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 百姓苦
紅彤彤的夕陽映照在院落當中，遠處是一片火燒雲。
趙禎這次既然出遊，自然是提前做好了準備的，拿出了好幾隻野兔，獐子之類的動物，先是在院外剝皮褪毛，隨後讓人拿進了廚房當中，很快，便響起了叮叮噹噹的忙碌的聲音。
「老丈請坐，不必拘謹———」
坐在院落裡頭，趙禎看著面前搓著手，頗有些不知所措的老者，溫聲開口。
後者見狀，連忙擺了擺手，道。
「貴人坐就是，小老兒不敢。」
於是，趙禎不由再次感嘆，這封建社會的殘酷之處，明明是在自己的家，結果，自己卻不敢坐。
如今再看這老者一家，他們之所以願意讓趙禎等人進來，恐怕不單是為了貪圖銀錢或者出於熱心，更多的，怕是不敢引起他這個明顯是達官貴人的年輕公子生氣。
見此狀況，一旁的呂夷簡主動上前，拉著老者坐下，道。
「不必緊張，我等只是路過，吃完飯便走，你放心，我家公子性格溫平，不是跋扈之輩。」
呂夷簡長得有些胖，本來就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再加上他平素就長袖善舞，雖是宰執大臣，但是此刻放下架子，倒是就跟一個普通的小老頭一般。
甚至於，一邊說著，呂夷簡一邊從袖口摸出了一枚小小的銀稞子，塞到了老人的手裡，道。
「給兩個孩子買些吃食—」
老者看著塞到自己手裡的銀子，有些不敢拿，想往外推，但是，卻又捨不得。
猶豫再三之後，還是被呂夷簡按著坐了下來。
看著對面仍舊十分緊張的老人，趙禎想了想，問道。
「老丈，實不相瞞，我是有官身之人，這次出行，一是踏青，二是受朝廷之命，來探訪民情。」
「老丈權當是閒聊，陪我說說話，可好？」
這麼一說，對面的老人反倒是放鬆了幾分，捏了捏手裡的拐杖，道。
「小老兒就說，公子瞧著就是官宦人家出身———
於是，趙禎狀若隨意的，便開始切入了正題，問道。
「我這一路行來，眼瞧著幾處村落，都人煙稀少，可此處明明離汴京不遠，
緣何如此荒涼？」
「荒涼？」
老者有些疑惑，不過很快，他就搖了搖頭，道。
「現如今哪算得上荒涼，貴人從汴京來，怕是沒有見過真正的荒涼是什麼樣子。」
這話一出，原本在一旁等著老者發聲控訴的蔡齊，頓時愣在了原地。
於是，顧不得太多，他開口道。
「老丈，我們這一路上來，見到的百姓，大都面有菜色，我剛剛路過後山的時候，看到有不少田地都荒著，無人耕種，這難道不是因為，朝廷徵調役太多所致嗎？」
老者看到蔡齊的樣子，臉上露出一絲猶豫，看向了趙禎，他能夠感覺的出來。
這麼多人當中，偏是這個最年輕的，地位才是最高的。
於是，趙禎輕輕的瞪了一眼蔡齊，後者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重新坐了下來。
隨後，趙禎又道。
「老丈放心，今日我們就是閒聊，說過便算，就是說錯了話，也不會有人責怪你的。」
老者這才放下了心，想了想道。
「這位官人說的沒錯，朝廷近些日子，的確是徵調了許多役，小老兒家裡的兩個兒子，就被調去運糧了，這村子裡，大多數都是這樣，所以，看起來人比往常少了一些。」
這話一出，蔡齊也忍不住點了點頭，一副你說得對，就是這樣，繼續說下去的眼神。
然而，下一句話，便立刻就讓蔡齊愣在了當場。
「不過，公子之所以覺得荒涼，其實跟役的關係不太大———」
聞言，趙禎倒是精神一振，繼續問道。
「怎麼說？」
老者的臉上變得有些苦澀，道。
「好教公子知道，朝廷的役，只要願意納銀，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但是，我們這些農戶，哪來的錢銀呢？
「所以，有不少人就想著，到汴京城中找個活計，一日下來雖掙得不多，可也比守著幾畝田地要強一些。」
這話說出來，幾乎讓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趙禎在內，都一陣意外。
什麼時候起，農民竟然不願意種地了？
恍愧之間，趙禎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又穿越回去了。
甩了甩頭，他將這種荒謬的想法丟出去，問道。
「這麼說來，去汴京城裡做工，要比種地更划算？」
這一回，老者有些沉默，似乎是有些欲言又止。
見此狀況，蔡齊皺眉道。
「我沒記錯的話，汴京城裡做工或者是販賣果蔬魚肉的攤販，一天大約能有五六十文上下的收入，如此算來，一個月大約能有一貫五的銀錢。」
「京城如今一斗米是十文，如此算來，只需有十餘畝田地，便可勝過在汴京城中做工吧？」
這話一出，趙禎倒是不由有些訝然的看向了蔡齊。
他倒是沒有想到，作為諫議大夫這樣的高官，蔡齊竟然還能對市並的物價了解的如此清楚。
十幾畝田地，聽著不少，但其實在當下的生產力條件下，並不算多。
古代的耕種技術和產量都不同於現代，一般情況下而言，如果全力耕種，一個青壯年，能夠同時操持三四十畝地，都不在話下。
驚訝的不僅僅是趙禎，那老者聽到蔡齊能夠準確的說出這些信息，也有些意外。
不過很快，他的臉上就從意外變成了苦笑，道。
「官人說的沒錯，十幾畝田地，就能勝過在城中做工，可我們哪來的十幾畝田地啊——.」
蔡齊皺眉：「可是我過來的時候，看到這村子附近，不都是田地嗎？」
於是，那老者嘆了口氣，道。
「是有不少田地，可那都是幾個財主家的，像是小老兒的兩個兒子，之前就是替劉三員外種地，一年下來，租子要交一半，遇到災年，租子還不上，還得賠錢進去。」
「進城去做工，雖說比不上自己種地，但也比給人當佃戶要強一些。」
蔡齊的神色有些複雜，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沉默了片刻之後，他總算是想起了自己這次的來意，問道。
「那按老丈所說，你們一家如今的營生，都是靠進城做工賺來的，可現下朝廷徵調役，讓你那兩個兒子都去運糧，豈非斷了生計？」
看得出來，這位蔡諫議仍然還是不死心，依然想要把話題往役煎迫百姓的話題上引。
可惜，老者卻並沒有順著他的話說，而是道。
「斷了生計也不至於，小老兒現在還能幹活，每日進山打柴，再加上老婆子和兒媳替人漿洗衣服，也算是能過得下去。」
「說起來，現在的日子，比以往要還是要強一些的，要是換了前幾年，山里還有盜匪的時候，才是真的沒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