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主任的拙劣問題固然讓人不齒,但他畢竟是市電視台的,一般人還真不願意和他針鋒相對。
市政府的領導跟著牛市長走了幾個,教育系統的主要官員也出去送牛市長,導致壓場的領導少了,坐著的基本都是各高校和中學的代表。
他們並非今天晚宴的主角,也不是組織者,就算看不慣鄭主任欺負年輕學生,也絕不會主動站出來。
畢竟禹城真的不大,特別是老城區出來的老禹城人,多少都有點沾親帶故,鄭氏又是禹城大姓,老鄭雖然不怎麼樣,但他認識的人多呀。
沒有人會給其他學校的學生站出來和老鄭對著幹。
李莉老師倒是站出來了,只是她還沒來得及走過去林城就乾脆利落地親手KO鄭主任。
此時她才剛好走到主席台附近。
鄭主任摔倒在地,兩個剛從大學畢業的實習記者手忙腳亂的將他連拉帶拽地拖走。
老鄭丟人現眼的表現讓電視台同來的記者倍感難受。
但他們真正難受的不是電視台的老鄭丟人,而是老鄭在丟電視台的人。
作為電視台的一員,他們也在跟著丟人。
其他人被林城的風趣幽默逗樂,但他們樂不起來,看向林城的目光中甚至多了幾分仇恨。
不管怎樣,就是這小子讓電視台除了丑,要是不讓他撅個跟頭,豈不是顯得電視台無能?
並不是每個記者都像鄭主任這麼無能。
同行的另一位面相刻薄的女記者就是真正的能人。
她決定為電視台挽回顏面。
林城是吧,很得意是吧,下邊這個問題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回答。
女記者清了清嗓子,清冷的聲音劃破現場的鬨笑,格外清亮。
「林狀元,我是市電視台記者王芳芳,不知道能否問你幾個問題。」
又是電視台的人?
林城眉頭輕蹙,看到了安然在不停地給他使眼色。
看來是個棘手角色。
安然的建議是不要接受採訪,畢竟他剛剛和老鄭衝突過,電視台的人給他挖坑的可能性很大。
他略一猶豫,王芳芳已經搶先喊了起來。
「林城,請放心,我絕不會詢問你的隱私。再說你已經是成年人了,和誰談戀愛是自己的自由,別人無權置喙。」
「說的好!」
捧哏的人也來了。
林城唇角微微上揚,很顯然,這個王芳芳不懷好意。
表面上是在給他站台,言語裡卻拿得死死的,成年人和誰談戀愛是自己的自由,別人無權置喙。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但還是在暗示他談戀愛了。
沒錯,老子在談,那又怎樣?
安然的建議的確很好,在她看來林城畢竟只是個初出茅廬的中學生,面對王芳芳這種老油條多半要吃虧。
很穩妥,但沒必要。
但林城還是決定接受挑戰。
如果他不是重生者,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並不會因為拒絕挑戰而感到羞愧,但他是重生者,若是重活一世連個記者都怕,那真是白活了。
就當練手了。
以後和這些人打交道的日子還長著呢。
林城笑著說道:「王記者,你問吧。」
他說話乾淨利落,沒有半句廢話,讓趕過來的李莉稍稍安心。但這小子無視她的暗示接受王芳芳的採訪還是讓李莉有些擔憂。
都是老禹城人,彼此多少有點了解,她聽說過王芳芳,這人不簡單,是個為了進步不擇手段的傢伙。
倒不是說她是壞人。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簡單的對與錯,善與惡。
王芳芳曾經冒著巨大風險臥底過黑心工廠,用一篇報導奠定自己在記者行業的地位。
她是個大記者,有不少擁躉,而且人民記者的人設立得很穩。
被她詰問,很容易被別人先入為主地認為被詰問者是錯的。
林城這孩子還是太年輕了。
不過吃點虧也好,以後就長記性了。
見林城「中了圈套」,王芳芳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很好,那我開始問了。」
「林城同學,我聽說你在齊學講堂擔任暑期班老師,你是狀元,能看出這些孩子的潛力,你覺得禹城學子怎樣?」
「前途不可限量。」
林城知道這是前菜,但還是認真地稱讚道:「禹城學子和那些大城市學子並沒有本質不同,禹城的老師也很優秀,但之前教育資源不足,再加上大城市多年積累的優勢,導致大家長期落後。」
「在市政府高屋建瓴的領導下,最近幾年我們禹城的教學質量和學習氛圍大不相同,我和顏輕塵是代表,卻不是個例。」
「和我們同在暑期班的還有一位徐佳然同學,她也考了七百分,即便放在秦城也是非常優秀。我想說的是,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因為上邊風清氣正,下邊的教學風氣自然是蒸蒸日上。」
「所以我相信禹城未來還會出更多狀元和高分學子。這次暑期班我就發現了不少潛力股。」
王芳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聲音也提高了幾分。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狀元郎在暑期班任教是為了錢,原來還有這麼深遠的考量。」
「我明白,林城同學你加入暑期班是為禹城教育事業添磚加瓦,這就是狀元的氣度嗎?」
林城心中一凜,瞬間想到王芳芳的意圖。
捧殺。
就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
只要林城點頭承認他是為了教育事業做貢獻才加入暑期班,就可以拿出他收取高額補課費的事實。
甚至不用專門詰問,只要擺這個事實擺出來,他「虛偽」的面目就會瞬間暴露。
不愧是大記者,挖坑的本事就是厲害。
不動聲色中就給他挖好了坑。
如果是十年前的自己,百分之百踩坑,然後被拆穿後惱羞成怒,甚至當場逃跑。
然後自己虛偽、貪財的壞名頭就別想摘掉了。
林城笑了笑,緩緩搖頭。
「王記者,你說錯了,為教育事業添磚加瓦的是市政府,教育局和學校的校長、老師,我只是個普通中學生,哪有這能力?」
「我就是為賺錢才去暑期班的。」
台下傳來一陣鬨笑聲。
但不是嘲笑,而是被林城逗樂了。
是啊,王記者這話說得有點裝了,誰出來幹活不是為了錢呢?
王記者瞬間愣住,她做夢都沒想過林城會這麼回答。
不對啊,這只是個十八歲的學生,怎麼會如此謹慎?
別說只是十八歲的年輕人,就算是三十八,四十八的成年人,又有幾個能扛得住別人的吹捧?
站在道德高地上難道不爽嗎?
她不理解。
她當然不理解,站在道德高地對別人撒尿的確爽,但要維持道德高地的代價非常高。
要想維持不愛財的人設,就得甘於清貧。
她就是要把林城擺在這個位置,然後抽走梯子,讓他從道德高地掉下來摔得鼻青臉腫。
雖然用了點手段,但她問心無愧。
因為她確信林城是愛財的,不愛財的人怎會弄拍賣小班名額的手段?
既然他愛財,那隻要將他架在不愛財的道德高地上就贏了。
然而林城根本不上當,完全不接招,把王芳芳弄得有些懵。
看著王芳芳懵逼的眼神和台下哄堂大笑的人們,林城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笑著說道:
「王記者,我知道你曾經臥底黑心工廠,為了禹城市民的食品健康竭盡全力,我很佩服你。」
王芳芳感覺有些不對。
怎麼回事,這小子怎麼反過來把她往道德制高點上架了?
不對勁。
沒等她反應過來,林城一臉嚴肅的說道:「我佩服你,因為我知道自己做不到。」
「就比如這個暑期班,我收了在很多人眼裡看起來很貴的學費,甚至搞出小班拍賣的手段,引起了不少非議。」
「但我還是要收,你知道為什麼嗎?」
王芳芳知道自己不能按照林城的思路走,但此刻她只能捧哏。
「我的確有些好奇,為什麼?」
林城笑著說道:「我要改變禹城人對教育和知識的看法。」
這話聽起來有些狂妄,但考慮到他是六百年一出的文曲星,說這話並不是狂妄。
宴會廳所有賓客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來。
就連張校長也來到主席台下,看著侃侃而談的林城。
張校長看了李莉一眼,「李老師培養的學生果然出色。」
「我可培養不了這個,換我剛才已經上當了。」
「李老師自謙了,我想請李老師下學期起到教務處上班,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教務處?」
「對,教務處主任老劉馬上就要退了,你提前熟悉一下,準備接他的班。」
「校長,我...」
「你可以的,你班裡出了兩個省狀元,不管你怎麼謙虛,肯定有你的功勞,當高三老師固然很好,但教務處主任更加海闊天空嘛。」
「謝謝校長厚愛。」李莉鬆了口氣。
她在教學崗上幹了好多年,確實想退下來找個行政崗清閒一下,校長的安排她很滿意,甚至有些喜出望外。
李莉是個好老師,但她同樣有自己的利益訴求。
在她看來,這才是正確的,憑什麼認真幹事的人不能往上走?
同樣的道理,林城有知識,有能力,願意和大家分享學習心得,他憑什麼不能賺大錢?
王芳芳的確是臥底英雄,大家都尊重她,但之後這傢伙就有點魔怔,總是自詡道德楷模,動不動就拷問別人的靈魂,人緣越來越差。
林城不慣著王芳芳的毛病,不動聲色地開懟,讓李莉感到很爽。
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後,林城提高了音量。
「王記者,你剛才說的是高價補課費?」
「難道價格不高嗎?大班的收費暫且不論,你的小班最高收費甚至炒作到二百五十萬,你知道這是多少錢嗎?」
王芳芳有些激動地說道:「禹城年人均可支配收入只有三萬四千五百五十元,這個價格需要不吃不喝六十多年才能攢出來。」
「我糾正一下,是七十二年三個月。」林城微笑著為王芳芳勘誤。
王芳芳的氣勢被林城的話打斷,根本蓄不起來。
但她還是忍不住繼續吐槽,「林狀元,你依然覺得相當於普通人七十二年三個月收入的收費不貴嗎?」
林城笑著點頭道:「不貴。」
台下一片譁然。
雖然王芳芳的話術有點道德綁架的意思,但林城這話還是讓大家有些遭不住。
這都不貴嗎?
林城抬手示意大家安靜,繼續說道:「我分享的知識值這個價。」
「我想請大家回憶一下,這些年我們禹城在教育和醫療領域投入了多少?」
「著名的心血管領域專家朱主任進駐我市第二人民醫院後,挽救了多少突發心血管疾病的患者。這些人會覺得朱主任的年薪貴嗎?」
「同樣的道理,我撒播知識的火種,收取適當的費用,真的貴嗎?」
林城淡淡的說道:「今天在場的所有人都是教育專家,自然知道決定價格的是需求。既然有人需求,有人願意付錢,怎麼會貴呢?」
「在知識面前,金錢真的有那麼高貴嗎?」
林城認真的說道:「我收取高價,就是為了給後來者定標準,真正的知識,理應被金錢尊重!」
雖然有些強詞奪理,但林城的話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
對啊,有人願意出錢就說明林城的暑期班值這個錢。
你能管得著補課的人喜歡去哪嗎?
王芳芳的臉漲得通紅,居然被懟的說不出話來。
她羞愧得不知所措。
明明是電視台的王牌記者,卻被一個高中生懟得啞口無言,若是傳揚出去,她的臉面往哪放呢?
好在她還有同事。
敏銳捕捉到林城在不自覺地拔高境界,王芳芳的同事抓住破綻,斷然問道:
「林狀元,我懂了,你是為後人立規矩,為禹城教育事業做貢獻,不知道你拿到這些錢後會怎麼處理,會拿出來幫助禹城學子嗎?」
林城用驚訝的目光看著王芳芳的同事。
「這位記者,你剛才沒聽我的話嗎?我什麼時候否認我自己愛財?」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憑本事靠勞動賺錢,每一分都是乾淨的。」
「至於我打算怎麼花嘛...這位記者,你聽說過鄰省子虛市有個叫李烏有的小孩嗎?她學習很好,但她家裡沒錢供她上學,不知道記者先生是否願意捐錢給她,讓她完成大學學業?」
王芳芳的同事老臉一黑,沒好氣地說道:「這和我剛才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你說得對,和你沒關係。那我怎麼花錢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林城的話引得下邊哈哈大笑,電視台的記者再也問不出問題,此時市政府的人也返回宴會廳。
鬧劇,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