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逸心神一凜,隨之如幽靈般無聲落地。
以他的武功,自然不會真的有人能夠貼著自己耳朵說話,讓他無法察覺,這自然是有人以「傳音入密」這類內功說話。
可少林寺藏經閣,裡面有什麼人物,風逸心知肚明,自然不會因為對方會「傳音入密」這種上乘內功而震驚。
讓他吃驚的,是這話的內容:「你來了!」
什麼叫你來了?
仿佛他與自己很熟,亦或者他知道自己要來,可他又如何知曉自己要來?
難道自己的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底下,而自己一無所覺,這才是讓風逸為之震驚的地方。
就在這一轉念之間,風逸目光一轉,就見藏經閣前,一位身著青袍的光頭和尚正拿著一把掃帚,清掃著藏經閣前的庭院,很是認真。
就仿佛他不知到風逸進來,他剛才也沒跟風逸說話。
這幅做派對不同的人來說,可以說是高深莫測,也可以說他裝神弄鬼。
風逸雙眼仿若寒星,幽幽閃爍,他發現這掃地僧果然非同一般,蓋因他年紀不小,稀稀疏疏的幾根長須已然全白,行動遲緩,有氣沒力,然而他用掃帚掃地,竟然沒有唰唰之聲,簡直毫無聲息。
要知道閣樓上可是有著五大高手呢,
只聽慕容博長笑之聲突然收斂,說道:「我素聞蕭峰蕭大俠才略蓋世,識見非凡,殊不知今日一見,竟是個不明大義、徒逞意氣的一勇之夫。嘿嘿,可笑啊可笑!」
風逸知道對方談不下一個結果,自己要做的就是讓掃地僧無法插手,也好見證一下前世爭論不休的話題。
他一步邁出,朝掃地僧緩緩走去,步子從容,但功行全身,兩人距離還有丈余之時,老僧終於抬起了頭,看向了風逸。
風逸感覺一陣清風襲來,劍眉一挑,步子一頓,氣貫周身,身體就似膨脹了一般,掃地僧掃帚下也起了一陣旋風,
但隨著一股山風過去,一切都煙消雲散,仿佛沒有發生過。
饒是風逸知道少林掃地僧利害,可也沒有親眼見到,給他的震撼大。
這老僧目光茫然,毫無精神,卻渾身透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好似不可捉摸,又似無邊無際,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空」,一個詞彙,那就是「空洞虛無」,
風逸豈不知佛學武功以「空」為極旨,道家內功則自「無滯、無礙」而趨「無分別境界」,兩者殊途同歸。
然這老僧瘦弱遲緩的身子裡,可不光是虛無空洞,就好比蓄滿了水的湖泊,堤壩一開,別說排山倒海之力,哪怕跳出一個人形怪獸,風逸都覺得理所應當。
而他目光無神,實際上卻是光華不顯,已經到了返璞歸真,抱素懷樸之境。
若是武學修為不夠,只會認為他是個弱不經風的老朽。
風逸心下又驚又喜,驚的是怕戰之不勝,喜的是不虛此行,但面上卻帶著一絲笑意。
這老僧的目光也在風逸身上不斷打量著,只見他似笑非笑,雙眸神采異常,光華隱現,而且他神色無憂無喜,再仔細觀察,才瞧得出一兩分邪氣,心知他另闢蹊徑,達到了正邪合一,陰陽互濟,妙參六合的境界。
藏經閣外的兩人凝神靜氣,彼此打量,目光交匯纏繞在一起,風逸目光越來越亮,燦若烈日。
老僧本是面容枯槁,渾濁的雙眼也變得明淨無翳,宛如兩眼深潭,整個人的面容都有了神采。
這兩大高手對決,藏經閣內的五大高手卻是一無所知。
慕容博本來面目被揭破,情知不但蕭氏父子欲得己而甘心,且亦不容於中原豪雄,而且自己身體有疾,飽受折磨,已經無心存活。所以他奔向少林寺藏經閣,出手點了守閣四僧的昏睡穴,隨後蕭氏父子、鳩摩智先後而至。
蕭峰深知鳩摩智了得,而慕容博又向蕭家父子隆重介紹鳩摩智,推崇備至,說對方武功遠勝自己。
鳩摩智更是感念慕容博昔日贈送少林絕技之恩,要相助慕容博。
蕭氏父子均知鳩摩智未必強於慕容博,然而武功的確了得,堪為勁敵,若是動手,勝敗難說。隨後慕容復也趕了過來,變成三對二的局面。
慕容博當即提出,他們慕容家勝面居多,但只要蕭峰答應回到遼國,揮軍南下,盡占宋朝黃河以北河山。其時慕容氏建一支義旗,兵發山東,為大遼呼應,同時吐蕃、西夏、大理三國並起,五國瓜分大宋。
到時蕭峰不但能娶阿朱,以他的人才武略,也能成為彪炳史冊,永垂不朽的大人物,更可以將中原武林一舉殲滅,好出一口被他們冤枉,驅逐的惡氣!
蕭氏父子均知慕容復雖然稍弱,卻也未可小覷,只怕非但殺慕容博不得,自己父子反要斃命於藏經閣中,如此操作,實大出蕭氏父子意料之外,兩人一時間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鳩摩智更是生怕蕭家父子前腳答應,後腳變卦,豈不是白死了?
誰知慕容博卻道:「老朽以風燭殘年,奔走江湖,數十年來,一事無成,只收羅了幾個不成氣候的小小門派,蕭峰昔日為了一個無親無故的少女,尚且肯甘冒萬險,孤身而入聚賢莊求醫,如今他與阿朱情定終身,天下英雄人所共知,又怎能在自己死後自食諾言!」
蕭遠山說道:「我兒,此人之意,倒似不假,你瞧如何?」
蕭峰卻是一口拒絕,掌劈桌子,聽得慕容博以言語相激,冷冷地道:「蕭峰的確是一勇之夫,可我卻知道,我要娶阿朱,是因為我們兩情相悅,而不是將她做為交易的籌碼。
我更知道,若非你慕容家一心復國,想要挑動戰亂,我母親就不會離我而去,我父親也不會深陷仇恨,害死這麼多的無辜。
而我父親不將葉二娘的孩子搶走,這世上的眾多孩子,也不會與父母分離!
我蕭峰若是被你這奸詐小人利用,遼宋重起戰端,殺的血流成河,讓你慕容氏乘亂起兵,興復滅亡六百餘年的燕國,豈非痴人說夢?」
慕容博此生抱負全在這興復大燕之上,蕭峰此言,直叫他心頭火起,厲聲喝道:「既然如此,也莫怪我等以多欺少了!!」
鳩摩智合十微笑:「若是擒殺蕭峰這個南院大王,倒也有利可圖!」
蕭峰冷笑道:「剛才與大師勝負未分,在寺門前,慕容公子也想要賜教,如今正好,你們兩個一起上吧,我蕭峰何懼!」
說罷,踏上一步,一掌擊出,一招「龍戰於野」擊嚮慕容博。
慕容博與蕭峰對過掌,這次並不硬接他的掌力,凝力一揮,喀喇喇一聲響,左首一座書架木片紛飛,斷成數截,架上經書塌將下來。
慕容博沒能化解蕭峰掌力,卻將之轉移方位,擊上了書架。
與此同時蕭遠山也一拳擊出,卻被鳩摩智出掌封擋,拳風掌力相互激盪,沖將上去,屋頂灰塵沙沙而落。
這一下掌拳相交,竟不分高下,兩人都暗自欽佩。
這時就聽鐺」的一聲,慕容復長劍出鞘,寒芒吞吐,隨著哧哧聲響,腳尖一撐,斜飛而來,劍光籠罩向蕭峰。
慕容複本來為人高傲,不想用兵刃,但被風逸早就打掉了傲氣,知道蕭峰厲害,當下也不逞強。
蕭峰見到慕容復劍法精妙,心下一凜,心知慕容復果然不凡,未可輕敵,
這時鳩摩智手下運勁,火焰刀絕技應聲而出,蕭峰身子一轉,雙掌全部拍嚮慕容復。
蕭峰戰鬥經驗及其豐富,一觀閣內局勢,知道己方勢弱,唯有速取慕容復性命,方能扳回均勢,遂全力施為。
蕭遠山一瞥之下,當即會意,即刻提氣架掌隨子而上,直取慕容博,已然使上了十成功力,叫他騰不出手。
慕容博看得分明,大叫:「國師與復兒對付蕭峰,我來纏住蕭遠山!」
他與蕭遠山三次交手互相熟悉,深知只要纏住他,讓鳩摩智與慕容復打敗蕭峰,這就算是贏了。
雙方都是身經百戰的高手,誰都知曉勝機在何,
誰知五人招數還未接上,卻聽樓外傳來一聲大喝,聲音雄勁有力,非但幾人耳中嗡嗡,整個藏經閣仿佛都震動了一下。
這五大高手均是武林中的第一流人物,五人動手,石破天驚,怎料一道青影閃進,速度之快無法用言語形容,而且場上仿佛多了一道無形石牆,各人的攻擊聲發出爆響,慕容復長劍嗡嗡作響,只聽「阿彌陀佛!」
狂風平地颳起,吹的藏經閣的書冊嘩啦啦直響,幾人感覺一股巨力撲面而來,不禁胸中一滯,也都身不由主,接連後退,紛紛露出驚懼神氣。
凝目看去,就見場中多了一個身材瘦削,雙目炯炯,手拿掃帚的青衣老僧。
他看起來老邁不堪,孱弱無比,可竟然能以如此磅礴大力湧向四方,將他們的攻勢全都打斷,此等神通,簡直不是人間所有。
而這老僧仿佛炭火餘燼,目光變得暗淡無神,腰背也佝僂了下來,緩緩轉頭,目光掃向幾人。
幾人見他目光變得呆滯,直如視而不見其物,可眸子深處,似乎藏著某種物事,自己里里外外都被他看了個明明白白,幾人無聲凝立,但胸口仿佛被巨錘砸擊,平生一股懼意。
他們從未見過武功如此高強之人,仿佛風逸也有所不及,蕭峰與鳩摩智不禁想到,風逸說兩人分了勝負,也不代表少林武功高低,原來所指在此。
蕭峰更是想到昔日風逸曾說,父親在少林寺的的所作所為,都在別人注視之下,莫非就是此人?
蕭遠山、慕容博更是駭然無比,少林寺藏經閣都快成自己家了,什麼時候有這樣一個老和尚了?
而且看他的服飾,壓根就是少林寺不入班輩的雜役和尚,可竟然身懷如此神通,若非親眼看見,他們打死也不會信。
慕容復適才長劍險些脫手,現在都手臂發熱,不禁喃喃道:「我今日方知武學之道實無止境。」
他之前以為自己的武功就已經天下絕頂了,後來遇上父親,以為他的武功就是天下絕頂了,後來與風逸放對,覺得他更厲害。
現在又冒出一個掃地和尚。
那還真是一山還有一山高。
他的喃喃自語,也是蕭峰父子,鳩摩智等人的心聲。
場上的氣氛由動而靜,幾人紛紛屏息,大氣也不敢輕出,就仿佛熊孩子在人家裡鬧事,被主人給抓住了,而他強大的又難以想像,誰個不怕?
忽聽一聲輕笑:「大師神通,實在令人大開眼界!」
幾人循聲看去,門前人影一晃,只見風逸笑嘻嘻走了進來。
慕容父子與鳩摩智心中咯噔一下,但繼而又想:「蕭峰說不讓他插手,諒風逸如此身份,也斷不會沒口子的來幫忙。蕭家父子豪雄人物,也無要人幫手之理,如今可慮的倒是這個神通廣大的老僧。」
老僧搖了搖頭,苦笑道:「哪裡稱得上什麼神通,風居士如此成就,才是可驚可嘆!」
風逸喜孜孜地道:「神僧太會客氣了,剛才我差點被你一掃帚打出血來。」
老僧道:「絕非客氣,居士武功之高確是驚世駭俗!」
風逸哈哈一笑道:「聽說少林寺有一門金剛不壞的護體神功,練到登峰造極之時,周身有一層無形罡氣,敵人襲來的拳腳兵刃暗器尚未及身,已給震開,神僧適才所展,可是此功?」
幾人都是一驚,這金剛不壞神功他們卻也聽過,奈何慕容博與蕭遠山這麼多年都沒看過這門秘籍。
老僧看了風逸一眼,道:「居士小小年紀,不但武功絕倫,見識倒也廣博!」
說著又搖了搖頭:「可天下怎有金剛不壞之人!什麼神功無敵、血海深仇,帝王將相,終歸塵土罷了!」
風逸雙眉向上一挑:「大師神功驚人,空無一片,何必還要管這世間俗事!」
風逸到了天龍世界,沒有恩情需要償還,也無民族之事,需要操心獻力,就是一個玩鬧心態。
他想著前世有很多人說,掃地僧如果不出,蕭氏父子照樣能殺了慕容父子與鳩摩智,風逸就想見識見識。
所以在少林寺外,讓蕭峰恢復內力,迎接大戰,就是指的此刻。
此時藏經閣外,就與掃地僧對上,只想托住他,讓他無力插手,好讓五人對決,分他個生死存亡。
他早沒將慕容父子鳩摩智給收拾了,跟他心中這個想法,也是大有關係。
誰知到了緊要關頭,這老僧猛然提氣大喝,掃把一揮,一股強大威猛之力朝著他面門洶湧而來,風逸飄身一退,出掌一擋。
老僧立馬脫身進閣,阻止了幾人拼鬥,這就讓風逸著實有些失望了。
而這一幕也讓他明白了,原劇情中的老僧壓根就是未盡全力。
他適才情急,想要分開幾人,未求舉重若輕,不撞掉書架上的一本書冊,所爆發出的實力,簡直恐怖至極。
這功力實在已經到了「敵強則強,敵弱則弱,因勢反擊」的高深之境。
老僧淡淡道:「哪有什麼空無一片,我祖師的微言法語、歷代高僧的語錄心得,都在此間,怎可成為幾人妄動無名,群相鬥毆之所?若是有所毀壞,老僧怎能擔待的起。」
「我明白了!」風逸點了點頭:「所謂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乃是佛門空無之道的極處。
可惜六祖慧能大師的境界,非旁人所能,神僧看似掃地,實則掃的是心,這是神秀大師的境界。」
風逸前世聽人說掃地僧是什麼逍遙派的人,或者慕容家的人,現在可以確定,純粹無稽之談。掃地僧親口說我祖師云云,又豈是旁門之人?
若是相信逍遙派、慕容家的人,會稱少林寺僧為我祖師,那就另當別論了。
老僧聽了風逸這話,微微動容:「風居士好高的佛性!」點頭道:「神秀大師雖敗於六祖,可於我輩來說,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才是證道之法門!」
風逸頷首道:「大師高論!大師當知我今日所來為何?」
老僧道:「閣下身通佛道正邪之所學,當世無敵,此番前來少林,為的是老衲。」
風逸笑道:「只是我不知,大師又何以知曉,我要來找你。」
老僧道:「適才少室山下的事,老僧盡收眼底,無論是蕭家父子與慕容父子之間的是是非非,或是居士來意,均已知曉。」
風逸心中萬馬奔過,心道:「這老傢伙果然會裝神弄鬼!」面上卻是微微帶笑,說道:「原來如此,你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大師這樣的高人,也會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兒!」
原來風逸在山下制住慕容復,說他來少林寺為的是看某人的武學境界,老僧何等眼力,一見風逸身手,自知少林寺中無人是他敵手,那麼所指何人也就顯而易見了,當下也直視風逸,問出心中疑惑:「居士又從何得知老僧?」
風逸微微一笑道:「想知道?」雙掌一抬:「贏了我再說!」
掌力如山湧出,老僧封出一掌,說道:「不忙!」誰知風逸掌力到了中途,忽地拐了個彎,繞過他的掌力,直奔他的背心。
「白虹掌力!」老僧驚訝道,身子略略一轉:「你是逍遙派中人?」說著,就聽哧哧一陣響。
風逸感覺,這老僧身子一尺前仿佛形成了一道軟牆,將自己護在了裡面,自己的掌力擦身而過。
就在這一瞬間,但見勁風疾卷,殿上的書冊嘩啦啦的響,蕭家父子與慕容父子、鳩摩智離牆壁近,但覺那牆壁也搖動起來。
風逸正要催勁,忽聽老僧嘆了口氣,說道:「風居士,得你青眼有加,老僧也不會教你失望,此時還請暫且罷手!」
風逸看了蕭峰等人一眼,收回掌力,搖頭嘆道:「大師當世神僧,佛法通天,可他們的恩怨,縱然一時能夠化解,但執念卻是未必。
依我看,將他們趕去後山,讓他們幾個老弱病殘的神經病,打個你死我活。
你我在此談武論道,到時候等他們結束了,我們該收屍收屍,該超度超度,也就是了,何必誤了修行。」
此話一出,蕭峰等人無不動容,或是心內惶恐,或是面色沉重。
老僧嘆了口氣道:「居士既然看出老僧時時清掃心境,自然知曉心中仍有塵埃,蕭峰蕭施主令人好生相敬,大英雄本色,當之無愧,老僧總得替他做些什麼,才好!」
蕭峰聽的一怔。
卻聽風逸道:「大師說的不錯,這五人除了蕭兄,其他四個死了也不可惜。
乾脆這樣,你將鳩摩智打發了,他們父子二對二,公平公正,童叟無欺啊!」
鳩摩智:「……」。
他先硬了。
拳頭硬了,臉上手上的青筋也露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