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索沒法冷靜。
當他得知「有兩個諾克薩斯人正在道場裡」的時候,他幾乎當場心臟驟停——實際上,幾個小時之前,當迪恩來到道場的時候,亞索本應也在這的。
雖然自從戰爭的規模越來越大,這間道場越來越多的弟子都被派出、投入到對抗侵略者的戰爭之中,但亞索卻是個例外,身負疾風劍術的他被專門留下,作為素馬長老的保鏢保護道場。
只是年輕人往往都缺乏耐心,黃昏時分,風帶來了諾克薩斯戰鼓的聲音,眼見道場無事,他終於按捺不住踏足戰場的渴望,暫時離開了道場,向著山谷的方向而去。
然而,在那片山谷,等待亞索的卻並非是一場戰鬥,而是一片人間地獄。
幾百上千具屍體無聲地散落在地上,其中有艾歐尼亞人,也有諾克薩斯人。
大地上瀰漫著可怕的腐臭,在毒氣的作用下,似乎連風都停滯了下來。
亞索從未見過如此景象,他愣在原地,半晌之後才想起救助可能的倖存者——但很可惜,沒有一個活口。
失魂落魄的亞索終於在後半夜悄悄回到了道場,結果卻發現道場的大門正敞開著,他心下猛然一沉,連忙進來尋找素馬長老。
當冷汗幾乎要浸透他衣衫的時候,他終於發現了在天井賞月的素馬長老。然後還不等開口詢問,後面的冥想室內就傳來了一陣打鬥的聲音,他這才護著素馬長老一起,迅速趕到了現場。
於是他當場開口詰問,而素馬長老則是平靜地給予了回應,並向他介紹起了今天晚上的這兩個不速之客。
「這是迪恩,是個被諾克薩斯人追捕的可憐孩子。」素馬長老先是指了指迪恩,「他擁有著一些特殊的能力,被諾克薩斯人所覬覦,一路逃到這裡。」
聽素馬長老這麼說,亞索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如今艾歐尼亞正面對著諾克薩斯的入侵,所以迪恩既然是同樣被諾克薩斯所迫害的人,那出現在這裡、道場收留他也是應有之意。
「而這位則是銳雯。」素馬長老指向了銳雯,「如你所見,是一個不願意繼續再為諾克薩斯戰鬥的……迷途知返之人。」
素馬長老沒有多說銳雯的身份。
但這種語焉不詳本身就是一種表達。
於是,亞索的視線乾脆利落地掠過了迪恩,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起了面前的銳雯。
越是仔細打量,他眉頭皺得就越緊。
亞索發現,這個女人的衣甲款式和自己在山谷之中見到的那些諾克薩斯人簡直如出一轍!
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當即把手按在了劍柄上:「你之前是個諾克薩斯士兵!」
見此情況,銳雯也下意識地握住了劍柄。
「她聽不懂艾歐尼亞語。」氣氛走向尷尬之前,迪恩主動上前一步,將銳雯擋在身後,「她曾經是,但現在已經不是了。」
「剛剛對她動手的是影流,對麼?」亞索繼續問道,「被影流鎖定為目標的,都是諾克薩斯的大人物。」
「影流的目標是我。」迪恩指了指自己拳頭上的血跡,「除了諾克薩斯的大人物,對諾克薩斯有用的目標——哪怕是艾歐尼亞人——也會成為影流的獵物。」
亞索還想說些什麼,但想起了師兄弟之間流傳的一些傳聞,他最終只是眯起了眼睛,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但心中卻有自己的正義和堅持,既然知道了影流的風評,他自然不屑於嘴硬。
「而且,我們也不會在這待太久。」迪恩見他如此模樣,便微笑著繼續道,「我來到這裡,只是為了借宿而已;而銳雯女士則是為了和自己的過去做個了斷,這些素馬長老都已經認可,你不必太過緊張。」
「那樣最好。」
亞索不置可否,但終於還是後退一步,站在了自己師父的後面。
「所以你們要離開了?」素馬長老面露疑惑,「如果刺殺你的真是影流,那如果你們離開道場,恐怕會更加危險。」
「長老已經幫了我不少了。」迪恩搖了搖頭,「至於危險什麼的……說實話,我已經習慣危險了,相信我,和黑色玫瑰比起來,影流也算不上太危險。」
「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黑色玫瑰是什麼。」素馬長老嘆了口氣,「但你的路,你自己說的算。至於這位銳雯女士?」
「一樣自己說了算。」
說著,迪恩將剛剛亞索的疑問都轉述給了銳雯。
銳雯並未思索太久,就乾脆利落地決定和他一起行動——反正都下定決心不再為帝國賣命,那和這個被帝國追捕的倒霉蛋一起行動,問題也就不大了。
而且迪恩還沒有消解自己大劍的魔法,現在兩個人這種能聽到彼此心聲的狀態雖然有點彆扭,卻能幫助她快速學習艾歐尼亞語,正該好好利用。
至於和迪恩一起行動會不會遇見什麼危險……
說實話,銳雯從來就沒有擔心過遇見危險——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戰場下。
……………………
一夜無話。
當銳雯第二天早晨在客房醒來、穿戴好衣服出門的時候,迪恩已經在為出發做準備了。
她換好了衣服、離開了房間之後,迪恩正在桌案前,仔細端詳著一張地圖。
「所以,目標是哪?」見此情況,銳雯忍不住湊上來瞧了瞧,「你打算去哪?」
「這裡。」迪恩頭也不抬,伸手在地圖上划過了一道折線,「先去均衡寺院,再去普玻。」
「均衡寺院……普玻……」銳雯嘗試著這兩個地名的艾歐尼亞語發音,「去那裡做什麼?」
「去均衡寺院是為了解決一下影流追擊的問題。」迪恩再看了一眼地圖,這才仿佛下定了決心一樣,用力地點了點頭,「而普玻則是納沃利最大的瓦斯塔亞人聚居地——我得去那裡打聽一下忘憂花園的消息。」
「忘憂花園?」
「一個傳說之中的記憶宮殿。」迪恩抬起頭來,先是微笑著朝銳雯點了點頭,隨後才開始小心地將地圖捲起來,「你應該還記得我說過的,我封印了自己的部分記憶,現在我逃脫了黑色玫瑰的追捕,是時候把他們解封了。」
「你沒有給自己留下封印的鑰匙麼?」銳雯有些好奇,「對自己的記憶動手,這聽起來實在是有些……讓人不敢相信。」
「沒有鑰匙,只有線索。」迪恩將地圖卷好,收在了自己腰間的一個皮筒內,「都是為了安全考慮。」
銳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我煮了粥。」迪恩收好了地圖,主動招呼銳雯坐下,「你醒的正是時候——吃一點吧,吃飽了我們就出發。」
說話間,一碗粥就已經被遞到了銳雯的面前,銳雯並不認識碗中穀物的具體種類,但噴香的味道卻讓她食指大動。
「雖然我有一點異食癖。」眼見著銳雯有點遲疑,迪恩笑眯眯地坐在了對面,「但相信我,在魔癮得到了滿足的情況下,我可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美食家!」
「美食家?」銳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你不是說你是黑色玫瑰的……」
「做實驗品已經夠苦了。」迪恩給自己也盛了一碗粥,「所以有機會的話,總要給自己點甜頭吧?」
銳雯聞言,將信將疑地拿起木勺,舀了一勺粥放入了口中——粥香馥郁,回味清甜,讓她欲罷不能,迫不及待地舀了第二勺、第三勺。
這是她從未吃過的滋味,記憶里能和這碗粥一較高下的,也只有她小時候在特里威爾的國營農場時,秋收結束後才能吃到的豐收大餐。
淡淡的、希望的味道。
恍惚之間,銳雯風捲殘雲般吃淨了碗中清粥,直至木勺磕在碗底,她才回過神來。
稍微有些尷尬的銳雯想要扯出個笑容來掩飾一二,結果卻只能僵硬地抽動了一下面部肌肉——太久沒有微笑的她,此時已經不怎麼會笑了。
好在迪恩已經先一步吃光了碗中清粥,早就站起身來收拾最後的行囊了,並未看見這一幕,心中稍定的銳雯這才站起身來,拿起瓷碗木勺,快步跟在了迪恩的後面。
在聽見了她的腳步聲之後,迪恩輕聲催促了一句:
「最好今天就要趕到雲谷潭,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呢!」
「嗯。」銳雯點了點頭,「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