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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回報

2024-12-26 23:46:16 作者: 羋黍離
  「拖下去,審!」

  潼關衙內,隨著苟政一聲冷喝,堂間一名漢子當即被強拉出堂,嘴裡的求饒與解釋聲則完全被忽略。感受到苟政的惱怒,苟安也不開言,拱了下手,便親自下去審問。

  堂間,便只剩下三人了,苟政、苟威以及丁良。苟政表情擰巴,略顯抑鬱,整個人都仿佛籠罩在一股陰沉之氣中。見其狀,向來心直口快的苟威張嘴便來,語帶怨氣道:

  「將軍對那孫萬東,恩遇之重,三軍之中,無人可比!如此恩深遇厚,其竟不知感懷,與羯趙勾連,真是不當人子!」

  見苟威憤怒之態,苟政的表情反而逐漸平靜了下來,瞥向他,目光古井無波,看得苟威漸漸住口了。

  「事情尚不清楚,豈因一逃卒之言,而猜疑大將,妄下結論!」苟政沉著臉道:「梁導的教訓,可就在昨日未遠,難道這樣的錯誤,你想讓我也犯一遍嗎?」

  聽苟政這麼說,苟威自然表示不敢,不過,他神情間對孫萬東的不滿卻是不加掩飾的,當然,以苟政觀來,這不僅是為自己擔憂與感到憤慨,還藏有一份嫉妒之情。

  苟政回潼關,已然三日,對華陰及孫部的安排,也逐漸傳開了。於是,在潼關苟軍之中,引發了軒然大波,有很多人都對此感到不滿,尤其是那些新近歸附的原梁部軍官。

  此前,孫萬東雖有勇名,也在華陰建過功,卻也還沒有到壓服眾人的地步。同時,他是青州樂安人,與關西豪傑們根本尿不到一個壺裡去,再加上此前華陰內訌之時慘敗的恩怨......

  凡此種種,都讓苟軍下屬那些部將們難以釋懷,縱然談不上怨氣衝天,但不滿情緒幾乎都是寫在臉上的。當然根本原因還是那句老話,不患寡而患不均。

  憑什麼他們這些梁部主力,要委曲求全,寄人籬下,接受苟政的收編與指揮,仰其鼻息過活,而區區一個孫萬東,竟能獲得那麼重的恩遇。

  不收編也就罷了,還有那般大的自主權。若因那三千兵,那他們這些同樣有部曲擁戴的軍頭,是不是也該得到相同的待遇?

  當然,怨歸怨,上下還算克制,大部分人只是嘴上發作一番,畢竟苟政前些日子建立的威懾還未消退,苟部的控制力依舊存在。

  但情緒卻在不斷累積,這讓苟政深以為憂,他可不敢忽視這種不滿的聲音,因此,幾日間,他不斷召集各軍軍官進行交談訓話,並加大對麾下各部的巡視安撫。

  同時,在苟政宣布即將向東擴張,將弘農郡徹底控制在手中的消息,並允諾屆時將遣諸部鎮守就食弘農各縣,方才勉強將那股躁動安撫住。

  而這樣的妥協,讓苟政很是惱火,也再次讓他意識到,他對當前這些部眾的統率與管理,還處在一種十分初級且脆弱的狀態中。

  畢竟,就這麼短暫數日的時間,還想盡收人心,如臂驅使?再考慮到所處的環境與面臨的形勢,計占潼關、併吞梁導、西服華陰給苟政帶來的少許得意感,也迅速消散了。

  實在是,現實局勢逼著苟政時刻小心謹慎。而經此一事,他反倒更加確信給孫萬東招撫待遇的正確性,否則,且不提採取其他手段的困難與代價,就這些個人聚在一塊兒,人越多越亂,早晚還要內訌。

  若是像梁導那般御眾,或許問題不會太凸顯,但苟政偏偏是要尋求彌亂統一,徹底掌控話語權,這種情況下,矛盾是很容易激化的。

  因此,對苟政來說,新編三軍的雜聲並不重要,如何增強苟氏部曲的實力,如何提高自己的掌控力與影響力,這才是關鍵的。


  但偏偏,對於孫萬東的安排,苟政麾下的苟氏軍官及精英們,也是非議不斷,表現得最為明顯的就是苟威了......

  為孫萬東部帶來的負面影響,苟政好不容易才壓制彌合,正準備帶著大夥,走向未來,華陰那邊又出事了。一名喚作劉昌的華陰軍官東逃,奔至潼關,向苟政舉報,孫萬東與長安秘密勾結,圖謀不軌,希望苟政小心提防。

  這是多麼熟悉的一幕,熟悉到讓苟政幾乎認為這是一種錯覺,歷史總是在重演,但這重複的頻率也太高,間隔也太短了......

  而當苟政面對這樣的情況時,他驀然發現,不是旁觀者,置身局中,還真就難以看得清楚明白,做到理性從容。也就在場都是苟政的心腹部屬,否則,此事一旦傳揚開來,還不知會造成怎樣的沸反盈天。

  針對這份舉報,苟政的第一反應便是懷疑,這是基於華陰之行,以及與孫萬東一番深入接觸,得出的結論,何況來人,目光游移,言辭閃爍,明顯有問題。

  但是,話說另頭,畢竟人心隔肚皮,孫萬東終究是新附之眾,又與其「便宜之權」,做出任何舉動都不是沒可能的。雖然以言語打壓了苟威那蠢動的態度與意見,但苟政心頭的糾結與猶疑卻反而加重了。

  斟酌間,苟安回來了,手裡拿著塊麻布,一邊走,一邊擦著拳頭上的血跡,直至堂中。

  「如何?」

  迎著苟政的目光,苟安面露猶豫,抱拳道:「此人確實有異,據其交待,他是那劉梃部屬,孫萬東併吞劉部之時投誠,但因孫萬東對降部不公,前幾日又以軍規處罰他,心生怨恨,這才東來舉告。

  不過,他始終堅持,說這幾日屢有西面來人,被孫萬東迎進華陰,秘密商談,他曾竊聽來人隨從談話,確認是羯趙樂平王石苞府上出身!

  末將反覆捶打、逼迫,猶不改口,以我觀之,不似說謊......」

  到目前為止,對苟政來說,如果有一個值得毫無保留信任的人,那毫無疑問就是苟安。當他做出這樣的判斷時,苟政心中的陰影頓時便加重了。

  而不待苟政發話,一旁的苟威忍不住了,大聲道:「將軍,孫萬東叛跡已露,還當速速發兵,將之剿除,以消禍患!」

  「你喊什麼?」一聽這話,苟政沒來由地感到煩躁,瞪向苟威:「你又急什麼?」

  被苟政這麼一瞪,苟威也不敢如平日裡那般放肆了,五大三粗的漢子,囁喏地像個小娘子,微垂著頭,嘟囔道:「末將只是替將軍擔憂,一旦孫萬東真投靠羯趙朝廷,聯合東來,我軍就危險了。不論如何,將軍都應當有所防備才是!」

  聞言,苟政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眼,大腦迅速開動,閃過各種畫面,各種紛雜無序的消息在他腦海中跳躍,但始終抓不住脈絡。

  初聽其情,苟政還往孫萬東曾提到的「始平人馬勖」聯繫到一起,但顯然,並不是。良久,緩緩睜開眼,苟政吩咐道:「把人帶上來,我要再次詢問。」

  很快,那被打得慘兮兮的軍官劉昌被帶上堂來了,面對苟政的詢問,再不敢虛言遮掩了,一股腦兒地往外吐露情況,與苟安所報,基本無差。

  對此,雖然一直默默地提醒自己,要心寬,這事不算什麼,哪有這般容易的死心塌地......但其內心,依舊無從遏制地感到鬱悶。

  只不過,在這等情況下,苟政要顯得鎮定些,腦子雖然忍不住發熱,但竭力地克制著。見幾名心腹都望著自己,等待著自己的決策,尤其是苟威,完全一副願為先鋒的氣勢。


  思吟許久,苟政摸著唇邊的胡茬,沉聲道:「我觀孫萬東,不是反覆之人,至少不當如此,否則,幾日前我在華陰,便已為其所害!」

  「將軍,事已至此,你還對那孫萬東報以期望?」苟威聽了,有些不忿道。

  苟政抬眼,一臉漠然地盯著他,支吾兩句,苟威再度消停了。而苟政,則在繼續琢磨片刻後,抬首吩咐道:「準備兩車酒肉資需!」

  然後看向始終沒有作話的丁良,嚴肅地說道:「我知你與那孫萬東有怨,不知你可敢往華陰一行?」

  面對這個問題,丁良眉頭也稍微皺了下,但還是咬牙應道:「但請將軍下令!」

  「好!」苟政當即道:「你帶上物資,以犒軍之名,送給孫萬東!你心思機敏,觀察仔細,給我趁機好好看看華陰的情況與動向,回來報我!」

  「諾!」丁良鄭重道

  「若是回不來,我也就知結果了!」苟政不管是表情還是眼神,都顯得格外沉重:「若是能回來,你就是我本部幢主,若再有人呼你為胡奴,我准你揍之!」

  「謝將軍!」丁良面色動容,長拜道。

  雖然給丁良安排了一個差事,但氣氛並沒有絲毫的緩和,苟安也隱隱站到苟威那一邊了,輕聲問道:「將軍,若孫萬東果然叛變,辜負信任,投靠長安,又當如何?」

  聞問,苟政看了看幾人,仰頭朝西,沉默了好一會兒,以一種悵然的語氣說道:「倘如此,那我們不只是向西的大門暫時關上了,未來的處境,也必將更加艱危!」

  「傳令去吧,全城封禁,全軍戒嚴,準備作戰!」嘆了口氣,苟政又沖苟安、苟威吩咐道:「不論如何,做些應對準備,總是應該的......」

  ————

  就在潼關因為一個逃兵的情報,而緊張大作的時候,華陰那邊也的確在大動干戈,只不過,具體的細節與過程,與苟政等人擔憂、疑忌的,可就大相逕庭了。

  就如那劉昌所言,孫萬東的確在同長安方向聯繫,並且三兩日間,便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卻是在苟政返回潼關後,孫萬東自覺苟政之信重難得,十分感動,有心建功,以作回報。

  經過一番絞盡腦汁的思考,苟政此前的離間計,給他打開了思路。於是,孫萬東遣心腹西向京兆,前往長安,向石苞那邊通報自己在梁導這邊受的委屈與猜忌,並告以華陰激戰內訌的情況,表達欲棄叛軍,重歸朝廷的想法,希望樂平王能夠接納。

  如果說潼關之變還籠罩著一層迷霧的話,那麼華陰之戰、義軍內訌的消息,早就已經西傳了。因此,在收到孫萬東投誠之意時,石苞是大喜過望。

  這段日子,石苞可實在不好過,長安雖然守住了,但叛軍席捲,關內動盪,羯趙的統治已經岌岌可危,他這個關西最高長官,壓力自是山大。

  尤其在遣劉寧東進,再敗於一個無名之輩孫萬東之後,其聲望則繼續下跌,若不是還有羯趙這面搖搖欲墜的大旗以及羯部官兵勉強支撐著,關內的形勢,還不知要滑落到怎樣的情況去。

  兩個多月來,石苞就沒有收到過好消息,在這種情況下,可想而知,孫萬東的「投誠」,對他是怎樣一個利好消息。

  於是,不顧長史石光的勸說,派親信聯絡,試圖與華陰達成協議,取得關中平叛一重大勝利。孫萬東在粗豪的表面下,竟還有細膩的一面,為免懷疑,還特地與石苞使者糾纏許久,提出了一系列要求。


  這些要求,在傳回長安之後,更加佐證了石苞對孫萬東投誠的判斷。數日之間,雙方信使飛馬往來,異常頻繁,最終談妥,達成一致。

  孫萬東率眾接受羯趙朝廷招安,並作為趙軍東進討伐潼關叛逆的先鋒。石苞則免其罪過,表其為將軍,並附有一大堆優渥的條件待遇,雙方約定於三月十八日,華陰易幟。

  在苟政聞訊,遣丁良攜帶兩車物資,西去試探時,華陰那邊正爆發著一場戰鬥。石苞遣安西將軍劉寧及校尉曹苞率兵四千,攜帶大量犒軍物資,前往華陰受降。

  而結果不出意外的,劉寧這個常敗將軍,再度被擊敗了。事前,劉寧還暢想著石苞給他的秘密允諾,受降之後,斬其顱,並其眾,報此前兵敗的一箭之仇。

  但當受降趙軍,開近華陰城,還未展開陣勢,便遭遇孫萬東的突然襲擊,在三面伏兵殺出夾擊之時,劉寧便知曉自己「夢碎了」。

  這一戰,孫萬東殺、俘趙軍兩千餘人,在石苞奉送的大量輜需基礎上,還趁勝引兵西進,破了鄭縣,直到新豐縣境內洗劫一空,方才收兵。

  趙軍這邊,損兵大半,校尉曹苞等將領被俘虜,劉寧見勢不妙,逃得快,回到長安後被惱羞成怒的石苞以「怯戰」罪名斬殺。

  自此之後,坐擁秦、雍之眾的石苞,竟然不敢東顧了,只能等著關東羯趙大軍對叛軍的進剿結果。

  而丁良,帶著兩車軍資往華陰一行,但返回時,則是孫萬東回報的30車包括武器、甲冑、弓弩、糧草、牲畜在內的軍需物資,另附有曹苞等趙軍俘虜,回報之豐厚,讓苟政都呆了半晌。

  當然,對苟政而言,最關鍵的,不是那些繳獲物資,而是孫萬東未叛、能打,是西面的暫時安全。同時,當孫萬東再次取得對趙軍的勝利之後,苟軍這邊不滿、抱怨的聲音消散了一大半,這還是個拼實力的世界。

  另一方面,從對潼關苟軍的掌控來說,孫萬東這次勝利,對苟政是有積極意義的。他也可以藉此,放心地向東做一些動作了。

  苟政兌現了諾言,雖然並沒有那麼地危險,苟政還是將丁良升職為幢主,地位上更進一步,成為自己身邊骨幹部將。

  另一方面,為表對孫萬東之信任,苟政又將那劉昌,送還華陰,交由孫萬東處置。只不過出人意料的,得知其情後,孫萬東非但沒有殺死劉昌,反而升其職,說此人雖叛自己,卻忠於大義,一忠一叛,功大於過。

  對於這種有些沽名釣譽的行為,苟政聽聞後,只是贊其「當世豪傑,胸襟廣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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