬥,雙方打不起來的,慕容公子一定會沒事的。」
說著心頭一震:「妹夫去的晚了些,大哥神勇無比,若是已經將慕容公子三拳兩腳打死了,那……那便如何是好?慕容公子若死,王姑娘傷心欲絕,一生都要鬱鬱寡歡了。」
王語嫣也是流露訝色,小聲問道:「你也盼望我表哥平安?」
段譽道:「那是自然!」
他愛王語嫣發痴,心中卻全然沒有慕容復若死,自己娶得王姑娘的機會立時便能大增之念,說著笑容一澀:「我這輩子只是希望你快快樂樂,倘若你和慕容公子結為夫婦,我不能來,你在曼陀山莊在下手植的那幾株茶花之旁,澆上幾杯酒漿,我就別無他求了。」
王語嫣聽了這話,不禁想到昔日他在無錫磨坊中的事,又羞又急,面紅如火,啐道:「你又胡說了!」
段譽面露沉痛之色,搖頭道:「非也非也。我沒有胡說,我只是鬼迷心竅,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不過我跟那位李延宗將軍說過了,王姑娘是天鵝,我是蛤蟆,這比喻雖然很是得當。不過我這頭癩蛤蟆與眾不同,只求向天鵝看上幾眼,心愿已足,別無他想。」
王語嫣不由胸口微窒,心道:「表哥若能如他一般待我,不知多好。」
但這樣一想,立刻心生慚愧,覺得對不起表哥,立馬加快腳步,向少林寺奔去。
……
風逸進了少林寺,功聚雙耳,數里內的動靜盡收耳底,循聲而行,竟愈走愈偏僻,來到寺旁一片樹林之中。
只見一條青石小徑穿林而過,也不多想,身子幾閃,轉了幾個彎,眼前突然開朗,一座閣樓臨水而建,樓頭一塊匾額,寫著「藏經閣」三字。
風逸心道:「這名聞天下的少林寺藏經閣竟然臨水而築,又遠離其他房舍,這是怕寺中失火,毀了經藏,可見水,不也一樣嗎?
忽聽得一個雄壯的聲音從閣中高處傳了出來:「不行!」
說話之人正是蕭峰,只聽得「噼里啪啦!」一聲響,這是木頭碎裂與兵刃跌落之聲,只聽蕭峰道:「殺母大仇,豈可當作買賣交易?今日之事,不管是你借阿朱之情也好,還是鳩摩智之力也罷,此仇能報便報,如不能報,則我父子畢命於此便了。這等骯髒之事,豈是我蕭氏父子所屑為?」
風逸心下一贊,蕭峰果然是蕭峰,只一縱,如飛鳥投林,飄入藏經閣中,雙腳還未落地,忽聽得慕容博一聲長笑,與此同時,好像一人附在自己耳朵旁說道:「你來了!」
這讓風逸不禁大吃一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