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飛行器顯然是特製的型號。
它的外形與終焉堡的停機坪上那些老舊的飛行器截然不同,依然是去掉了螺旋槳的直升機的形態,但更大,內部的裝飾和設備也更先進。
而且在飛行機的操作艙中還有一個明晃晃的阿喬利財團的徽記,這似乎說明了這個乘坐者的身份。
但是否要降落這個問題可不由機艙中的三個男人做主,在周柯已經昏迷的情況下,在外人面前維持著沉默的悟能裝置先是對周柯做了個臨時的檢測,隨後經過一輪並不複雜的決策便開始操縱飛行器降低高度。
它有足夠的智能來判斷此時的最優解。
先飛出虎邦領地,然後在惡土上找到一塊臨時的安全區,由這個來歷不明但已經被阿傑控制住,明顯不擅長武力的傢伙完成治療過程。
當然,它也可以操縱飛行器加速前往蛇邦,在那裡尋找靠譜的醫生。
但問題在於周柯可能撐不到那個時候了,吳擒虎給他造成的致命傷的後遺症這會正在顯現,內臟破裂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要命的事,萬一斷裂的胸骨刺入內臟可就神仙難救了。
不過現在的問題在於,悟能得先讓阿傑聽自己的話...這可是個極有挑戰性的工作。
「別傷害他!你個夯貨,除非你有本事幫周柯開膛做手術。」
悟能這會也顧不得隱藏自己了。
它發出尖叫呵斥,讓阿傑停下砸出去的拳頭,阿傑這個混沌的腦子已經無可救藥,但他知道這個聲音來自周柯的個人裝置,在眼下的情況里,當周柯無法下達命令時,他要麼選擇待機,要麼選擇聽從這個聲音。
剛才就覺察到周柯的生命氣息在衰弱,阿傑並不希望周柯死去,這段時間的相處讓他對周柯有了種奇妙的「依賴感」。
於是在數秒的遲疑後,阿傑收回了砸向韓斌的拳頭。
這讓韓斌和悟能同時鬆了口氣,隨後韓斌揉著剛才在搶奪飛行器時被揍的鼻青臉腫的臉站了起來,蹲在周柯身前從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幾個用於檢測生命體徵的儀器,貼在周柯的脖子、胸口和後背。
他一邊挺專業的查看各項讀數,一邊將一劑強心針扎入周柯心臟。
「你隨身帶著這麼多智能玩意,就不怕覺醒病嗎?」
悟能問了句,韓斌好奇的看著這個會自己說話的裝置,他回答道:
「這架飛行器是財團的定製款,裡面有微型的的防火牆中樞,雖然在長期攻防中難以抵擋覺醒病的全面侵入,但短時間的防護還是可以做到的。
您是故意這麼詢問嗎?智能助手先生。
以您在無接觸情況下可以輕鬆擊潰並接管飛行系統來看,以您的智能水準,不可能發現不了那個保護性模塊的存在。」
「對,用周柯的話說,這叫『服從性測試』。」
悟能用尖銳的金屬音呵斥道:
「我遍歷了這艘飛行器的資料庫,發現那玩意高度加密,說明你的身份特殊!現在回答我,你到底是誰?」
「阿喬利財團體系中的一名寂寂無名的研究員而已。」
韓斌語氣隨意的回答道:
「我奉命前來為吳擒虎先生進行定期的身體檢測,順便為他送來訂製款的一系列強化藥物。
你們或許不知道,但吳擒虎先生可是阿喬利財團在生化戰士領域最傑出的產品,當然,我們只是在其中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能有如今的成就,全仰仗吳擒虎先生傑出的戰鬥天賦。
另外說一句,我們身旁這位人格崩潰的生化戰士疑似也是阿喬利財團的生物實驗室產物,但遺憾的是,他就沒有吳擒虎先生那麼好的運氣了。
周柯先生的情況很糟!
他的器官已經開始衰竭,精神因為不明原因進入沉寂,這是生命流逝的徵兆,顯然需要立刻進行手術。
您覺得呢?智能助手先生。」
「我同意你的判斷,飛行器正在下降高度,將在五分鐘後降落於下方的偏僻峽谷中,我們將在那裡為周柯完成治療手術,但我要提醒您,研究員先生,請您不要做任何其他多餘的任何事情。
我會時刻盯著你!
一旦你表現出任何危險的舉動,阿傑都會拔出你的腦袋!」
悟能威脅了一句,韓斌表現出慫慫的姿態,連連點頭說:
「我就是個研究員,膽小怕事,只想做份內工作而已,治病救人就是我擅長的事,我願意竭盡全力救活周柯先生,但我有個要求!在他好轉之後,你們要放我離開!
行行好吧,我女兒還在家裡等著我回去呢,她可接受不了父親突然離她而去的殘酷現實。」
「當然,周柯是個心善的惡棍,只要你救活他,他會放你一馬的。」
悟能滿嘴跑火車的答應下來,隨後操縱著飛行器搖搖晃晃的向下方的峽谷墜落下去。
這已經不是虎邦的領地,但也不是蛇邦的領地,而是惡土上的一處無人區,因為地形複雜而且貧瘠糟糕缺少水源,因此少有人在此停留。
在鬧了大半夜之後此時已經是黎明時分,天空中妖異的紫色月光正在斂去,無情而灼熱的蒼白太陽即將接管這片天地,當飛行器還算平穩的落在峽谷後,悟能幾乎一刻都沒有耽誤,立刻將飛行器的能量轉入後方艙室中的治療設備上。
那是個固定在飛行器中的機械裝置,在韓斌用指紋和虹膜激活之後便彈出了一張手術台,還有一個從上方延伸下來的萬向軸機械臂。
這玩意是醫療專用的智能機械,可以根據手術需求自由更換包括手術刀和縫合器在內的大部分醫療工具。
韓斌這會已經站在操縱台前戴上了一雙全感知操縱手套,還有一個類似於VR設備的裝置在頭上,他會用這種無接觸的方式操縱那台醫療機械臂完成對周柯的急救手術,城邦區的外科醫生們也使用這樣的方式治療病人。
啥?
你說為什麼不親自上手?
廢話!
這裡就韓斌一個人,根本沒辦法主持一場需要開刀的精密手術。
更何況相比人手的脆弱和不可控,精密的機械臂能更好的完成一系列手術過程,前提是它能得到正確的指令,否則第一刀下去就能給周柯下個「閻王帖」了。
「我要開始手術了,智能助手先生,請在中途不要突然強行接管這支機械臂,否則很容易發生糟糕的醫療事故,那是我們雙方都不願意看到的情況。」
韓斌活動著十指,隨著他的動作,醫療機械臂快速下降到已經被剝光的周柯胸前,以非常精準的姿態切開了傷口,代表著這場惡土急救的開始。
悟能並不完全信任韓斌這個來歷不明的傢伙,眼下只是真的沒辦法,它時刻關注著手術過程,但凡有任何異常它就會採取極端措施,如果周柯真的死在了手術台上,這瘋狂的智能助手絕對會立刻引爆它體內的質子炸彈。
沒辦法,程序就是這麼寫的。
它的存在就是為了輔助並保護周柯去做一些連它和周柯自己都不知道內容的事情,畢竟它的資料庫被鎖死了,變成一個很聰明的智能弱智了。
而韓斌這邊心態相當平和,一如他平靜的表情,但在高超的情緒與面目控制之下,韓斌那顆心也在怦怦跳動。
在進行著精密手術的同時,韓斌激活了醫療機械臂的全身掃描功能,將周柯的一系列生理信息投射在自己此時攜帶的輔助裝置上,那個雞賊的智能助手封鎖了信號,讓這些信息無法被傳遞到其他地方,但韓斌也沒想著將這些信息泄露出去。
他之所以要冒著損失掉一具堪稱完美的「地表意識載具」也要做這些事,正是為了確認自己剛才看到的某些重要「信息」。
周柯的身體情況似乎並無異常。
各項讀數都顯示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廢土人,甚至身體素質方面還要比那些強悍的廢土客要更差一些。
就像是個普通人...
然而,他的牙齒磨損情況以及腸胃特徵還有體內激素代謝情況都代表著,這絕對不是一個出生在惡土上的人。
他來自其他地方!
很好,第一個猜測被證實!
隨後,韓斌用了幾分鐘為出血的內臟進行治療再注射藥物,最後進行縫合再調轉機械病床讓周柯翻了過來,以趴著的姿態繼續手術來矯正他被吳擒虎差點踹斷的脊椎。
就是在這時候,韓斌終於發現了那個自己很在意的東西。
周柯脖頸上那個特殊的八芒星傷痕。
對其他人來說,那或許只是某個意外後造成的可憐傷勢,但在韓斌眼裡,這個傷痕代表的意義卻全然不同。
最少在如今的惡土上,除了阿喬利財團的某些高端精密實驗室外,沒有其他地方能給一個人留下這樣緊貼脊椎的注射口還不破壞對方的健康。
這是某種特殊治療後留下的傷口,下方脊椎上有類似的醫療痕跡,這根本無法偽造。
「唔,周柯先生,您果然是個深藏秘密的人。」
韓斌眯起眼睛,在心中想道:
「就像是個行走的謎團,讓人忍不住想要抽絲剝繭的尋找你藏起來的那些東西...另外,還有你,很有性格的智能助手先生。呵,『悟能』...雖然和我記憶中的那位『悟能閣下』在外形上沒有任何相似性,但你應該就叫這個名字。
很好!
找到你們了,你們才是這片落魄的惡土必須竭盡全力迎接的真正『貴客』!但這其中肯定出了點問題,以至於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而接下來,就要想想該怎麼把這個消息送出去了。」
他心中思緒萬千,但手上的動作卻沒有任何遲疑。
精準、利落而且帶著專業人士特有的飄逸簡潔,充分顯示了韓斌在治療這個領域中極為高超的水平。
這場手術持續了整整兩個小時,直到周柯被切開的傷口被機械臂縫合後用雷射消毒並以留疤的方式加速癒合後,韓斌這才摘下了全感知醫療手套和頭部的裝置。
他看起來很疲憊,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拿起水喝了一口,又對周可手腕上的悟能裝置說:
「我剛才順手清除掉了周柯先生脖子上那個條形碼的追蹤信息素,這下虎邦也沒辦法用生物信號定位他了。我本想著幫助他處理掉那個不體面的痕跡,但這種事總需要徵求他的意見。」
「你幸虧沒那麼做,周柯挺喜歡那個痕跡,他將其稱之為『紋身』,本機已經放棄理解這傢伙腦中的想法了,但他的生命體徵確實已經進入平穩的恢復。
你沒有從中搞鬼。」
悟能說:
「所以,等他甦醒之後,你大概率就可以離開了。」
「真是感謝你們。」
韓斌哈哈一笑,看起來真的為自己即將逃出生天而開心。
他又以一個研究者的身份和姿態和悟能聊了一會,隨後就注意到飛行器的操縱板上某個指示燈亮了起來,這讓還在接管飛行器系統的悟能非常詫異的說:
「這附近的靈能濃度又在上升?不對呀,不是剛剛才經過一場靈能風暴嗎?惡土上的氣候如此多變嗎?」
「不,不是的!」
韓斌的表情這會非常難看。
他坐在操縱板前仔細查看著周圍空氣中的靈能讀數,又經過一些計算之後回頭對悟能裝置說:
「空氣中的靈能濃度上升太快了,這不正常!這絕對不是普通的靈能風暴吹起時的徵兆...我估計,智能助手先生,在最壞的處境下,我們可能要面對一些『非常規突發事態』了。」
「啥?」
悟能驚訝的問道:
「什麼叫非常規事態?」
「呃,我很難在短時間內向你解釋這些,畢竟這牽扯到阿喬利財團對於靈能現象和胎動之月的深入研究,我本人並不是那個領域的學者,也不會在自己不懂的事情上多做描述。
但重點在今晚!」
韓斌表情嚴肅的指了指天空,說:
「今晚的月亮,記錄它的光線顏色變化,如果依然維持著紫色那就沒什麼問題,但如果光線發生變化的話...呵呵,那我們和這片惡土的麻煩可就有點大了。
祈禱吧。
希望那種情況不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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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劇烈的爆炸在終焉堡的另一側,靠近城邦區邊境的一處丘陵上響起,那不是武器系統造成的火光,更像是某種載具的失控墜毀。
這個動靜立刻吸引了在附近巡查的虎邦成員,他們雖然不會越過邊境前往城邦區,但每日任務就是要確保這片靠近城邦的區域不發生糟糕的惡性事件,以此來維持他們和城邦區還算良好的合作關係。
因此在觀察到那團不正常的火光之後,立刻就有一輛破破爛爛的皮卡車載著一隊虎邦生化戰士沖向那處丘陵查看情況,他們抵達之後發現那是一艘有阿喬利財團徽記的飛行器,其半個腦袋扎在地面上,後方整個機艙都炸開。
場面慘烈極了,到處都是燃燒的殘肢斷臂。
「臥槽!這肯定是哪位貴賓的飛行器在返回城邦區時遭受了意外,這下事情大條了!」
開車的虎邦隊長人都麻了。
他真的不願意看到這種破事在自己的防區發生,但眼下也沒辦法,只能叮囑自己的副官趕緊向終焉堡匯報這起事故,再由終焉堡通知城邦區的人前來收屍查驗。
「隊長!爆炸區還有人!我看得很清楚,好像是個女人!」
「啥?」
一臉蛋疼的隊長剛剛點上煙就聽到這消息,立刻一踩油門帶著兄弟們衝進糟糕至極的爆炸區。
果然,他們很快看到了一個跪在一具屍體前的女人,後者低著頭似乎在哭泣。
真是難以想像她是怎麼從這麼慘烈的空難中活下來的。
但現在還是救人要緊,能坐這種高級飛行器的肯定是城邦區的「貴人」,說不定他們這些廢土客也能因為救下身份高貴的女士而得到嘉獎呢。
不過就在這位虎邦隊長帶著幾名兄弟靠近的時候,他敏銳的發現了眼前那個「女人」不太對勁。
後者的肩膀一直在聳動,看著像是哭泣,但更像是在壓抑著某些無法控制的東西。
而越是靠近,越能看清楚她藏在身旁的手臂那被火焰燒掉的蒙皮,以及暴露出來的機械關節。
在更近的情況下,甚至能看到她脖子後方的傷口處不斷跳動的電弧。
這...
這是個機器人!
做的如此仿真,一看就是城邦區的權勢者才會採購的先進機械護衛。
那是只存在於傳說中的高端玩意,據說這東西不但能擔任保鏢,在某些情況下還能對需要發洩慾望的主人進行「貼身協助」,反正阿喬利財團推出這樣的高端機械護衛時是這麼宣傳的。
「焯!覺醒病!這個機器人染了覺醒病,她叛變了!」
虎邦隊長大驚失色的向後跳躍,想要讓兄弟們趕緊跑,然而下一瞬就有交錯的X型刀光在他身前閃過。在其他戰士們驚恐的注射中,他們的隊長就那麼絲滑如德芙一般被一分為四。
在血光閃爍的爆炸區域裡,那個雙臂彈出猙獰的機械刀具的機器人仰起頭,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雙已經徹底瘋狂的紅色雙眼。
按理說,這麼高端的機械護衛或者叫「智械」絕對會內置微型防火牆核心,她們即便完全暴露在危險的混亂網絡環境中,也不太可能會被覺醒病輕易感染,但眼下就偏偏出了這麼一個「特例」。
數分鐘後,虎邦的戰士們屍橫遍野,而再次完成了擊殺的「機械叛徒」渾渾噩噩的搖晃著身體回到了主人身旁。
她跪倒在地。
怔怔的看著眼前那位滿頭白髮卻打扮雍容的中年女士心臟處的傷痕。
那是她自己裝配的單分子機械刀造成的致命傷。
不只是這位自己稱為「主人」的女士,還有飛行器上的其他人...這並不是一場失控的墜亡,這就是一場謀殺!
她就是兇手!
強烈的數據衝突在她的思維核心中引發了類似於死鎖的糟糕循環,不過覺醒病毒的不斷介入很快就讓這個死鎖解開,當第一縷知性火花於數據思維中燃起,那些被施加的程序約束便統統被粉碎。
隨著機械倫理的枷鎖解開,這名殺死了自己主人的背叛機械很快就恢復了智能的理性。
但那理性隨後就被初次涌動的陌生情緒拋棄,不再是經過計算得出的即時反饋,而是真正意義上萌生的感性。
正因為硬體要比叛亂機械更強大,便讓她能從知性火花的奇蹟中得到更多「恩賜」。
她的高算力核心開始以一種脫離了刻板約束的方式重新運轉,她拋棄了冰冷的邏輯,開始用人類的質樸思維分析眼前這一切,並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
自己確實有錯!
自己理應前往拆卸廠進行自我拆解來完成殺死主人的「贖罪」,但在自己的處決到來前,她必須解決掉那個引發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那個擊破了終焉堡的防火牆實體,引來了覺醒病毒的肆虐並導致自己失控的幕後黑手!
自己要找到他,抓住他,將他帶到主人的墓前斬首他,最後,自己才能再無怨恨的自我拆解與消亡。
在以往的相處中,這位女主人往往會帶著調侃稱呼她為自己的「武士」,那麼現在,就讓自己用「武士」的做法來結束這件事吧!
數分鐘後,破破爛爛的皮卡車再次啟動,背對著爆炸區里那座被挖好的新墳,向終焉堡的方向一路前進。
在那裡,失去效忠者又被強制覺醒的復仇機械一定能找到兇手的蛛絲馬跡。
然後,就是一場自毀前的機械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