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榮從容不迫的福了福身「見過喬夫人。」
「夫人驟然相邀,我本不該推脫拖延,然府中要事纏身,這才耽擱了些許時間,萬望喬夫人見諒。」
喬夫人裝模作樣地輕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冷冷地說道:「顧氏家族早已衰敗,除了你費盡心思攀上的那樁婚事,還能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正經事呢?」
「但,上京貴女,可不曾有親自出面操持婚事的先例。想必顧姑娘應該不至於如此罔顧體統和規矩吧。」
「莫不是,有意避而不見。」
「母親!」喬吟舟忍無可忍,出言打斷。
喬夫人根本見不得喬吟舟一副自輕自賤上趕著往上貼的模樣,神情里不受控制的染上了惱怒之色「吟舟,禮教倫常在先,男女大防,聖人之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顧姑娘出閣在即,名聲清譽容不得半分瑕疵。」
「你覺得呢?」
喬夫人到底是喬家主母,披上人皮說起話來還是挺人模人樣的。
顧榮輕眨眼睛,心下失笑。
什麼是沐猴而冠,這就是。
換個角度想,喬夫人如此活靈活現的現身說法,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她清楚,喬夫人想看到她羞憤欲死的表情。
只可惜,只能令喬夫人失望了。
顧榮直起身來,坦蕩蕩道「喬夫人,吟舟公子。」
「前些時日,我在雲霄樓用膳時,恰聞隔壁雅間兒的士子們在談論,世間事世間人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以人觀己,不以己觀人。」
「佛寧寺的方丈大師在講經時,也曾說一切唯心所現,眼中所現正是自己的心。」
「我深以為然。」
「不知喬夫人和吟舟公子作何想?」
自己是坨屎,看什麼都是屎!
又不是只有喬夫人會人模狗樣的拿腔拿調。
喬吟舟輕聲附和道:「顧姑娘所言,甚是有理。」
「謠言止於智者。」
「人云亦云之人的厥詞,無需縈繞於心。」
喬夫人聽出了顧榮溫婉外表下的嘲諷,又更是氣惱於顧榮和喬吟舟的一唱一和,偏生又被噎的說不出話。
「巧言令色。」
「不愧是能將汝陽伯府折騰的家破人亡的顧姑娘!」
顧榮面不改色地說道:「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律法亦會給出公正的裁決。」
「我深感敬佩,喬夫人在管理家務的同時,還能抽出時間深入研究大乾律法,其斷案之果斷,恐怕連三司的官員們也難以企及。」
「學海無涯,受教了。」
喬夫人看不清形勢,那她就讓喬夫人知道,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擺布的年幼孤女了。
看著面前不卑不亢,有理有據反駁的顧榮,喬吟舟是打心眼裡覺得高興。
榮榮闖過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長成了青松翠柏。
足以自保。
比他強。
在他自以為深情,埋首苦讀三元及第,救顧榮出火海時,顧榮自己爬了上來。
喬夫人見狀,眼裡的怒火幾乎要噴瀉而出。
顧榮沒有再給喬夫人唧唧哇哇亂叫的機會,直接道「不知喬夫人邀我過府,欲敘何事?」
她想,喬夫人恐怕在做著一箭三雕的異想天開的美夢。
正值盛夏,不適合做春秋大夢。
喬夫人平復了下情緒,給喬吟舟使了個眼神,示意喬吟舟離開。
喬吟舟置若罔聞,牢牢的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體貼周全的補充了句「母親,顧大姑娘還站著呢。」
喬夫人無奈,抬手指了指下首的雕花大椅,示意顧榮坐下。
顧榮沒有推辭,坐下後,笑道「我家中祖母年歲大了,也時常丟三落四說東忘西,不礙事的。」
喬夫人恨的咬牙切齒。
從顧榮踏進長禧院,已經陰陽怪氣了她三次!
先是陰陽她,心臟,看什麼都髒。
緊接著諷刺她越俎代庖信口雌黃。
眼下又含沙射影的諷刺她老糊塗。
明明,五年前顧榮還是個柔弱的麵團子,聽到幾句含沙射影的話,都能悄悄躲到角落裡哭泣良久。
現在呢?
字字句句皆帶了刺,淬了毒。
顧榮裝作沒有看到喬夫人的目眥欲裂,繼續道「時隔五年,喬夫人要敘的定是頂頂重要的事情。」
「喬夫人明言便好。」
喬夫人不輕不重的將茶盞擱在案桌上,儘可能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不那麼猙獰「聽聞你婚期將至,忽地想起了些陳年往事,喬顧兩府素有舊交,緣分匪淺。」
「只可惜,當年你執意退了親,兩家的往來一斷便是五年。」
「思來想去,有緣分不易,輕易斷絕實在可惜。」
「然,你和吟舟的婚約已退,且你大婚在即,絕無法再續前緣,不如……」
顧榮故作真誠發問「喬夫人是突然發現我的好了嗎?」
「倒也不是不能再續……」
聞言,喬夫人的臉色變來變去,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最後陰沉的不像話「太后懿旨賜婚,此等狂悖輕浮的話不可宣之於口。」
「那喬夫人的意思是?」顧榮含笑看著喬夫人。
喬夫人生怕顧榮再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也不敢再婉轉曲折,直接道「我娘家有一侄女,乖巧伶俐孝順懂事,年齡與……」
「與小知相仿。」顧榮語氣平靜的接話。
「夫人是將主意打在孱弱多病的小知身上了嗎?」
「與夫人的娘家侄女兒結親,續起來的緣分到底算是喬家和顧家的,還是顧家和李家的?」
「另外,冒昧地問夫人一個問題,您看中了小知哪一點?」
「是他的外貌嗎?」
「小知瘦弱得皮包骨頭,實在與清俊二字無緣。」
「還是他的學識?」
「小知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都臥病在床,讀過的書寥寥無幾,也未曾領略過壯麗的山河。」
「身體?」
「這就不必問多說了吧。」
「恕我愚昧,窺不清夫人的用意。」
「莫不是純粹的大發慈悲,做善事?」
「不對,小知身上也不是全然沒有令人覬覦之處。他是我的同母弟弟,有資格繼承母親的嫁妝。」
「但,喬府素來清貴,兩袖清風,這種猜測真真是污損喬家的清名。」
「罪過,罪過,實在是罪過。」
顧榮堵死了喬夫人所有狡辯的可能。
喬吟舟陡然抬眼,眸光冷冽的看向喬夫人,無聲質問。
「哦,您之前詢問我在府中忙於何事?」顧榮接著說,「其實告訴您也無妨,我派人前往京兆府抄錄了母親完整的嫁妝清單,並且日夜不停地核查了上京榮氏商鋪的帳目。」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