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無相忘
夏末秋初,范陽戰鼓如雷,各路大軍依序出發,史思明奔洛陽,安慶緒取淮南,數日之後,安祿山中軍都已準備出征,紀若塵所部仍按兵不動。
身為軍中主帥,紀若塵終日在帳中神遊冥思,將一應事務都甩給了濟天下。他做的唯一與治軍沾得上點邊的事,就是每日叫五十名軍士到自己帳中,視察一番後便令回營。這些軍卒回去後行為舉止與常人無異,然而道德宗弟子中修為深些的,還是能看出他們面上籠罩的淡淡死氣。不過這些士卒的確仍是活人,氣息體溫皆有,神智如常,並不是給什麼邪法煉成殭屍陰鬼之類,道德宗眾人觀察多日毫無破綻,也就不多說什麼。
道德宗眾修士這些日子也是忙得昏天黑地。有的日夜繪符,而後燃了將符灰灑入無根水中,士卒飲後便是一身銅筋鐵骨,柔韌厚實,力士以剛磨快的鋼刀盡力砍去,也就留下一道深深傷口,不傷及要害腑臟。有的則繪陣施法,士卒只需在陣中靜坐七日,便是身輕力健,縱躍如飛,個別有慧根的甚至能一躍而上丈許的高台。還有部分修士則傳授給士卒一些簡單口訣,配合丹藥、符籙之力,在戰鬥時念出,便是力大無窮,一個身體單薄的士卒也能揮動近百斤的大鐵錐。
有那兩個善於煉器的,則日夜兼工,每日可制七七四十九隻炎火箭。此箭用上少許道家材料,又經符咒加持過,箭程可達四百步,不論射中哪裡,立起大火,火勢熾烈與一大壇火油無異,可持續燃燒一個時辰,普通雨澆沙埋之法,俱是不熄。這種炎箭消耗不多,火焰威力在修士眼中全無用處,但若用在戰事中,便成利器。這兩名修士本意是要造威力至少大上十倍龍炎箭,每三日可得一隻,箭帶真火,縱是修士被沾上了,也是麻煩。不過濟天下對這種箭絲毫不感興趣,要兩人只造那種日產四十九隻的炎火箭便好。
道德宗弟子中,道行最高的雲飛已入上清境界,職責便重大得多。他在軍中尋了五百名頗有靈性的士卒,傳授給他們一座陣法以及相應口訣,再分以丹藥,命其熟習此陣。到兩軍對陣之時,這些士卒的作用便是在中軍結成此陣。
此陣名為坤玉轉元陣,以陣為基,以玄玉為引,以藥為火,將陣中士卒的精氣生機化為道力,移轉到陣眼中陣主身上。如此,身為陣主,便有無窮法力可供揮霍,能夠源源不絕的施展大威力的法術。而代價,則是陣中人陽壽折損。以雲飛為例,他如今法力至多可操控五百人組成此陣,臨戰之時可放法術數量可增一倍,而陣中士卒則折陽壽一年。
如果陣主道行增加,則此陣能夠容納的人數及發揮的威力何止以倍計?若是道德宗中精擅陣法卦象的顧守真在此主持,則陣中可容萬人,每用一次,陣中人折壽十年,而守真真人能夠施法的真言大咒可增七倍。可以說有此陣在,只消凡人足夠多,便是那些無望飛升的修道之士也有望逆天!
若陣主是紫微又如何?怕是陣中十萬人眾,一日夜盡皆亡命。這便是坤玉轉元陣的厲害之處。
此陣過於陰損,大傷天和,不知是道德宗前代哪位天資無雙、又異想天開之士所創,史簿中只記載某日記載此陣的一頁殘紙突然出現在三清殿中。道德宗當時掌教見了,立時大驚,其後苦苦思索數日,又與宗中諸真人商議良久,終是不忍將此陣毀去,還是將它載入三清真訣中,但只記於上清玄真境界之後的諸冊中。能夠修到這一境界之人,已有資格列為真人,心性已定,意志如鋼,當不會濫用此陣。
當日掌教及真人心愿是好的,如此決定自然沒錯。只是他們當然不會算到後世有一個顧清,可以自由取閱三清真訣,所以除了玉清諸經之外,將上清及以下諸經都搬到紀若塵的別院中去看了一遍。而那時的紀若塵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時時刻刻存著朝聞道、夕可死的念頭,儘管看不懂,竟然將這些經書全部背了下來。
其後世事變幻,陰陽交替,白雲蒼狗,六界多少事罷了,紀若塵方再歸人間,將這一頁坤玉轉元陣默了出來,交給了濟天下,而濟天下轉交給雲飛,於是有了今日之局。
雲飛雖覺此陣威力宏大無比,且陣法所用質材太過狠厲,但細細品來,陣法心法口訣皆是道門正宗,與自己所修三清真訣如出同源,架不住濟天下舌燦蓮花,認做玄門除妖正法,努力研習,日夜演練。至於此陣來歷,他雖有疑惑,不過由於他道行剛剛晉入上清靈真境界,還讀不到載有此禁絕法陣的三清輔經。
一萬士卒本已被濟天下操練成型,如今再以道家無上法門加持神通,戰力便絕非等閒強悍。只是道德宗人手有限,按目前進度,到安祿山本軍進發時,也不過加持兩千戰士而已。不過紀若塵旋即將巡視士卒的數量翻上數倍,每日巡視兩百卒。但凡入過他帥帳的士卒,皆有了隱約死氣,是否具有其他異能尚不彰顯,不過行動靈敏、迅捷如風,不弱於那些服過藥進過陣的兵了。
道德宗諸弟子原本是與紀若塵不睦,絕不肯為他這般賣命的。
這紀若塵無論怎麼看,都絕非人類,而且陰氣森森,殺人如麻,肯定不是什麼善類。只是尚秋水臨去之前有命,眾人不得不服而已。依他們此來本意,是要輔佐安祿山起事,助安祿山抵擋站在明皇一邊的修士,現在卻變成輔佐一個小小的先鋒將軍,這似乎與本意不符。是以成軍前三日,道德宗眾人皆只顧著自行煉丹清修,對軍中諸事一概不理。紀若塵本無所謂,但濟天下可就不答應了。
第三日清晨,濟天下單獨立個營帳,將道德宗所有弟子皆請到營帳中,他便居中一站,指著帳上所掛一幅巨大地圖,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這幅地圖繪得極是細緻,不光有地理山川,朝廷軍塞要地分布,甚至各修道門派的位置也一一列出,便連天下三大凶地的位置也在圖中。可謂天下大勢,盡在圖中。
濟天下在圖前一站,立時精神大漲,氣焰狂升,牢牢將道德宗眾人的氣勢壓了下去。他自盤古開天地講起,三皇五帝而下,至烽火戲諸侯,至鹿台焚紂王,至仙妖戰罷封神,至……這當中,還穿插無數野史逸聞,奇人趣事。道德宗眾弟子起初並不在意,要知道,他們皆為門中精英,又是早就準備歷練塵世,學史是基礎課目,聽道之初,尚有不以為然,神思游離。哪知道濟天下此次是志在必得,不折服這些道門精英是絕不罷講的。
帳中足有三大缸清水,供濟天下潤喉。
如是,自晨至夜,又自夜至晨,三缸水盡。
雄雞重啼,天下初明時分,道德宗眾弟子才一一自帳中走出,自這日起,人人有分工,個個勤於事,不藏私、不偷懶、不折騰。
如此變化,紀若塵三千魂絲遍布百里之內,怎會不知道?可便是他也無法窺透其中奧妙。他雖是道法強橫,但自問也辦不到這等事,所以才放任道德宗諸人自行其是。不過此際紀若塵便是紀若塵,既然想不通,便直接將濟天下叫了過來詢問,而且也放玉童在一旁聽著。那意思依然是,不怕你知道。
見紀若塵開口相詢,濟天下對曰:「統一思想。」
這一次濟天下倒是毫不囉嗦了,甚至是惜字如金,紀若塵拿他毫無辦法,便取出一張自己手書的坤玉轉元陣訣要,交給了濟天下,吩咐他讓雲飛修習,並自行挑選士卒煉陣。
給了陣法後,紀若塵便取出一卷書讀了起來,有送客之意。
濟天下收了陣法,卻並不離去,望著紀若塵手中書卷,問道:「主公讀《春秋》,是否已知曉為將之道?」
紀若塵放下《春秋》,皺眉道:「這本書中哪有為將之道?……嗯,身為主將,當在百萬軍中取敵酋首級。」
濟天下有些哭笑不得,道:「主公,那不是萬軍主將,那只是徒有武力的匹夫而已!身為主將,當知兵事,兵書有雲……」
他剛要長篇大論,紀若塵便打斷了他,道:「這世間兵書所講,皆是凡將俗兵鬥戰之法,一代勇將也不過力敵百人。但在道行深厚的修士眼中,千軍萬馬,也是來去自如。所以必得有相應克制辦法。」
濟天下撫須微笑,似乎胸有成竹,道:「無妨!修道之士雖然神通眾多,但必定對凡人心存輕視,且所謂大道不蒙塵,等閒不會理塵世間事。不過世間萬事,力不勝謀,只消來人對我們心存輕敵之意,我便要叫他有來無回!只是到時候手段激烈些,還請主公見諒。」
紀若塵微笑道:「不管何謀,只要能克敵制勝,但用無妨。」
濟天下自然知道這位主公向來不以人命為念,行了一禮,正要出帳,忽然又想起一事,低聲問:「不知主公現下真元到了何等境界?哦,便以道德宗三清真訣為基準計算好了。」
紀若塵又已翻開春秋,頭也不抬地道:「太清太聖境。」
濟天下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伸手指一個個地數上去「太清高聖,太清上聖,上清至真……」,數完之後,他面色便有些難看了,想了想,道:「眼下當務之急,主公還是少讀些春秋,多修修真元吧。」
紀若塵笑了笑,笑容有些高深莫測,未予回答。
玉童也陪著笑了,嫵媚中有些掙扎,有些疑惑,隱隱還有些不自在。
濟天下也笑了,努力笑得高深莫測。
安祿山中軍起兵時分,紀若塵大軍也即興兵出征,全軍只攜三日糧草,一應輜重皆留於范陽,由兩千民夫健婦押車隨後而來。
大軍兵行神速,三日而越六百里,至晉州城下時,晉州太守求援快馬尚未及出城。
晉州雖近塞外,但有河北、平盧等地的安祿山大軍作為屏障,已經年未經戰事,不見兵戈,因此逐漸繁盛,至今日共在藉八萬餘戶。晉州雖頗為富庶,但不修兵事,城中三千守軍缺額八百餘,刀槍盔甲多有鏽跡,十餘匹戰馬也不餵得不肥不瘦。
晉州太守姓白名易,這日剛得了急報,稱安祿山已反。白易頗有幾分才學,上知些天文,下曉點地理,中明為官取賄之道,本是很有幾分前途的。他知道晉州是去長安的必經之途,至少有一隻叛軍會向這邊來。算算時日,若安祿山前鋒疾進,則十日左右便會到晉州城下,眼前還有些時間決定是逃是降。晉州兵微將弱,戰是肯定戰不過的,白太守對明皇的忠心還未到以身殉國的程度。
白易本想先遣快馬向潼關報急,然後命家人收拾細軟,先去潼關避禍。潼關關險兵強,駐紮著數萬精兵,糧草堆積如山,當可擋住安祿山叛軍。
哪知他剛寫好報急奏摺,折上墨跡未乾,便有下人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稱安祿山大軍忽至,現下已在北門外列陣!
白太守只覺腦中一陣眩暈,手中毛筆落在案上,將剛寫好的摺子污了。
他一聲長嘆,蕭瑟地道:「走吧,上城頭去看看。」
晉州北門城頭早已人頭涌動,守城偏將還有些智計,心知營中兵丁不足,便自庫中取了一千多套軍服,命壯年百姓穿了,持刀挺槍,到城頭上湊數,即嚇阻敵軍,也壯一壯自己的膽。一時之間,晉州城上倒顯得兵丁眾多,只是人人面色蒼白,個個身體發抖,軍容就談不上怎樣了。
北門外一里處,五千精銳已列陣完畢,刀槍如林,旌旗似海。軍容隊列極是齊整,如刀切過一般,兵丁人人面無表情,但以略微發紅的眼珠盯著城頭上聳動的人頭,瞳仁深處,隱隱燃著瘋狂而肆虐的殺氣。
白太守只看了一眼,便被對方軍陣中那濃濃的殺氣激得胸口一陣翻湧,險些嘔了出來。他向左右一看,見士卒將校人人都是面如土色,自己倒還算好的,不由得暗嘆一聲,心道這城如何守得?今日吾命休矣。
身旁偏將強作鎮定,道:「大人,您看敵軍雖然人數眾多,但並未攜帶輜重,又是遠來疲憊,我軍只要堅守不出,不出數日,敵軍必定缺糧而去,晉州之圍便會自解。大人此刻身先士卒,我軍士氣大振,軍心可用。」
旁邊一名太守親隨忙道:「這城下都是虎狼之軍,常年在塞北砍蠻子腦袋的,我們這點老弱病殘,又如何守得住數日?大人,當務之急是遣親信、用快馬,趕緊將大人家眷送到潼關去!現在敵軍還未完全圍城,再遲可就來不及了!」
偏將立刻大怒,喝道:「逆賊!你想要大人臨陣脫逃不成!?你莫不是安祿山安在晉州的內應?」
那親隨毫不示弱,回罵道:「要不是你喝兵血、吃空額,將朝廷軍費都吃進了自己肚子裡去,現在站在城頭上的會是這些老弱病殘?晉州城裡十幾萬百姓,誰不知道八百空額養活了你齊大將軍六房姨太太?丟了晉州,第一個要被殺頭滅族的便是你齊大將軍吧!」
「夠了!大敵當前,自己人還吵什麼?」白太守心中又怕又煩,喝止了兩人。他是讀過兵書的,看著紀若塵本陣左右各立著三百驃騎,實是人強馬壯。縱是自己從南門出逃,想來跑不了多遠便會被追上。他的馬再快,快得過這些塞北狼騎?
若要責怪,只能怪紀若塵大軍來得太過突然,比預想的提前十餘日到了城下。這數千人馬,難道是飛過來的不成?而且軍中並無輜重後隊,那這一路上,近萬人馬吃什麼,喝什麼,睡哪裡?
「莫非……有仙人相助?」白太守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見過紀若塵軍容,白太守已知到了決斷時刻,是殉國,還是求生?
城頭眾人或吵鬧、或驚慌之際,濟天下已下了馬,行到中軍一頂墨色軟轎旁邊,低聲道:「主公,現下敵軍士氣低迷,人心動搖,時機已至,是否攻城?」
沉默片刻,轎中傳出紀若塵淡淡的聲音:「傳令諸軍,限一刻破城。」
紀若塵中軍旗號變幻,低沉雄烈的戰鼓陣陣響起。
一個千人方陣從軍中突出,這些軍士皆為步卒,有的雙持短槍,有的手持刀盾,交錯而列。方陣向前推進,目標直指前方的晉州北門,千名軍卒步伐齊整劃一,恍若一人,前進之際,地顫山搖!
城頭晉州文官武將盡皆愕然,非是被北軍軍容所驚,而是驚疑這千人方陣既無雲梯亦無擂木,直奔城門而來,這是要攻城?被眼前這詭異的景象所惑,竟無一人出聲部署防守。
那千名步卒來勢極快,幾個轉念間便進入一箭之地,只聽得「嘿」一聲低沉的軍號從千人口中傳出,地動山搖,塵土激揚,所有人發力飛跑起來。
還是齊偏將首先反應過來,大叫「放箭」,若被不帶任何重器械的步兵衝過了護城河,豈非變成笑話?眾將官如夢初醒,城頭上令號此起彼伏。箭如飛蝗,攢射而下。力夫擔石疾奔上城牆,投石手在弓兵身後列隊,其餘將兵皆刀劍出鞘。
那千名步卒一發力,實在是疾逾奔馬,快得異乎尋常。城頭飛下的箭矢大部分竟然只及得上方陣的後半部分,就是這樣,也大多被這些如妖魅般的軍卒揮盾擋開。一輪箭雨過罷,居然只倒了三五人!
轉眼間千名步卒已沖至護城河前,面對兩丈余寬的護城河,陣形變化,方陣一分為二,持刀盾的軍卒甩開盾牌一排排次第躍起,在空中伸展肢體,宛如生了雙翅,大多兵丁居然就這樣直接跳過了護城河!少數落水的,也是接近了護城河岸邊,稍一使力便躍上岸來。
持雙槍的軍卒則在原地高高躍起,升至丈余時方將手中短槍狠狠向三丈高的城頭上投來!
城頭之上,晉州無論兵將還是太守皆目瞪口呆,看著北軍士卒一批批躍過護城河,口中銜刀,居然連雲梯都不用,直接手足並用向城頭攀緣而上!少數膽大的晉州老兵發一聲喊,探出半個身體想要投擲石塊或者用刀槍戳刺攀城而上的敵軍時,便被如電飛來的投槍刺穿,一個個被生釘在了牆垛上!
咻的一聲,一隻投槍幾乎是貼著白太守的鬢髮掠過,而後叮的一聲,深深插入城樓,深入尺許。
一縷鮮血自白太守的肌膚上慢慢滲出。
此時紀若塵中軍冉冉升起一朵彩雲,向晉州城飄來。那朵彩雲甫一出現,瞬息而至,已飄到了晉州城下。白太守此時方才看清彩雲原是一個妙齡少女,那嫵媚容貌身姿,便是在這血氣沖天的戰場上,竟然也令白太守喉嚨一陣發乾。可是接下來,白太守便是心頭髮緊了。
只見那少女縴手揮舞如輪,抓起一個個兵士向城頭擲來。她看似柔弱,可是舉起這些百餘斤的健卒便如拾小石子般輕鬆,隨手一擲,便將他們扔上了三丈城頭。這些嗜血兵卒一上城頭,立時刀劈槍戮,默不作聲地狠殺起來。他們一個個力大無窮,一刀劈下,往往將對面的晉州守軍連兵器帶人皆劈成兩段,而身體又堅韌無比,晉州兵全力一刀,就像砍在熟牛皮上一樣,也就能切入個幾分深。要數個晉州兵合力,刀砍槍刺,連傷十數處要害後,方能放倒一名北軍。
城頭上數十名北軍轉眼間便清出一片空地來,正在攀城的其他妖卒如有感應,立時向這方爬來,源源不斷的上了城牆。而那少女見已控制了一段城牆,竟跟著一躍而起,直接向守兵最重的城樓撲來!
城樓守軍足有二百,紛紛開弓搭箭,向那少女射去。可是那少女何等之快?城頭守軍箭剛離弦,她纖足已踏上了晉州城頭!
生死關頭,白太守再不猶豫,將官帽一扔,跪地舉手,高叫願降!
他叫聲才一出口,便覺有陣陣香風自旁襲來,那少女已繞著他轉了一圈。剎那之間,白太守只覺如趴在蛇蠍叢中,驚恐纏身,幾欲暈去。
白太守一降,親隨們自然不能落後,就連原本慷慨求戰的偏將也扔了佩刀,跪地求饒。那些不夠機靈的晉州守軍還在抵抗,卻被北軍砍瓜切菜般一個個砍倒。而那少女所過之處,便會立時湧起一片血浪!
城外軍陣中,墨色軟轎前燃著的線香,方才燒去一半。
軟轎轎簾不開,只傳出紀若塵平淡無波的聲音:「可以了。」
轎旁親兵即刻舉起道法加持過的號角,鼓氣吹出長長三音。
悠長、蒼涼的號角聲頃刻間傳遍戰場,最後一聲號角響起時,城頭所有的北軍都後退一步,停止了殺戮。
玉童指尖的墨金蠶絲本已在兩個晉州守軍身上纏了七八圈,稍一用力便可叫他們分屍,聽得號角聲傳來,她又似不願,又似不舍地瞟了兩名已經魂不附體的晉州兵一眼,再向他們嫣然一笑,收了墨金蠶絲。只可惜那兩名晉州兵雖然立著,卻已嚇得暈死過去,無從消受她這媚意橫生的眼波。
晉州城吊橋放下,北門大開,將八千殺神般的北軍迎入了城內,隨後四門緊閉,再不容一人出入。
午時時分,太守府正堂上,紀若塵立於寬大公案之後,凝神看著置於案上的地圖。廳堂之中,濟天下、玉童及北軍眾將立在他身後兩側,白太守和齊偏將兩位降員則侍立階下。
紀若塵目光沿著晉州一路向西,終於停留在潼關之前,面色初顯凝重。他手指在潼關兩個篆書上敲了敲,又縮了回來,最後不住輕叩著距離潼關百里左右的一塊地方。
潼關關高山險,自古以來便扼住通往西京的要道,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潼關兩字下,還有數行小字,標明了此刻守關大軍人數:五萬。無需多想,這五萬守軍必定與晉州守軍大不相同,兩相比較,再加上地勢城防,潼關守軍以一當百不可能,以一當十還是很有可能的。潼關之後,西京周圍又有數處軍事重鎮,駐軍數千至數萬不等,而西京精銳的五萬御林軍也可隨時開赴潼關。
守軍數目之下,還有哥舒翰三個小字,表明潼關此時守將,已由原來的尋常將軍換作了河西節度使、西平郡王、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政事哥舒翰!
這哥舒翰與安祿山同為蕃將,數十載東征西討,血戰無算,自一介胡人積功而升至目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自非等閒之輩。紀若塵性情決絕,卻非狂妄自大,當然不會對哥舒翰等閒視之。本朝眾蕃將與楊國忠素來不睦,若他只是個徒有勇力之輩,恐怕早就在廟堂之爭中失勢,哪還能弄到這麼長的一串頭銜?
紀若塵沉吟,忽然道:「白大人。」
白易嚇得一個機靈,立刻跪下,道:「下官在!」
「你即刻修書一封,向潼關報急。我不管你怎麼寫,但務必將潼關的援軍給求來。落款時日,就寫明日吧。」
白易面色一變,仍不得不應了聲是,一旁的濟天下則略點了點頭。白易冷汗涔涔而下,他是聰明人,知道紀若塵最後那句話的分量,正苦思拖延之辭,但紀若塵幫他省了麻煩,已經吩咐左右送上筆墨,白易無法,只得當場揮筆修書,字斟句酌的寫就求援書。書成,濟天下取過看了,頗為滿意,用火漆印章封了口,遣一個機靈親信,乘快馬向潼關星夜兼程報訊去了。
寫完此書,白易登時精神萎靡。晉州城十幾萬百姓,誰都知道紀若塵大軍是今日破城。他這封求援書落款卻是明日,此書留在朝中,便是坐實了他投敵叛國大罪的鐵證。現在他唯有期待安祿山改朝換代成功,方有保全九族的希望。不過只看紀若塵所率軍隊如鬼如魅的戰力,便知朝中積弱之軍根本不是對手。想到這裡,白易忽然覺得希望又多了一些。
「紀大人……」白易戰戰兢兢地叫道。
「何事?」紀若塵目光仍落在潼關上,不曾動得分毫。
「紀大人若要成事,需得防一人,用一人。」白易朗聲道。他是個明白人,即知退路已被堵死,便開始為叛軍出謀定計。
「說吧。」
「需防之人乃是九原太守郭子儀。臣嘗與郭子儀有舊,此人深通兵法,麾下儘是百戰之兵,悍勇良將,雖然此刻官微人輕,但不可不防。郭子儀最是忠於朝廷,不可能為大人所用,最好是儘早設法除去。可用之人是臣遠房世叔,現平原太守顏真卿。當今世人都曉得顏世叔書法通神,但少有人知世叔於治國亦有大才。平原守備鬆弛,大人軍行神速,戰力無雙,若以一千精銳星夜奔襲平原,則顏真卿可擒。紀大人若能得顏真卿世叔之助,自是如虎添翼。以世叔之聲望,如能登高一呼,各地州縣十有六七會開門獻城。只是世叔為人性情剛烈,不易說服,還需耐心。」
紀若塵淡淡地道:「顏真卿既然性情剛烈,那多半不肯歸降,又該當如何?」
白易一咬牙,道:「養虎遺患,當早日誅除!」
紀若塵終於抬起了頭,向白易看了一眼,又望了望濟天下,微笑道:「我今日終於明白,原來奸臣也是很有用處的。」
濟天下臉皮厚逾城牆,面色如常。白易則面不改色地跪下,口稱謝大人誇獎。
紀若塵當下叫過來一名北軍將佐,吩咐他率領一千精銳,兼程趕往平原,捉到顏真卿便可退兵,不准戀戰。
廳堂中重歸寂靜,便可隱隱聽到太守府外的鼎沸人聲。那是北軍士卒正將全城的精壯男子都自家中趕出,驅趕往城南的校軍場,等待挑選,以補入軍中。如果只是兵臨潼關,牽制潼關及西京方向守軍,以紀若塵手上這八千淬鍊過的兵卒,勉強也能辦到。不過他助安祿山起兵,本意便不僅僅在此,是以與濟天下一早便定下了以戰養戰的方略。這八千煉成的先鋒,便只是先鋒而已,每奪一地,便會掠取當地壯丁入軍,以壯軍力。有濟天下與道德宗諸弟子相助,五千壯丁只需一月便可成軍。
其時天下百姓休養生息,人口生長,便是戶籍人數已比本朝初年多了數倍,何況尚有眾多不入藉之人?抓丁其實不難,難在軍械糧草。
紀若塵本營的輜重要再過十餘日方到達晉州,不過晉州城除了軍備鬆弛外,倒是人多糧足,積下糧草足夠三萬大軍吃上一年。只是軍械缺少,就算發動全城之力,也不過搜得三千餘把刀槍。
濟天下決意在晉州再征一萬五千壯丁,訓練成軍,同時徵集方圓百里內所有鐵匠,日夜趕造軍械,如是一月功夫,當可做到每卒一刃,但盔甲盾牌就不必想了。紀若塵則率領最初的五千精銳,獨赴潼關,力求將所有膽敢出關的敵軍盡殲於潼關之外。潼關之險,險絕天下,紀若塵麾下兵將再精,也不願硬攻潼關。能將敵軍誘出關外,自是最好不過。
一出晉州,濟天下便會與紀若塵暫時分開,晉州以西,一切戰事均需紀若塵自行決斷。想來也是,身為三軍主將,豈能不獨擋一方?紀若塵便是想做甩手主帥,看來濟天下也決心不讓他如願。
紀若塵在地圖前,一立便是半日,不說不動。他不動,堂上眾人便得陪著。玉童和濟天下等北軍諸將還算好,白易和齊偏將立得骨頭都要酥了,方見紀若塵揮一揮手,道了聲:「都下去吧。」
白齊二人如聞仙樂,跌跌撞撞地下去休息了。
三日之後,紀若塵親率五千精銳,同樣只攜三日乾糧,出晉州,一路西去。
當自空望下,五千悍卒如一條妖龍蜿蜒西去時,西玄山上,紫陽真人正召集了諸脈真人,探計當下時局的應對之策。今日玄元殿中只坐了六位真人,當年九真人齊聚盛況不再。紫陽真人先行講述了當下時局,表示本宗當下要務將從保護門下弟子安全,轉為全力扶助安祿山起事,並在天下動盪中尋得另一外靈穴,奪得靈氣之源。
紫陽真人一番話說完,殿中一陣沉默。自紫陽真人以雷霆手段壓制了玉玄真人之後,曾與玉玄真人聯氣通聲的守真、紫雲二真人僥倖避過大劫,自然行事說話處處謹慎,紫陽真人說什麼便是什麼,全無異議。其他真人也多少明了紫陽真人所掌握的部分實力,也都收起了輕視之心。
不過太隱真人向來直言不諱,聞言皺眉道:「紫陽真人,我也曾夜觀天象,見范陽確是有龍氣盤旋而起,是一飛沖天之勢。可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龍氣有些做作單薄,單憑這個便將我宗氣數全押在安祿山身上,未免有些不妥。而且安祿山畢竟是胡人,非我中華正統,這等人縱算得了天地氣數,我宗便一定要前去扶助嗎?不管怎樣,我覺得不妥!即算沒有什麼不妥,扶一胡人而壓我神州中華百姓,總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太隱真人此言一出,太微等諸真人皆有深得我心之感,只有玉虛閉目不語。
紫陽真人頷首道:「太隱真人所言甚是,扶一胡人入主中華,即便成功,也無可誇耀之處。不過……」
紫陽真人略略沉吟,終於道:「今日也無妨與眾真人明言。范陽龍氣看似是飛龍在天之勢,主一飛沖天、無可制限,但細細品味,可知其中氣勢斷續不全,升勢生澀稚嫩,與本朝堂皇正大的龍脈無法相提並論。以此觀之,安祿山縱能成一時氣候,也難脫敗亡之運。本宗扶之,只為成其天下紛亂之局而已。且諸位真人無需擔心安祿山身後事,三十年前,貧道已起始在本朝朝堂中落子布局,說來慚愧,三十年經營,也不過寥寥三五子生根而已。不過這三五閒子,想也足夠應付安祿山敗亡之後的朝局了。今後二十年內,當不會再有朝廷詔令天下群修圍攻本宗之事。只是此時尚未到動這幾枚閒子的時機,還請諸真人耐心等待。」
諸真人無不動容。他們整日裡就是清修論道,偶爾相互拆拆台,根本不理塵世俗事。誰想得到紫陽真人思慮竟如此長遠,三十年前便已起始布局?修道之人求的是飛升大道,哪一個會在乎塵俗富貴?當真論起吃穿用度,就是本朝明皇也未見得比道德宗這些真人強了。紫陽真人如此處心積慮,甚至不惜耽誤本身修為,當是為的道德宗千百年長存之大計。
顧守真便即站起,向紫陽真人深深一禮,道此前目光短淺,不知紫陽真人良苦用心,今後定當為本宗效力,再不敢藏私。
紫雲真人雖不明言,但目光中已有欽佩之意。
定下了將去扶助安祿山的弟子後,諸真人便各自散去。
紫陽真人正緩步出殿,雲風便走上前來,壓低聲音,如是這般的說了一番。
紫陽真人白眉忽然飄了一飄,道:「果有此事?你是說安祿山先鋒主將名叫紀若塵,而且率軍三日而越六百里,一刻不到便取了晉陽?」
「正是。」雲風道。
紫陽真人長眉微鎖,緩步而行,許久方道:「同名同姓嗎?有趣,實是有趣。看來天下之事,還是有些定數的。這個紀若塵既然在此時出現,想必是有些道理的。不過我們在這裡想也想不出什麼來,還是派個人去看看吧,如果可能,也去助他一臂之力。秋水雖然有天分,不過這件事上他幫不上忙,在那裡也沒什麼用。」
「這人想必十分重要,不知師父心目中有人選了沒有?」雲風問道。
紫陽真人思索片刻,道:「就讓姬冰仙去吧,她最是合適。」
雲風應道:「弟子這就讓她準備,明日便可下山。」
長安城中,滿朝文武早是一片慌亂,群臣當庭吵吵鬧鬧了半天,卻沒想出半個有用的計策來。本朝大軍,十之八九屯於邊塞之地,中原各郡久疏戰事,若論守兵,各郡縣十縣九空。安祿山盡起數十萬大軍滾滾南下,前方實是一片坦途。自河北到東都,實無一處城池可以稍抗安祿山大軍。
明皇也自著惱,暗思對安祿山恩寵有加,怎沒看出他的那狼子野心來?雖然明皇近年來不大理會朝事,可也知道朝中武備鬆弛,而安祿山所部之精,更是甲於天下。再見群臣爭來吵去,不是在推諉責任,就是在痛罵安祿山。罵能將安祿山罵死嗎?明皇便覺胸口開始悶了。
此時滿朝文武,幾乎沒有一個能戰之將。此時早惱了御史大夫封常清,當下出班朗聲道:「臣願前往東都,開府庫,募鄉勇,拒敵於黃河之北!」
封常清在入朝為官前,本是在西北征戰多年的一員宿將,戰功赫赫。見有人為己分憂,明皇大喜,當庭賜封常清為范陽、平盧節度使,領五千御林軍,詔令其往洛陽,大開府庫,廣集猛士,務要將安賊擋於黃河以北。
封常清領命,更不耽誤,出朝點兵去了。
滿朝文武心事初定,只有楊國忠面露冷笑。得濟天下作過兩年西席,他現下見識已非當日可比,心中便暗自道:「一個相助的修道之士、大能之人都沒有,也敢出頭爭寵?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場!」
朝中平叛方略定下,明皇稍稍心安,後宮卻不寧靜。一個宮女在侍奉楊妃梳妝時不小心濺了數點玫瑰水在楊妃的裙角,誰知素來溫柔嫻雅的貴妃忽然大發雷霆,命人將這宮女衣服全部除去,著內監用沾了冷水的牛皮鞭狠狠地鞭了三十記。這宮人全身血肉模糊,抬下去還未到半日,便是一命嗚呼。
入夜,明皇在長生殿臨幸楊妃時,見著的自然是一個媚態無雙的玉環。明皇上了年紀,又是燈火昏暗,沒有看到宮人內監們眼中的隱隱懼意。
青城山上,飛來石畔,吟風忽然一陣沒來由的心煩意亂,從空無一物的寂靜中醒來。放眼望去,夜空中鉛雲集布,不見星月,綿延群山皆掩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青墟宮燈火輝煌,在一片茫茫黑暗中顯得極是耀眼。
虛玄壽誕雖早已結束,當日上山的賀客高朋也大多離去,但每日皆有不少新的賓客來拜山,表達仰慕之情,欣羨之意,甚至還有許多來攀親論緣的,無外乎幾百年前某派某位先人曾經出自青墟宮,又或者受過青墟宮前代真人的恩惠,前來答謝云云。天曉得,數百年前青墟宮不過一尋常修道小觀,哪來的那許多祖師雲遊天下、施恩布澤。
不管怎麼說,這些日子以來,青墟宮為數不多的知客道人個個忙得昏天黑地,累了個半死。不得已將六十餘名年輕弟子中的大半都抽了出來,暫充知客一職。至於荒廢了道法功課,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吟風望向了飛來石頂,在那裡,顧清終日盤坐苦修,於金丹大道上勇猛精進。尋常人望過去,石頂儘是一片黑暗,但在吟風眼中,景象卻是不同。
夜色中,一大片氤氳紫氣隱隱分成七團,每團紫氣中不時噴出一縷暗金天火,燃燒在浮於空中的一朵七瓣紫蓮上。在天火無休無止的灼燒下,紫蓮蓮瓣微合,有合苞收攏之意,只消火勢再大一些,便會合攏成一朵蓮苞。
望著那朵紫蓮,吟風即有欣慰,又有擔憂。
自除去紀若塵後,顧清修為突飛猛進,一日千里,十餘道關口一衝而過,轉眼間便修到了紫府蓮開的境界。空中那一朵紫蓮,便是她金丹所化。紫蓮蓮瓣多寡,代表了修為境界高低,亦是由此決定飛升後仙班高低。蓮分七瓣,飛升後已是甚高的仙品,與當日天河邊青石幻化而成的散仙實是天淵之別。
看到七瓣蓮開,吟風自是感慨萬千。這千餘年的塵世輪迴之苦,終是有了個結果。
然而他憂的是,紫蓮開後,須以氤氳紫火修煉,煉至蓮瓣合攏,重歸一顆渾圓金丹,完成這從生而滅的一個輪迴,方才接近圓滿。接下來,便只是溫養金丹,待到元神大成之時,渡過天劫,便可飛升成仙。
天劫雖分九品,但有吟風在,幾品天劫都是無妨。
吟風此時已憶起七卷天書,且修成其中數卷,隱隱然便是陸地真仙,雖然未經天劫洗鍊,大多數仙法發揮不出真正威力,然而已非塵世修士所能匹敵。至於天劫雷火,與他體內仙力非出同源,怎奈何得了他?
可是顧清七瓣蓮開已有時日,任天火如何焠煉,蓮瓣也不肯合攏,數月以來,全無寸進。吟風登仙已久,知道這是她心結未去所致,現在唯有耐心等待,或許哪一天日久功成,紫蓮合攏,便可就此了卻了百世塵緣。
本來仙途漫漫,就是這最後關頭,修上個百十來年也是尋常事,修道之人最不缺乏的便是耐心。可是不知怎的,尋回顧清後,吟風卻一點耐心都欠奉,只望顧清可以儘快修煉圓滿,好與自己脫離這濁濁塵世。
不知從何時起,莫名的隱憂便在吟風心頭縈繞不去。無數次自靜思中醒來時,望著茫茫黑夜,他心頭總會浮起四個字:夜長夢多。
不過這一晚,他的心緒格外煩亂,忍不住運出玉胎仙雲,占算天機。仙雲浮現,吟風的面色卻漸漸變了,到後來直是劍眉倒豎,猛然立起!
任掌上仙雲徐徐散去,吟風獨立孤峰,遙望東北。千萬里外,數十萬大軍正滾滾南進,萬千鐵蹄,正將中原百姓的寧靜生活踏得粉碎。
「一干跳樑小丑,竟也敢掀起戰端,令天下大亂?真當我會坐視不理嗎?」吟風怒意漸起。
他冷笑三聲,神念動處,青墟宮祖師閣中的一座小小玉鍾便發出悠長鳴音。片刻之後,虛玄、虛罔、虛天率領著十餘位門中得力弟子趕到了飛來石旁。
也不見吟風有什麼動作,掌中便浮現出三件雲霞繚繞的法寶。吟風將法寶交與虛玄,命他挑選得力人選,持三件仙器前往長安,扶助朝廷抵擋叛軍,必要時可直接出手相助,務必不使安祿山叛軍越過潼關。
虛玄、虛罔看都不看三件仙家法器,不過吟風吩咐之事,自然應承了下來。而虛天的目光游移不定,卻總是離不開那耀花眼、炫亂心的三件仙器。
揮退虛玄等人後,吟風憑崖而立,遙望萬里河山,心中冷笑:「即有我在,豈容你等肆意妄為?若還不知收斂,我當親自下山,挾九天之雷,滅了爾等輪迴!」
吟風向飛來石頂望了望,忽然嘆一口氣,暗道:「如非你等執意擾動天地定數,誤了她飛升之期,我又何必多此一事呢?唉,早知最後一世波折必多,都是天數罷了。」
飛來石頂,顧清早封閉六識,全副神識皆沉浸在玄機無窮的氤氳紫氣之中,焠煉著一朵燦燦紫蓮。
此刻世間諸般事,皆不能動她心境,而她,也不想去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一輪紅日自東海噴薄而出,映紅了大半神州。於這淡淡晨光之下,紀若塵五千精銳已布開軍陣,截住了潼關往援晉州的兩萬大軍去路。
潼關援軍的主將是一個身高近丈的昂藏鐵漢,胯下一匹大宛黑馬,身披裘皮戰袍,奔跑行動中露出鐵灰色的胸甲,兩肩虎頭披膊從戰袍下威武地探出。一張漆黑的國字大臉上縱橫著數道刀疤,再就是西北苦寒之地風沙蝕刻出來的溝壑。
這鐵塔一般的大漢名為哥舒平京,乃是西平郡王哥舒翰親侄,跟隨哥舒翰征戰西域十載,立下無數戰功。
哥舒平京久經沙場,雖見紀若塵所部不過區區數千人,但陣容嚴整之極,面對數倍之敵,無一人有懼色,無一人有異動,連護衛中軍的數百騎士,也是人不驚馬不嘶鳴,便知遇上了罕見的勁敵。哥舒平京手中丈二鐵朔朝天一指,身後大軍立時動了起來,數百弓箭手急衝出列,遙遙射出一陣箭雨,壓住陣腳。盾兵、刀斧手、槍兵依次展開,擺出兩個錐形陣,最後是兩千鐵騎分別自左右兩翼縱馬而出,如大雁雙翅徐徐展開,對紀若塵單薄軍陣虎視眈眈。
五千北軍悄無聲息立於晨曦之下,靜待西軍布好陣勢。
直到一刻多過去,兩萬潼關大軍方才完全展開,布成嚴整陣營。此種速度,已足可稱為精銳。然而哥舒平京狼一樣的眼睛盯著動也不動的北軍,卻隱有憂色。這個早上,哥舒平京足足派出了十多批共六十多人偵騎,卻一個也未見回報,那時他已知道前途兇險,卻不得不前行,果然才拔營走了不久,便被攔路截住。
哥舒平京本是以為叛軍勢雄,已封鎖前路,但他縱橫沙場多年,又是王者之師,夷然不懼。他有自信,便是安祿山親至也可一戰。誰知眼前出現的敵軍兵力如此之少。
他知道紀若塵完全有機會趁己方大軍立足未穩發起突襲,現下卻靜等自己列好陣勢,這是為何?要知道兩軍對陣,兵力懸殊,勢弱一方唯有設奇備伏方有生機。方才哥舒平京的大軍展開隊形,斥候也並未閒著,四下刺探回報,已可肯定方圓百里再無伏兵,形勢變得詭異起來。
哥舒平京絕不相信這時候還有信奉春秋時期君子戰法的傻瓜,對方能夠將五千人操練得如同一人,應該是精通行伍的名將,可觀其陣容,辨識旗號,哥舒平京怎麼都想不起來安祿山手下有這麼一號人物。其中必然有詐。
兩軍對峙,又是一刻過去。
潼關軍容雖然整齊,但陣中有些體弱的已在微微搖晃了,顯然體力有些不支。哥舒平京知道再也等不得,若再等下去,已方士卒體力會越耗越多。可是他秉性如狼,十載殺戮也給了他狼一般的敏銳。哥舒平京本能對北軍中軍大旗下那一頂墨色小轎有了些畏懼。
可是已不能再等,非常之時當使非常手段。哥舒平京一咬牙,自懷中取出一個鴿蛋大小的蠟丸,捏破生吞了下去。丹丸一入腹,哥舒平京鼻中立時噴出兩道墨色輕煙,周身骨骼咯咯作響,本已十分高大的身軀竟然又高大了尺許!他又取出一丸丹藥餵給了座下愛馬,於是這匹大宛黑馬也隨之發身長大,性情更是暴躁許多,四蹄不住刨地,若不是哥舒平京勒著,已是要發力沖陣了。
哥舒平京身後百餘名親衛同樣取出丹藥服下,人人長高長大少許,殺氣橫溢!
哥舒平京鐵朔一揮,兩翼各千餘騎縱馬出陣,遠遠地向紀若塵軍陣側後方包抄而去。哥舒平京鐵朔再舉,三千弓箭手一齊發喊,越過盾兵刀斧手,向紀若塵本陣衝來,要先以箭雨襲敵,打亂對手軍容。
哪知他們距離射距尚有數十步,紀若塵軍中一片箭雨已如潑風般飛來,一千北軍妖卒持著遠勝於潼關弓手的硬弓,箭出如雨,轉眼間便將潼關弓箭手一片片射倒!
哥舒平京見勢不妙,鐵朔斜指,於是號角長鳴、戰鼓如雷,一排排步卒喊著戰號踏步向前,開始全力攻擊紀若塵軍陣。此時已繞到側翼的兩千游騎也各出馬刀長矛,自側後方殺來!
哥舒平京則與百名親衛矗立馬上,動也不動,百餘道狼一般的目光緊盯著北軍陣容,只消對方露出一絲亂像,他們便以雷霆之勢,鑿穿中軍,斬敵將于帥旗之下!
軟轎之中,紀若塵也贊了一句:「真是一員虎將。」
轎旁玉童望著那鐵塔般的大漢,雙目閃亮,接著道:「真是有勇有謀呀,雖然以強擊弱,也絲毫不輕敵,臨陣服丹,增強戰力。而且那後軍中可是還有好幾個修道之士呢,看來以修道之士助長軍力,也不只是我們這一家。」
紀若塵淡淡地道:「做得不如我們徹底,便終是無用。玉童,去把那幾個修士殺了。」
玉童眼波蕩漾,如欲滴出水來,柔柔地應了聲是,裊裊身姿在原地消失。
兩軍相隔不到一里,潼關軍卒此時已全力飛奔沖陣,紀若塵軍中一千弓手則是箭出如雨,這些弓手速度驚人,開弓、靠弦、射箭,一氣呵成,後箭幾乎接上前箭,是普通弓手的兩倍有餘,每人壺中三十枝狼牙利箭頃刻間便已射光。
兩軍已轟然交接!紀若塵陣前一千軍士各持重盾鋼刀,動作整齊劃一,推盾、揮刀,推盾、揮刀,每一片刀光落下,便是肢體橫飛、血氣四射!而那些射光了箭的弓手則拾起腳邊短槍,在前排士卒身後高高躍起,居高臨下,將與北軍刀盾手相持不下的潼關軍士一一刺死。
哥舒平京目光越來越是銳利,看到手下健兒往往要刀砍槍刺十餘下才能放倒一名北軍,面上肌肉也不由得抽動了一下。
然而畢竟是寡不敵眾,潼關精兵又非晉州積弱之軍可比,血戰片刻,紀若塵前軍三千軍卒開始一一傷重倒地,旋即被潼關精兵亂刀砍死。於危急之時,紀若塵後軍忽然亂了,原來那兩千游騎已包抄完畢,開始衝擊後陣。
就在此刻!哥舒平京目中精光一閃,暴喝一聲,策動戰馬,率領百名親衛,挾風雷之勢,滾滾而來!
嗚的一聲呼嘯,哥舒平京鐵朔如電,洞穿兩名北軍妖卒,隨後向後一揮,將那兩名妖卒遠遠地甩向陣後。自有潼關兵丁一擁而上,將那兩個還在掙扎的妖卒砍成數十段。
這些經過道術符咒煉體固身,一身鐵肌銅膚的妖卒,在哥舒平京鐵朔之前,竟如紙糊的一般,不堪一擊!
然而紀若塵麾下妖卒根本不知死為何物,見哥舒平京厲害,反而悍不顧身地層層殺上,哪怕被鐵朔洞穿、再被大宛黑駒踏碎胸膛,也要揮爪狠狠地在馬腿上抓上一把,撕不下皮也要扯下一簇毛來!
不過片刻功夫,北軍妖卒已是死傷慘重,潼關守軍處境也不好過,哥舒平京被死死地擋在了墨色軟轎十丈之外,他雖然沒有受傷,可是胯下愛馬已傷痕累累,百名服過丹藥的親衛也人人帶傷,倒了十餘騎。
在哥舒平京與紀若塵之間十丈之地里,不過區區四五百妖卒而已。哥舒平京已殺發了性,鐵朔如飛,將一個個妖卒開膛破肚,一步步向軟轎殺來!
潼關後軍中,數個普通軍士打扮的修士已在開壇布陣,數十面各色小旗插在地上,不知要施展什麼厲害法術。哥舒平京留下了一千後軍護衛著這些修士。其實以修士的道法威力,還不知曉是誰在保護誰。
六名修士圍成一圈,各自頌咒持法,就在最後一句咒語念出之際,六人忽然面現異色,所持之咒齊齊中斷!只見六人眉心中各現一個紅點,一段青絲稍現即收。
玉童婀娜身姿悄然自那個尚未完成的陣中浮現,將六根青絲收回,青絲梢頭,各墜著一滴血珠。她細細將青絲上的血珠舔淨,玉面上湧起異樣的嫣紅,分外嫵媚。
哥舒平京軍中修士已盡數伏誅,玉童似已無事可做,就到此為止嗎?玉童當然不肯,她一雙鳳目,瞄上了周圍一千精壯後軍。
於是肢體橫飛,血雨排空,一蓬蓬充溢著人氣的熾熱鮮血,不住澆在玉童的臉上、身上。
亂戰之中,墨色軟轎中傳出的聲音依舊從容淡定:「後陣還有兩千騎兵,解決得了嗎?」
中軍帥旗下,立著一個普普通通的將軍,周身環繞著淡淡黑霧,根本看不清本來面目如何。聽紀若塵相詢,這名將軍答道:「末將麾下五百鐵騎足以盡斬之。」他語氣平淡,論及兩千精銳鐵騎,就似是在談論一堆碰了即碎的泥塑瓦偶。
「那就去把他們清理了。」
將軍回身做了一個手勢,於是中軍始終未動的五百騎兵便策騎轉身,默不作聲地迎向了正在後軍中來回衝殺的兩千鐵騎。而那將軍則牽著戰馬,依舊侍立在紀若塵轎後,看都未向後陣看上一眼。
激戰正酣,哥舒平京忽然覺得前方壓力輕了許多,他心中大喜,一驅坐騎,大宛黑馬引頸長嘶,幾個縱躍已衝到了墨色軟轎前!哥舒平京奮起平生之力,鐵朔上泛起一層黑炎,以萬鈞之勢向軟轎刺去!
恰在此時,百丈後忽然起了一道沖天殺氣!
哥舒平京心頭一凜,明知不該此時分心,仍是無法控制地回首望去,但見潼關軍陣後大亂,一個粗衣青年騎匹瘦弱劣馬,正破陣殺來!
那青年相貌平平,持一桿丈八鐵矛,揮動時矛影如山,風雷陣陣,更時時有雷火電光自矛身射出,所過處人仰馬翻,竟無人是他一人之敵!
哥舒平京大吃一驚,只一眼便知縱是自己也非是這青年之敵,當務之急是先殺了北軍主帥,亂了敵軍軍心,再當徐圖後計。當下他臂膀加力,鐵朔上黑炎更加熾烈!
可是這勢挾風雷的一朔竟然去勢驟止!哥舒平京大驚,只見墨色軟轎前不知何時已立了一名周身黑氣的將軍,端端正正地握住了鐵朔朔鋒!這將軍身材普通,卻有無窮大力,任哥舒平京勇冠三軍,力大無窮,又服下丹丸助力,卻也無法使鐵朔再進分毫!
那將軍手持五尺長刀,刀鋒上燃著極淡的湛藍火焰。於哥舒平京駭然目光中,他長刀驟起,一刀斷朔,二刀斃馬,三刀梟首!
斬了哥舒平京之後,他便似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跪在軟轎前,沉聲道:「戰局已定,大將軍還有何吩咐?」
「可以了,去把蒼野本營守好,別讓鬼車趁亂占了便宜。」
將軍應了,便化作一陣青煙,徐徐散去。大軍陣後,五百鐵騎也各自化煙而去,而潼關的兩千精騎,已是屍橫遍野。
主帥即死,潼關殘兵終於潰散,可是他們久戰力疲,如何逃得出那些不知疲倦的妖卒之手?聰明的即刻投降,逃跑的則被一一追上砍死。不論藏在哪裡,這些妖卒總有辦法將他們找出來。
臨近黃昏,大戰方定。
潼關兩萬精銳,除卻四千餘陣前降卒外,盡數戰死。紀若塵麾下五千妖卒也折損近半。
布衣青年策騎而來,縱馬直至轎前方才翻身下馬,跪伏於地,垂首道:「孫果來遲,請主人降罪!」
紀若塵一聲輕嘆,道:「你能尋得一段俗緣,也是難得的好事,我怎會怪你?得緣不易,舍緣更難,若想了緣,則是要看造化的事了。」
此時玉童渾身浴血,已回到轎旁,便問接下來當作何打算,在哪裡紮營。
紀若塵掀開轎簾,望了望遍地屍骸的戰場,道:「就在此地立營。你們白天血戰辛苦,今晚我會親自招呼客人的。」
玉童聽了,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偷偷地向孫果吐了吐舌頭。
孫果視而不見。
夜幕落下,明月初升,清冷的月光照耀著戰場中央簡陋的而孤單的營帳。無數死屍被拖到一起,繞著大營堆成了八座小山一樣的屍堆,周圍堆起柴草,放火焚燒。在八堆熊熊烈火正中央的軍營,反而隱於黑暗之中。
夜幕下,影影綽綽出現了兩群身影,在距離大營十餘里開外會和。
一群身影數量較多,高矮胖瘦不一,足有二十幾人,為首一個沉聲道:「熊季兄,怎麼只有你們三個過來?」
另一群身影只有寥寥三個,中間一個又矮又胖的嘿嘿笑道:「大隊人馬還在後面,要過會才來。怎麼,你們心急了,打算單幹?我倒是無所謂,不過聽說前面兩次你們可都全軍覆沒,折損了大批人手。你們冥山本就人丁單薄,香菸不盛,還是等我們的人到了,一起動手吧,免得再有去無回。」
胖子語帶調侃,冥山妖眾聞言大怒。為首那人止住手下,冷笑道:「熊季兄,我們可沒有請你們來幫忙,是你自己說要來一同對付妖族共敵的吧?這麼一個連上清境界都沒有到的小子,就算手中有煉妖鼎,我們冥山也對付得了。夜長夢多,熊季兄是想現在就與我們一起上呢,還是在這等後援?」
熊季向側方一讓,笑道:「你們請!我先在這等等。」
冥山妖眾也不多言,散入黑暗,分頭向軍營潛去。
眼見冥山妖眾去遠,熊季身旁一妖便冷笑道:「沒我們天刑山幫忙,他們多半要吃個大虧,這次不知道又會被煉了幾個。」
熊季悠然自得地道:「不著急,讓他們多死幾個也不是壞事。冥山本來就沒幾隻大妖,聽說妖后文婉受了重傷,沒幾天性命了。她一死,翼軒肯定要上道德宗拼命。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道德宗裡面的能人可多著哪,還有一個老不死的紫微坐鎮,上山那還不是送死?說不定過些日子,不用我們動手,天下三大妖地也會變成兩大妖地了。」
左右立時無限崇拜地拍馬道:「熊長老明見!」
熊季洋洋自得,他生性狡詐懶散,天資平平,只是倚仗活得夠長,資格夠老才混了個長老閒職,若論修為,已是千餘歲的他恐怕還比不過天刑山中剛修煉了兩百餘年的那個厲害小妖。這次讓他帶隊出征,也是個輕鬆差事,畢竟對手還不到上清修為,數十隻大妖一圍,還不是手到擒來?
三妖說話之間,遠方軍營內已動上了手。只見一道青光沖天而起,光柱旁雲氣繚繞,凜凜之氣傳遍四野。
左方之妖眼皮一跳,強自鎮定道:「好!已經被煉了一個了。」
熊季以手撫須,故作高深,沉吟道:「上次不是報說他的道行較上清還差著三階哪,看這架勢,怎麼像是只差兩階?」
右方之妖道:「也許是他進步了,也許是看錯了,反正都不要緊,差三階和差兩階有啥區別?都是沒到上清。就是到了上清,也不是熊長老您的對手,更不消說我們這次是妖多勢眾了。那人身邊,也就一個女人麻煩些。」
熊季點頭,頗以為然,然而心裡不知道為什麼隱隱有了些憂慮。
兩道青色光柱接踵而起,這次自詡見過大世面的熊季也失了鎮定,聲音顫抖:「怎的這次,他的道行較上清只差一階了?難道……他真的吞了煉出的妖丹?!」
對妖族而言,煉妖鼎實是亘古以來最猛惡的殺器,無論你修為多高,一入此鼎,必會煉化肉身元神,成為持鼎者進補之物。前朝大戰時,也不知有多少巨妖大魔葬身鼎中。煉妖鼎或許不是古來最強法器,但若論在妖族中凶名之盛,實非其他法器可比。
熊季雖活了千年,可修為實在平平,那煉妖鼎發出的道道青光看在眼裡,總會令他生出已身在鼎中的錯覺,不自覺的兩股戰慄。
「你們在說誰啊?」熊季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清亮溫柔的聲音,端的是全無徵兆。
靜夜之下,看似輕鬆、實則全神關注,心中戰戰之時,忽然有人在耳邊輕語,縱是千年老妖,也當不起這般驚嚇。
熊季幾乎被嚇得現出妖身原形,忙向旁邊連滾帶爬竄出數丈,這才又驚又怒地望向聲音來處。左右二妖也受驚不淺,跑得比他還遠。
但見月下有佳人,素衣如新雪。
熊季腦中一聲轟鳴,剎那間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面縱橫來去。他即驚於那女子的天人之姿,也懾於她的巍巍氣息,更令他心旌動搖、不能自己的是,她散發的若有還無,充斥天地的妖氣竟是如此熟悉!
那一襲白衣的女子體態輕盈,似可乘風而去,但在熊季眼中,此刻她即是天,她即是地,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唯她而已!
熊季大步躍出,重重撲倒,肥壯的身軀將堅硬的泥土砸出一個淺坑,以頭搶地,用盡平生之力高叫:「老祖宗!!」
饒是蘇姀定力已如三山五嶽,此刻冷不丁聽得熊季這聲大叫,也不由得全身一顫,紅暈上臉。
她很想直接把這頭小熊給撕了。
雖然它出自天刑山,多少和自己有那麼一丁點微不足道的關係。
蘇姀堆起一千年來最動人的微笑,柔聲道:「你們是誰呀,我怎麼不認識你們呢?」
熊季磕頭如搗蒜,激動得涕淚橫流:「老祖宗當然不會記得我。當年老祖宗還在山上的時候,我才十三歲,還變不成人形呢。好在我老熊,不,小熊鼻子比較好用,記住了老祖宗的味道,今天才能認出您來!沒有您在,我們天刑山這一千多年過得好難啊!嗚嗚嗚……」
每一聲「老祖宗」都令蘇姀的表情牽強了少許,熊季連叫三聲之後,蘇姀眼角唇邊那本是媚絕天下的微笑已顯得有些猙獰。
「我有那麼老嗎?」蘇姀掩口輕笑。
熊季畢竟活了千年,修為雖淺,見識不短,總算察覺有些不對了,偷偷抬頭向著蘇姀覷了一眼,於是清楚看到了她瞳中充溢的殺氣。他登時寒意透骨,伏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此時平地腥風大作,十餘個體型驚人、形態各異的兇猛巨妖駕風撲來,停在熊季身旁。領頭那妖也活了兩千餘歲,見識不在熊季之下,修為更是高出十倍不止,它只向蘇姀望了一眼,登時也是面色大變,猛然撲倒在地!他身後眾妖也均是修為不淺,立時就明白了首領的意思,先後跪倒。
熊季心中大叫不好,想要出言阻止,卻已是遲了一刻。
只見天刑山眾妖黑壓壓跪了一地,齊聲高呼:「參見老祖宗!」
砰的一聲,蘇姀束髮絲絛碎成萬千蝴蝶,一頭青絲月下狂飛。四野罡風大作,風力凌烈如錘,將周圍群妖都吹到了數十丈外,個個摔得鼻青臉腫。
軍營之中,紀若塵迅如鬼魅,剛以掌中山河鼎收煉了第六和第七隻妖,忽然發覺遠方妖氣如天河倒卷,沖天而起!以他的心性和修為也不禁一陣駭然,手中山河鼎則嗡地鳴叫起來,幾欲脫手飛出,沖向妖氣來處。山河鼎不聽使喚,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紀若塵立時調動心神,全力鎮壓,好不容易方將山河鼎的躁動壓下。藉此空隙,那些被他氣勢壓得幾成齏粉的冥山妖眾總算喘出一口大氣。
蘇姀冷冷地掃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天刑群妖,再不多話,面若寒藉,徑向西方飄行而去。
還是熊季最先反應過來,心頭閃過一點靈光,猛然向著蘇姀離去的方向縱聲高呼:「小的熊季恭送姐姐!」
於是蘇姀那充溢四野的殺氣,悄然消散,心中暗想:「這頭小熊倒挺聰明的,以後若有機會,順手栽培栽培好了。」
熊季得意洋洋地站了起來。後隊首領手指著熊季,卻是張口結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多年來縈繞心頭的一大謎團,於這一刻轟然解開。他終於明白了為何自己多年出生入死,功勳累累,職位卻離這頭庸庸碌碌的妖熊越差越遠。
他憤恨之下,便欲率領群妖攻入軍營,殺上幾百個人,出一出心頭這口惡氣。哪知蘇姀的聲音忽然傳來:「那個小傢伙不好對付,以後我也還有些事情要問他。你們都散了吧!」
蘇姀之命有若綸音入耳,它們豈敢不從?於是腥風大起,群妖四散。
這一番變故後,死傷慘重的冥山妖眾也不敢再戀戰,乘著紀若塵全力壓制煉妖鼎,又留下了幾顆補丸後,殘部才得倉皇遠遁。那首領已然發覺,不知何時紀若塵修為已悄然攀上了上清境界,以此道行境界運使煉妖鼎,便不是他們所能匹敵的了。
群妖遠遁後,紀若塵獨立大營中央,文王山河鼎已恢復成寸許大小,在他掌心上方徐徐旋動,鼎口時時會噴出一縷湛藍冥火。
紀若塵眺望西方,若有所思。方才群妖呼聲震天,他自己聽得分明。只是不知該是何等耄耋老妖,方能令這些壽已千年的兇惡巨妖高呼「老祖宗」。
他忽然心有感應,回身望去,但見月影闌珊處,立著一個熟悉身影,一如往昔的清冷孤傲。
「紀若塵,多日不見,你的手段是愈發的凌厲狠辣了。」姬冰仙目光如劍,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
紀若塵望著姬冰仙如萬古玄冰凝成的容顏,微笑道:「慚愧,我正覺近日心慈手軟,有些慌恐呢。許久不見,你也修入上清了。只是你是如何認出我的呢?」
他回到人間已有些時日,又讀了《春秋》,雖然那本書上寫得不詳不盡的,但已稍稍有了些心機。姬冰仙凝望他的目光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激動和堅定,就連她的道心也有些波動,這可不像是在使詐,多半是真的曉得他的來歷了。如此就有些奇怪了,他重返人間,休說相貌身材已是完全不同,魂魄靈識也徹底不同,更與前世斷了輪迴聯繫,除了那個自稱生了陰陽眼的濟天下外,怎的還有人會認出自己來?
或許,紀若塵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正溶入自己掌心的文王山河鼎,或許就是此物令姬冰仙認出了自己?不過這也說不通,自己大有可能是撿得此物的。
姬冰仙雙手籠於胸前袖中,不知是簡單抄手,還是在結著什麼密印。她秉性直率,便道:「入上清境後,我主修兩個法相,一為五色石瞳,一為海天月明,僥倖的是,我都修成了。」
紀若塵於三清真訣瞭然於胸,聽後不禁道:「還真是僥倖。不過這和你如何認出我來,似乎沒什麼關係。」
道行晉入上清之後,天資高的可自生法相,天資低的則可修煉法相,看看能否有所成就。法相威力有大小,神通有高低,不管高下,只消能有一個法相,道法威力便是大增。能夠身兼兩重法相的修士,自古罕見。姬冰仙天資絕艷,若清修三十年,身兼兩重甚至三重法相也說得過去,然而關鍵在於她此刻身具的法相。
五色石瞳取義女媧以五彩石補天之意,是為三神相之一,修成後雙瞳瞳心五色閃耀,可自如操控五行之力。海天月明則與玲瓏心並列四奇相,以本心倒映世界萬物,可破萬般幻象迷法。姬冰仙同修兩重法相也就罷了,這兩種法相一為神相,一為奇相,箇中兇險,實難用言語形容。姬冰仙就是平平淡淡地修煉一生,也很可能修成兵解,來世靈識不昧,只消有足夠機緣,此後輪迴中總有飛升希望,何苦這般冒險,要同時修煉兩種至為強大難修的法相?這等不顧一切增強自身的舉動,實是瘋狂到了極處,或許只有那些背負血海深仇,又知一生報仇無望之人才會如此。
結果姬冰仙不但這般做了,居然還成功了,所以紀若塵會有實在是僥倖的評價。
不過神相也罷,奇相也罷,其實都與姬冰仙如何認出紀若塵一事沒什麼關係。
姬冰仙也不隱瞞,直截了當地回道:「直覺!」
紀若塵知道姬冰仙從不說謊,即是不屑,也是不會,所以對於如此答案,實在無語。問明姬冰仙乃是奉了紫陽真人之命隨軍相助後,紀若塵便分派了一間營帳給她休息,自己則回中軍大帳靜息。
待到萬籟俱寂時,已是中夜時分。紀若塵於帳中端坐,一邊徐徐吸納著山河鼎中吐出的縷縷靈氣,一邊將神識散於四面八方,漸入神遊之境。三千魂絲已散出大半,每根魂絲上都附有少許靈力真元,於是隨著紀若塵漸漸深入神遊秘境,他身上的真元氣息也隨之逐漸減弱,由上清落至太清上聖,再落至太清高聖境而止。
就在心神與天地完全融為一體時,紀若塵眼前忽然浮現一柄古劍,那柄如今仍插在他前世身軀心口的古劍!
紀若塵猛然張開雙眼,一口鮮血噴出!這一瞬間,他全身力氣似乎都被抽得一乾二淨,從椅中翻落在地,不住地咳嗽著,每咳一次,便會噴出一小團血霧。
好不容易咳嗽稍止,他伏在地上,身體內新生成的骨骼每一根都在抽動著,劇痛此起彼伏,層層迭迭而來。
他緊抓自己胸口,大口喘息。新生成的肉身仍很脆弱,遠遠未到凝練如玉的地步,痛楚格外的清晰。不過身上再痛,也壓不住心底那沉於水下的古劍,以及那片揮之不去的陰影。
「難道一劍穿心仍是不夠,非要斬盡輪迴、方肯罷休?!」
嗤的一聲響,營帳中心鋪放的羊皮厚氈在他指下破裂。
前世之身將所有能還的都還了出去,自此沉眠,再不去想這個問題。而他更不願去理會這件事,只當一切與己無關,將一切都深深地埋藏起來。卻未想到今時今刻,不但盡數想起,且是如此激烈!
咕的一聲,紀若塵生生將喉頭一口鮮血吞了下去,冷冷地想:「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之間又有何關係?」
他強行壓服著體內狂亂奔涌的血氣,緩慢但堅定地撐起了身體。甫一抬頭,紀若塵眼帘中便映出一雙雪白軟靴。紀若塵方才體內天翻地覆,她何時進入營帳,竟然全無所察。
紀若塵立定,望著觸手可及的姬冰仙,奇異地笑了笑,道:「這個時候,你來幹什麼?」營帳中,有濃濕冰寒的殺氣開始漫延。
姬冰仙隱隱透著冰藍的雙眸波瀾不驚,答非所問:「以前你活得很累,看得出來,現在你也不輕鬆。」
紀若塵雙瞳中光芒跳動了一下,隱約可見熐炎閃動,他將姬冰仙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目光肆無忌憚,冷笑道:「同修兩種法相,你難道就比我活得容易?」
姬冰仙瞳心中五色光芒一閃而過,又恢復了如玄冰般的深藍,道:「自從遇到你之後,就格外的不容易。以修為進境而論,除了本師紫微真人之外,宗內諸位真人當年的進境也遠不如我。我經年獨處陋室,自問一顆道心已是片塵不染,玉清之前,自可一路勇往直前。本宗前代雖有沈伯陽驚才絕艷,然他道心不若我堅定,所以修到後來終於步入歧途。本來一切都可以很寧靜,直到遇到了你,直到輸給了你。」
紀若塵仍然微笑,但他唇角邊依舊有未乾的鮮血,因此語氣雖然平淡,笑容卻顯得有些猙獰:「道心不等於修為,鬥法也不是只看道行高低。」
姬冰仙依舊道:「這些道理,尋常修士都是知道的。可是在你我這類註定高居一切修道人之上的人而言,控法、修為、道心應是一體,何來區分?我輸給了你,不管以什麼方式,不論有什麼藉口,就都是輸了。所以自你下山之後,我讀遍道典,想要知道輸在了哪裡。後來我終於知道了,我沒有你那一往無前、甘舍一切的道心。所以我不再顧忌,勇猛精進,你下山後一年內修入上清,並放棄了自生的法相,轉而兼修五色石瞳與明月冰心。我本是抱著必死之心求道,既然天未亡我,便是要我得道。果然,此次下山,我又遇到了你。從看到你時,我便知道你回來了,雖然我還不知道你是如何回來的。」
她娓娓道來,像似是在敘述一件完全與己無關的小事,可是內中激烈,如何形容?
紀若塵皺眉道:「你還想與我較量?」
「正是。」
紀若塵雙眉一豎!他今夜心境大變,本就是心煩意亂,這姬冰仙又糾纏不休,因此耐心已至此為止,當下冷笑道:「你說較量就較量?」
姬冰仙瞳中升起一層湛藍水霧,淡淡地道:「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我一日未能勝過你,就一日不會放棄。」
紀若塵面罩寒霜,冷冷地道:「你既然知道我已死去歸來過,便該明白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以前我可以手下留情,這次可不會留你一條生路。」
姬冰仙淡淡一笑,道:「我若怕死,便不會同修兩門法相。你想殺我,便不能不盡全力,如此最好。」
紀若塵面色登時一寒,眼光中便透出狠厲殺機來。若是初回人間時,他仍秉承蒼野中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做法,肯定是想也不想立刻下殺手,讓姬冰仙求仁得仁,求道得道。既然同修兩種法相都死不了,他不介意用山河鼎送她一程。
與濟天下相處近一年時光,現如今他的思量多了許多,不再會總依本性行事。姬冰仙說起來也是來助他的,而且的確是非常大的助力。他此行第一件事是除了明皇和楊妃,怎能因這樣一點小事就自斷臂膀?
不過紀若塵此刻心境全是亂的,胸口氣血仍在涌動,耐心連往日的一半都不到。而且姬冰仙說得明白,一日不勝就一日不肯干休,他哪裡受得了無休無止的較量?雖然如果兩人皆是天資橫溢的話,那鬥法切磋便是增進修為道心的一條捷徑。然而紀若塵能夠神遊八荒,何需與人切磋?
紀若塵哼了一聲,強行壓下殺心,回椅中坐定,喝了聲:「玉童!」
玉童應聲而入。
她衣裳半解,裹著一襲輕裘,顯是在睡夢中被叫起來的。而且她根本未換衣裳,肩頭大腿露出大片如雪肌膚,顯然是聽得呼喚直接就沖入中軍帳中,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玉童在紀若塵身後立好,一雙鳳眼不住地瞟著姬冰仙。
紀若塵向姬冰仙一指,道:「她一定要與我切磋道法,很是麻煩。你給我想一個辦法,令她輸了這次後,再也不會來煩我。如果有效,自然有你的好處。」
玉童媚眼如絲,先向紀若塵望了望,道:「主人,您好像傷得很厲害?」
「嗯。」紀若塵淡淡地應了一聲,道:「今日道心不穩,氣血倒攻,現在仍未恢復。」
玉童目中一亮,她自然知道道心不穩、氣血倒攻這八個字意味著什麼,一個不好,那就是道行全失!或許自回人間之後,這一刻方是殺他的最好機會!
紀若塵忽然盯了玉童一眼,道:「想殺我就快點,我今晚心情不是很好!」
玉童心中一凜,幾乎是下意識地道:「不敢!」話一出口,玉童便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有機會脫離紀若塵了。此刻她幾乎可以斷定,自己道行法力已遠在紀若塵之上,卻仍是不敢動手!
她也是能決斷的人物,當下便拋開叛意,向姬冰仙笑道:「鬥法切磋總得有點彩頭,要不然你輸了便只是輸了,以後再重新來過便是,這不成了市井無賴了嗎?」
姬冰仙看都不看玉童,只向著紀若塵道:「你此刻雖然受了傷,但還能提到上清境界。我也不占你便宜,四方仙甲和兩種法相我都不會用,只以本身修為道法與你一決高下!若我輸了,除了不會答應你今後不再較量之外,其餘任你處置!」
紀若塵閉目不語,玉童知道這是讓自己全權處理的意思。於是嫣然一笑,道:「那如果這次輸了,以後你還要較量,是不是條件也和今日的一樣?」
姬冰仙斬釘截鐵地道:「就是這樣!」
玉童拍了拍掌,笑道:「好一個甘為大道捨身,可惜你永遠也勝不了我家主人。這次的較量我就代主人答應下來了,你若輸了自然不會殺你,那豈不是便宜了你?這條件嘛……」
她向姬冰仙眨了眨眼睛,道:「若你輸了,便自己將衣服都脫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讓我家主人看個明白了,便是這個條件!如何,你賭還是不賭?」
饒是姬冰仙勘破生死,也未想到會是這個條件。她性情剛烈,卻又極是自傲,未曾想被玉童給下了套。可是要她不答應,怎捨得下這臉面?
臉色陣青陣白地變幻數次後,姬冰仙一咬牙,道:「我答應了!我便不信,這次仍會輸給你!」
紀若塵雙目低垂,實則心中也有些紛亂。他找來玉童,本想以毒攻毒,未曾想卻是這個結果。
至於輸給姬冰仙,自蒼野復生那一刻起,他還從未敗過,在紀若塵心中,在人間他也不會敗。
玉童在紀若塵耳邊低聲道:「主人,您如果真的不想以後有麻煩,那麼這次收賭注之時,可萬萬不能放水哦!」
也不等紀若塵回答,玉童便扔下一串清脆笑聲,出帳而去。
中軍帳中,一片死寂。
良久,姬冰仙面容一整,周身如罩上寒霜,道:「若塵兄,請賜教吧。」
紀若塵輕嘆一聲,游於四野的神識回歸,一時帳內風起雲生,真元也瞬間攀升至上清至仙之境。
他緩緩站起,向姬冰仙道:「今日便讓你知道,在三清真訣之外,實另有廣大天地!」
一輪半掩圓月之下,玉童坐在高高的旗杆橫桅上,以手支領,借月色望著不遠處的中軍大帳,雙腳盪啊盪的,只是在想:「……嗯,究竟誰會贏呢……」
終於,中軍大帳帳簾掀開,姬冰仙自帳中步出,足下如行雲流水,瞬息間已進了自己營帳。
玉童看得分明,她依是那萬古冰封的模樣,身上衣服也是整整齊齊,與入帳時不差分毫。
「啊!這個……主人到底收到了賭注沒有?」
玉童當然不敢去問,只能努力地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