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中和看著陛下,嗓音微顫,毫不留情將拖著的幾人丟在一旁。
另一隻按在刀柄上的手,在微微顫抖。
這位不可一世的鐵血帝王,在害怕。
蒼白的唇抿成一條直線,聖上問過之後,小胖崽瑟縮著不敢說話。
「過來。」與從前一般無二的嗓音。
細品之下,仍有脈脈溫情流淌。
剛剛還眼睛一眨一眨,好似有星星墜落的小胖崽,皺著一張小臉,慢吞吞地往那邊挪。
走的過程中,還扯著吳中和的衣袖。
吳中和疼他,愛他都來不及,可這一次卻無情地抽回了自己的衣袖。
殿下這次,該要受教訓了。
孤立無援,毫不害怕的小胖崽被大伴拋棄後,又睜著澄澈無辜的大眼看旁人。
旁人一一避開。
小胖崽很久沒有被打過了。
他摸摸自己的屁屁,想著該以什麼樣的藉口為自己說好話。
魚兒是父父的心肝寶貝,他捨不得打魚兒的。
可是看著眼底晦暗不明的父父 小胖崽的心打著鼓。
魚兒害怕。
撒嬌耍痴、裝可憐玩得流暢的小胖崽癟嘴,眼淚沒流出來又掐了自己胖手一把。
爭取父父看他可憐不打他。
父父一定不會打魚兒吧。
淚還沒流出來,小胖崽只覺得自己騰空而起,然後他一直保護著的屁股就傳來火辣辣的痛感。
?
小胖崽看著父父面無表情的臉,再看看他又要落在屁股上的大掌,嘴一張,嚎哭出聲。
「嗚哇哇哇——」
他哭也沒有,聖上眉頭都不動一下,又是幾巴掌呼嘯而來。
痛意更深的小胖崽嚎哭得更加起勁了,原先打定主意不勸一下的吳中和急了。
殿下還小,這嗓子哭壞了可如何是好。
正要拼死相勸,就見陛下輕車熟路地揪了小太子的嘴。
繼續打,不留餘力。
小胖崽又痛又羞,哭又哭不出來,臉色憋得通紅。
聖上衣衫帶血,一隻手制住制住小胖崽,看著哭得傷心不已的兒子,他不覺心疼,只覺怒火更甚。
嘴裡說著要去更衣(上廁所),卻跟著人跑了。
枉他這個做父親的,是處處為他著想,含在嘴裡怕化了。
恨不得為他撐起一片風平浪靜的天地,誰知他的傻兒子,是自己要往危機里鑽。
明明知道有異,還知道留下一地的金珠子引路,卻想不到要叫上暗衛!
看著他樂呵呵小臉,聖上便知道,這是要他誇獎。
他這個做父親的,是恨不得珍之愛之,聽到以後只覺得心神俱顫。
即使知道孩子身邊還有兩個非人的存在,可身為人父,他如何不怕?
他怕得要死。
那是他愛得遠甚自己的孩子,便是擦破點皮,聖上都擔憂不已。
更如今深陷險境呢?
誰知這小傻子是知道來者不善,卻屁顛屁顛地跟著去了。
這叫明熙帝如何不怒?
聖上氣得發狠,恨恨地又打了幾下,才放開這沒輕沒重的臭小子。
以為自己的聰明才智能得到誇獎的小胖崽委屈得不行。
被父父放開了,他一隻手給自己揉屁股,一邊張著嘴嚎哭。
眼淚撲簌簌地掉。
白嫩的小臉紅彤彤,淚水糊滿了他整張臉。
嘴巴張得最大,哇哇嚎哭。
可憐無比。
聖上也不看他,明明心疼無比,卻是強迫自己硬起心腸。
「爾等玩忽職守,悉數——」冷血無情的封建大爹張嘴就要別人的命。
還在委屈的小胖崽頓時不哭了,屁股也不捂了,舉著兩隻豬蹄似的胖手擦了擦眼淚。
一個餓虎撲食就蹦到了聖上懷裡。
天可憐見,若不是聖上接了一下,他是無論如何也上不來的。
而認為自己天賦異稟的小胖崽一上來就捂住了聖上的嘴巴,眼角的淚痕都沒幹,就急忙忙地說道:「都是魚兒的錯,魚兒羞羞,叫他們走。」
哭太久了,聲音都嘶啞了,還帶著哭腔。
聖上卻是紅了眼眶,一手抱著他,一手捏住他的後頸:「裕兒總是如此仁善,為旁人著想。緣何不能顧著爹?你可知,爹是何等的心急如焚。」
天子垂淚,雖未流出,卻已見哀慟。
小胖崽不知自己的臨時起意,竟然會讓父父這麼難受。
他心疼壞了,又因為哭得久,說不出來,只能抽抽噎噎的,偶爾冒出去的一句話還帶著奶音。「小神仙,魚兒是小神仙。我想看看,看不見。」
顛三倒四,語無倫次。
不會說的,便只能手腳比劃。
「殿下怎會有錯,是朕錯了。」聖上偏過頭去,不看小胖崽,聲音冷淡無比。
小胖崽更難受了。
他不再說話,只是抽抽噎噎的。
好像知道父父為什麼生氣了,就像當初父父生病,不告訴魚兒那樣。
生氣得要砰地一聲爆炸了。
那個時候,他每天每天都在等父父接他回去。
明明知道自己在等一個不可能到來的人,卻總是懷揣著希望。
因為鳥兒沒有翅膀,不能飛翔,大人沒有希望,活不下去,魚兒沒有父父,也會死掉。
那父父沒有魚兒呢?
聖上深愛孩子,他的孩子又何嘗不愛他呢?
三個月的煎熬,三個月的日夜等待,三個月的盼望。
小胖崽沒有怪過自己的父親。
可當等待的人換成明熙帝時,小胖崽卻不願意了。
他受過的苦難,不想旁人再受分毫。
尤其是他的父父。
他最愛最愛的父父。
魚兒不知道為什麼愛父父,愛叮叮,好像比愛胖崽還多。
可是他總是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就像他曾經好奇問過兩個叮叮,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黑夜叮叮說,命中注定,我們愛你。
小胖崽想,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就認識了。
也許在更久更久的以前,他們就是一家人。
「父父,不要生魚兒的氣。」一隻胖手小心翼翼地抓著明熙帝胸膛的衣服。
聖上眉目微動,深深地凝視著自己的孩子。
他是如此的可愛,如此的仁善,又是如此的明媚。
直至此刻,眼中雖有不解,卻仍來求和。
那如清泉一般的眼,似乎能吸納一切痛楚。
明熙帝飄忽的心陡然沉底,那股氣一下子散了。
「好。」簡短但有力。
小胖崽卻霎時欣喜起來,奶呼呼向明熙帝講述自己的心路歷程。
切中摻雜了無數邀功的話。
而那衣衫帶血如無盡深淵的男人,卻眉目溫和,認真傾聽。
句句有回應。
安秉丘狼狽地躺在地上,無人看他一眼。
他知道,大勢已去。
傾盡天下之力,也難抵一個明熙帝。
風雲,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