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榮氏的商船。」
「為防止榮氏遭到心懷叵測者的攻擊,這件事只有我和我的軍師知曉。」
「隨後,我被封為武德伯,在京城居住,而你的母親則在揚州。」
「接著,我隨我的外子離開京城,前往地方赴任,而你的母親則嫁到了京城。」
「之後,我的外子升遷並被調回京城任職於御史台,不久之後,我便得知了你母親的噩耗。」
「終此一生,我都沒有機會與她相見。」
「今日見你,也算是了卻了一樁遺憾。」
「這幾年,我並不知道你母親之死另有隱情。」
顧榮低垂著頭,微蹙著眉,心中思緒紛繁而深邃,難以言表究竟懷揣著怎樣的情感。
小知出生後的那些年,顧平徵在外繼續勤勤懇懇的扮演著從一而終不納妾的好夫君形象。
她的母親被困於汝陽伯府內宅,纏綿病榻,孤立無援,一日日枯萎下去。
沒有人對母親伸手,拉母親一把。
母親去後,她和小知備受折磨,也無人相護。
是她自己拼著條命,豁出去不要女兒家的名聲,將小知護在她單薄稀疏的羽翼下,咬牙挺了五年。
實在挺不下去後,病急亂投醫跳進了裴敘卿精心挖好的深淵,葬送了性命。
倘若母親對武德伯有大恩,那武德伯又為何自始至終沒有露面。
但凡有一份外力,她的路也不會走的那般艱難痛苦。小知,一日三餐不離藥,頓頓不落,整個人都泛出了藥味來,卻依然難逃一死。
到死都不知道外面的天空是什麼樣子的。
一股沉悶而混濁的氣息在她的心頭翻騰。
她迫切地想要抬起頭,不顧一切地拋開所有的大局與計劃,直接質問武德伯:五年來,是否曾有一刻記起,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稍微關照一下恩人的子女。
這五年,她是深居簡出。
但,每月初一十五都會去佛寧寺為亡母祈福。
這件事,打聽起來根本不麻煩。
如果武德伯真的有報恩之心,多的是機會見她。
顧榮的眼眶酸澀的緊,飛快眨動著,不讓眼淚落下。
她要的真的不多,她只是需要一根浮木。
上輩子,到死都沒有等到。
顧榮輕撫著胸口,緊咬牙關,鐵鏽般的味道在唇齒間瀰漫。
試圖掩飾,端起茶盞,連續啜飲了幾口,直到她的神情再次恢復了平靜。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悲憤下的遷怒。
但她知,她無法用幫是情分不幫是本分的話來搪塞自己。
本分的前提是無愧無欠!
顧榮看著漾在茶盞中的鮮紅血跡,不著痕跡的抬手,用袖子輕輕一遮,淡聲道「晚輩早就聽聞武德伯女中豪傑大節不讓的美名,敬仰之至。」
是,私德是私德,大節是大節。
武德伯依舊配得上青史留名。
但,在她心中,熠熠生輝的神像似是被蒙上了陰影。
很多時候,理智不能左右情緒。
「若非您果斷,漢中怕是早就成了人間煉獄。」
「家母能為百姓做些事情,榮幸之至,不敢居功。」
「還有今日早朝之事,晚輩理應道句謝。」
武德伯隨意擺擺手「小事一樁。」
「你是觀音娘娘的女兒,於情於理,我都必須幫你。」
「再說了,幫你也是幫外子。」
「倒是我,得多謝你將寒濕仙草天山雪蓮瓣相贈。」
顧榮神色自若「偶然得知貴公子寒疾纏身,亡母的嫁妝中,恰巧留有幾瓣花瓣。」
「能愈貴公子痼疾,也算物得其所、盡其用。」
有古醫書記載:其地有天山,冬夏積雪,雪中有蓮,以產天山峰頂者為第一,能補陰益陽,老人陽絕者,浸酒服,能令八十老者皆有子。
可治一切寒症。
她不知母親和武德伯的陳年舊事,因而,試圖請動武德伯為她所用時,沒有什麼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而是直接將武德伯最需要的東西雙手捧了過去。
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正常的母親能對可以救自己孩子性命的奇藥無動於衷。
她曾嘗試著用天山雪蓮瓣救小知。
奈何,不對症。
所以,利益最大化。
她真的寧願不知母親和武德伯的過往情分。
武德伯「天山雪蓮瓣珍貴無比,一瓣難求。」
「是我占了大便宜。」
「早朝上的幾句話,不足以報此恩情。」
「日後,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要不違背道義,我定當全力以赴,絕不推辭。」
「您言重了。」顧榮的嘴角有些僵硬。
她當然清楚,朝堂上的隻言片語抵不過天山雪蓮瓣的珍貴。
而她,不是什麼好人,也從不做虧本的生意。
時至今日,儘管武德伯在關中的威望已無法與往昔相提並論,但其影響力仍舊不容忽視。
她的棋盤上,需要武德伯這一顆子!
天山雪蓮瓣是她的敲門磚。
今日早朝的彈劾是開胃菜。
關鍵的子,要在關鍵的時候落。
不談那些過往,她和武德伯的合作堪稱默契。
「伯爺,現在能否指教奴婢一二。」青棠的視線不經意間瞥到茶水中蔓延開的血漬,瞳孔猛的一縮,手指攥著衣角,冒昧道。
她的小姐在強作平靜坦蕩。
菁娘聞言,眼睛一亮「談不上指教。」
「切磋。」
「請。」
菁娘對著顧榮抱了抱拳,起身,跟隨青棠去了庭院。
下一瞬,顧榮用帕子輕掩朱唇,帕子沾染上星星點點的紅。
她這身體真真是越來越不中用。
急不得,氣不得。
就像是一尊磕不得,摔不得的玉像。
莫氣!
莫急!
明明事情已經如她所想一般進展了。
人心本來就是複雜的。
凡事非要求個所以然,才是在作繭自縛庸人自擾。
她想,她不如她的母親。
想來,她的母親冒著天大風險搭救關中的百姓時,根本沒想過求回報。
可偏生,她在知曉這樁舊事後,心中生了不忿和怨恨。
她的心性不似母親。
相似的只有這張臉。
有時候想想,如果母親是天山雪蓮,她就是根莖深紮下的泥土。
她性子偏執又小心眼。
記仇又虛偽。
庭院中,不斷響起破風聲。
顧榮深吸了一口氣,漱漱口,立在廊檐下,含笑看著武德伯。
在武德伯拳頭停在青棠面門時,顧榮柔柔開口「伯爺,不知晚輩能否喚您聲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