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軍事> 家父漢武帝!> 番外:九歌(下)

番外:九歌(下)

2025-01-08 23:54:24 作者: 智者的土狗兒
  北海

  兩匹馬立在草原上,二人雖著胡服,卻是一副漢人長相。

  「你不去了?」

  降胡已久的李陵側頭看向丁靈王衛律,

  從李陵面上看不出什麼,若一直盯著他眼底,

  能看到漆在靈魂上那一層濃濃的陰鬱。

  衛律遙望若隱若現的羊群,

  「我就不去了,我不配見他。」

  毫不猶豫撥馬轉身,衛律把手蓋在李陵的肩膀上,

  「等你回來好好與我講講他。」

  「嗯。」

  「駕!!!」

  降胡多年,李陵只聽到蘇武在更北的北海,卻一直沒臉來見他,

  遠處牛羊群前的人,似感應到了什麼,

  回身,

  兩人對望,

  在最北的地方,這對好友終於相見,

  蘇武高舉著手狂奔而來,

  「少卿!少卿!是你嗎?!」

  李陵鼻子一酸,翻身下馬,也向蘇武狂奔而去,

  「子卿!」

  風吹草低,兩位摯愛親朋,經歷了人生無常,終於重重抱在一起,

  沒想到,竟是蘇武泣不成聲,

  「少卿!我聽過你的事了!

  這些年,辛苦你了。」

  李陵怔住,再壓不住淚水。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在摯友面前,李陵所有的委屈再壓不住了,

  「子卿!我的家人都沒了啊!都沒了啊!」

  宣洩情緒後,蘇武拉起李陵的手,

  「走,進帳內說,我還藏了些酒呢!」

  走進,李陵望著四處漏風的破帳,

  哽咽道,

  「你晚上不冷嗎?」

  蘇武很興奮,彎腰翻騰著找酒,

  帳內一覽無餘,也沒幾樣東西,說實話也沒啥好翻騰的,

  「找到了!」蘇武提著酒,笑道,「若晚上冷了,我就在羊群里睡,就是難聞了些,暖和得很!」

  再遇蘇武,李陵不想再提這些難過的事,

  「在這天寒地凍之處,你還藏酒,我看看是什麼酒。」

  「喏!你看看吧!」

  蘇武一臉得意,等著看李陵震驚的表情。

  果然,

  李陵長嘶一聲,本以為是什麼劣酒,卻沒想到是草原上最好的酒!

  這種酒,只有單于一家才能享用。

  「這是哪來的?」

  李陵心中一緊,語氣嚴肅問道,

  「且鞮侯單于他弟於靬王的。」

  「子卿,你!」聞言,李陵有些氣憤,「你為漢臣,何以要於靬王的封賞?」

  望著李陵,蘇武嘴角就沒放下來過,

  「你還笑!」


  「不是他賞給我的,是我給他編漁網換的,我編了整整百日,都有幾千個漁網了,也換得這酒。」

  蘇武繼續道,

  「少卿,這酒是我換的,於靬王要賞我金銀財寶,我都沒要,你說我這有吃有住的,要他賞賜做什麼?」

  李陵心中長舒口氣,問道:「你換這瓶酒,都不如換個好帳篷....」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

  朋友,

  我知道你會來,

  我在等你,等你來到時,

  我要有款待你的酒。

  李陵眼睛一紅,手中的酒變得滾燙。

  兩人在漏風的帳內坐好,但心都是滾燙的,

  李陵飲下一大口酒,

  「好喝!真他娘的好喝!」

  「哈哈哈,那就好!」蘇武接過,也飲了一大口,「我和你講,我這些破爛家當還被當地人偷過,我只把這瓶酒搶了回來。」

  「我看你牛羊還有三十餘頭,他們還挺算是個人,給你留了些家當。」

  「呸!他們算個屁人!」蘇武啐了一口,「都給我偷光了!這些牛羊是我偷他們的。」

  「啊?」

  「啊什麼,他能搶我的,我搶不過他們,我偷還不行了?」

  「哈哈哈哈哈!當然行!」

  蘇武也變了。

  笑過後,李陵望著蘇武,眼前的好友讓他熟悉又陌生,

  「子卿,你變了。」

  「你也變了啊,變的能哭嘍....」蘇武接過酒囊,「你的事我都聽於靬王講過,你把李緒殺了,惹得大闕氏大怒,要殺你泄憤,且鞮侯單于給你硬保下來了,還要將女兒許配給你。」

  「我不會娶他女兒的。」

  蘇武把手蓋在李陵手上,

  「少卿,我不是責怪你,單于對你很好....我是想說,」蘇武頓了頓,「這都是陛下的錯,若陛下有單于對你半分好,你我就不會在此相見了。」

  李陵低下頭。

  蘇武捏了捏李陵的手,似在給他傳遞力量,

  「在北海放牧這幾年,我想清楚了一個道理。」

  「是何道理?」

  「大勢不可逆。

  休戰是大勢,大漢贏不起也輸不起,

  陛下要逆大勢而行,支持陛下的只有你一人,到最後,陛下擰不過大勢,他就只能把你拋棄了。

  這都是命。」

  「娘的,不說這些了!」

  蘇武搖了搖頭,二人從長安一別後就再沒有見過,但他能想像,李陵降胡後的每一天是有多麼煎熬,他想為李陵把這結打開。

  「少卿~」

  「別說了!」

  李陵甩開蘇武的手,暴吼了一聲,蘇武眼中沒有責怪,滿眼都是心疼,

  劇烈喘息,李陵心情稍微平復後,

  才開口道,


  「陛下崩了。」

  蘇武瞳孔猛縮,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顫聲問道,

  「那是...」

  李陵道,

  「不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早些年就被陛下逼死了,是鉤弋夫人的兒子。」

  「嘔!」

  蘇武泣涕橫流,猛地將腹中的烈酒嘔了出來,李陵扶住蘇武,輕拍其背,

  「現在輔政的是霍光、上官桀,我與他們都有舊識,他們派人來尋我歸漢......」

  蘇武似明白了什麼,怔怔看向李陵,

  「你,你不走了?」

  李陵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胡服。

  他不走了。

  「少卿,這是為何?

  陛下已經崩了,一切都過去了,你若回去,定會受到重用!何以在此背負千古罵名?!」

  「一切都過去...要如何過去啊?大丈夫不應反覆無常,恐再次蒙羞啊。」

  蘇武懂了。

  李陵對大漢的一腔熱血,早就涼透了。

  「單于對我很好。」

  「漢使來胡,詢問了你的下落,且鞮侯單于說你早已死了,衛律趕緊來找我,我又去告訴漢使,你沒死。」

  「就算如此,單于都沒責怪我,讓我來找你回去。」

  深吸口氣,李陵動容道,

  「你與我何其相像啊!」

  「你的父親因匈奴而死,我的父親也因匈奴而死,你我的一生都獻給了胡漢之事。」

  「我們走的每一步都相同,

  或是你在前我追你,又或是我在前你追我。」

  可不知從哪一步開始錯了,我竟成了降將!!!」

  頓了頓,李陵平復心情,握緊蘇武的手,

  「子卿,你回去吧,不,你一定要回去!」

  蘇武看了李陵許久,在李陵瞳孔中看到了李陵,也看到了自己,

  「嗯,我回去。」

  這一次,

  我在北,你向南去。

  ........

  始元六年

  蘇武回到長安,

  臨行前,他與李陵大醉數日,李陵沒來送他。

  昭帝感念蘇武對大漢赤忠,封其為典屬國,命其可領一份祭品去祭拜武帝茂陵。

  蘇武來到武帝茂陵祭拜,立於此,竟有種滄海桑田之感,

  「他不回來?」

  蘇武回過神,看清來人,

  行禮道,

  「下官拜見大將軍!」

  儘管只是回到長安幾日,連腳跟都沒站穩,但蘇武已經聞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

  霍光和上官桀的明爭暗鬥,愈發的白熱化了!

  被蘇武喚為大將軍,讓霍光失神許久,仿佛看到了發光的背影,


  他曾經也是追隨在大將軍身後的人,物是人非,自己成為了大將軍。

  蘇武又答道,

  「李陵不回來。」

  蘇武特意在武帝茂陵內,將李陵的名字大聲喚了出來。

  霍光笑了笑,朝蘇武眨了眨眼,轉瞬即逝,快到蘇武以為自己是看錯了。

  「你給他寫封信,說不好他就回來了,大漢真的需要他。」

  蘇武認可點頭,

  「我等下就去修書一封!」

  霍光掃過茂陵,

  嘆道,

  「大漢百廢待興,但終歸是又頂住了。」

  蘇武點頭,他知道,大漢能從崩潰邊緣被拉回來,全憑眼前的這位擎天白玉柱。

  「我走了。」

  霍光轉身離開。

  輕輕的走,輕輕的來。

  望向霍光離開的背影,蘇武面露沉思。

  他當然還不知道,他馬上就要捲入風暴中,上官桀謀反案中也有他的戲份,

  他不會知道,霍光處理了謀反案的所有人,唯獨把自己留了下來,

  他更不會知道,未來的某一天,他會與霍光共同扶立新的皇帝,

  蘇武現在只想寫信,寫一封遙寄給李陵的信。

  ........

  「大王,有您的信。」

  胡人親衛恭敬走過來,還沒等李陵開口,且鞮侯單于一把搶了過來,

  生氣道,

  「果然是蘇武!他回去了還不夠,還要帶回你!」

  「單于,給我吧。」

  且鞮侯單于氣呼呼的把信拍在面前,

  「當我面拆開!要不我就撕掉!」

  李陵突然問道,

  「單于,你為何如此器重我?」

  「你說什麼呢?」

  李陵憋了好久,今天終於問了出來,

  「我殺了李緒,你保下了我,還要把女兒嫁給我。後來漢軍攻打浚稽山,你要我帶兵去迎敵,我故意吃了敗仗....」

  「好啊!」且鞮侯單于拍案而起,「你果然是故意的!現在總算是說漏了吧!

  我就說,你怎會打不過那群酒囊飯袋!」

  李陵笑了笑,心中流淌一陣暖流,

  打開信,讀了起來,信中內容也與且鞮侯單于想的一樣,

  是叫李陵回家的。

  「喲!還封為典屬國了,典屬國是什麼官,有我封你的右校王大嗎?!你不滿意,我再封你更大的!

  我可沒漢人皇帝那般小氣!」

  放下信,李陵問道,

  「你想讓我走嗎?」

  且鞮侯單于沉默許久,

  點頭道,

  「我想讓你走。

  你他娘的太慘了,只要回去,就能洗刷你的冤屈。


  唉,

  若是能有人統一中原和草原該多好啊....也許這些痛苦,就不會發生了。」

  「實話?」

  「實話。」

  「好。」李陵要來紙筆,笑道,「那我就回信了。」

  寫罷後,李陵看向胡人親兵,

  「幫我傳回去。」

  「是!大王!」

  目送胡人親兵拿著信離開,李陵久久沒回過神,

  「少卿,你不是問我為何對你如此好嗎?」

  李陵回過神,

  「是啊,為何?」

  且鞮侯單于大笑道,

  「他娘的,等我死了就告訴你!喝酒!喝酒!」

  「喝!」

  .........

  長安

  蘇武立在府前北望,日日如此,

  只等著那封回信快回來!

  不!

  光是信回來不夠,是要李陵回來!

  望眼欲穿,

  來自草原的信,終於到了蘇武的手上,

  蘇武雙手顫抖,

  展開,

  看過後,

  久久無言。

  ..........

  啪!!!

  說書人拍打驚惶木,茶盞中的茶水早就被用來潤嗓了,

  「且說此封信後,蘇武與李陵也有書信往來,但再沒有提過一次,要李陵歸漢的事,

  李陵,永遠留在了草原。」

  茶樓內數十觀眾,聽得泣不成聲,

  這段故事太悲壯了。

  「先生,那封信到底寫了什麼啊?」

  一個孩子吸了吸鼻子,仰著頭問道,

  其餘觀眾也跟著起鬨,

  「對啊!寫了什麼啊!」

  「快告訴我們!」

  說書人嘿嘿一笑,

  「各位看官,是不是要賞我些茶水錢啊,我這口實在是有些干。」

  「娘的!聽你說書,要了八遍茶水錢!老子身上都身無分文了!」

  「對!給你這麼多錢了你還要!」

  「打他!」

  「不說就打他!」

  果皮雞蛋全都招呼到說書人身上,說書人忙討饒道,

  「各位爺,別打了,別打了!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快說!」

  「李陵寫的是....」

  .........

  李陵仰望天空,

  天地廣闊,足以容得下所有的喜怒哀樂,

  他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廣闊了,


  這一刻,他終於能大口呼吸了,

  一張張臉在李陵眼前閃過,

  李廣...李敢...韓延年...陳步樂...

  還有蘇武。

  心動念動,

  別歌

  ......

  「徑萬里兮度沙漠,為君將兮奮匈奴。」

  .....

  「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

  .....

  「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

  (本卷完。)

  (第六卷,王不留行。)

  (劉據:亂世用重典,盛世下猛藥。

  朕要為大漢開藥三方!)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