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利用 變數
「進去!」
隨著親兵大力的推,謝攸一個跟跪,跨入堂間,差點被門檻絆倒。而以這種方式重新出現在苟政面前的謝攸,自然難以保持什麼天使威嚴、名士風度了。
堂內,狼狐的身影站住,謝攸習慣性地理了理被弄亂的衣社,抬眼看著苟政,怒氣沖沖地道:「苟將軍,你的部下實在太無禮了,竟敢對朝廷天使,動武使粗!」
「這難道是苟將軍的待客之道?將軍難道要自絕於大晉朝廷?」
見其發作的模樣,苟政的表情顯然很冷淡,朝押著謝攸進堂的兩名甲士擺了擺手,二人退下之後,方才看著謝攸,冷幽幽地道:「是又如何?」
謝攸顯然是帶有點小心思的,擺出這個質問的派頭,未必真是因為甲士的無禮拘傳,只不過想先從氣勢上震住苟政罷了。
謝攸又不傻,耳朵也沒有完全閉塞,苟軍與梁州普軍對戰的消息,已經逐漸在整個雍秦地界傳開了。而出現這種情況,最尷尬的,顯然是逗留長安的建康使者了,尤其是謝攸,他比王楊之還要尷尬,畢竟他才代表建康朝廷對苟政進行冊封不久:::
同時,從長安被拘到郡縣的過程與待遇,也可知苟軍這邊的態度變化,這也讓謝攸相當志忑。他不管苟馬交戰的結果,但因為司馬勛的擅自北伐,把自己的性命搭配進去了,可就太冤了。
西來的途中,謝攸也一直在思考,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沒能想出一個靠譜的答案,因為他最大的靠山變得不靠譜了。
而在苟政面前的表現,只是試探其態度的一種手段罷了,大抵也是他觀察得來的苟政對建康朝廷的「嚮往」,給了他一些錯覺。
而試探的結果,顯然是會讓其失望的,苟政的態度相當很冷淡,朝押著謝攸進堂的兩名甲士擺了擺手,二人退下之後,方才看著謝攸,冷冷道:「是又如何?」
這句話反問,就像一盆冷水一般朝謝攸頭上澆了下來,便是在這盛夏,心頭也不禁泛起寒意。
沉吟少許過後,謝攸以一種嚴肅的口吻問道:「將軍難道打算背離朝廷,辜負天子厚恩?」
一聽這話,苟政笑了,笑得很大聲,聲音中充滿了譏諷,良久方才平復下來,幽幽道:「恩從何來?」
不待謝攸接話,苟政便詰問道:「貴使不必裝聾作啞,我且問你,司馬勛率領梁州普軍無故伐我,朝廷又意欲何為?
莫非,前者封賞,只是欲消除我戒心,為梁州大軍北上襲我,創造機會?倘真如此,朝廷機心何其毒也,若非為我將士所覺,恐怕還就為其所趁了!」
面對苟政如此質問,謝攸面色凝重,急切地解釋道:「將軍明鑑,朝廷絕無此意!朝廷重用將軍之心,也絕無作偽!」
「那司馬勛大軍作何解釋?」
謝攸道:「其中或有誤會「誤會!」苟政做出一副暴怒的樣子,瞪著銳利的眼神,緊跟著追問道:「梁州數萬之眾,就屯在城西三十里外,我魔下數千將士,亡於其手!
倘若這是誤會,那麼這個誤會,也未免太大了!」
聽其言,觀其態,謝攸捕捉到了一些關鍵信息,看起來,是苟政在司馬勛手中吃了大虧,難怪他會如此暴躁與激動。
「朝廷,應該給我一個說法吧!」苟政聲音回落了一下,沉沉道來:「貴使覺得呢?」
聞言,謝攸的眼神深處閃過一抹瞭然,梁州大軍壓境,對方壓力顯然很大。
然而,了解這些,並不有助於解決他當下面臨的窘境,他人還在苟政手裡了.
思付少許,謝攸拱手,不卑不亢地說道:「苟將軍,距離在下出建康,已有近兩月,這段時間朝廷那邊發生了什麼變故,請恕在下不知。
同時,漢中與建康亦相隔數千里,梁州刺史掌握軍政大權,有自專之能,出現變故也非朝廷短時間內所能知悉,制止。
將軍若要說法,請恕在下無能!」
謝攸冷靜的口吻中,仍然暗含一絲緊張,畢竟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而苟政接下來的回答,徹底讓他安心了:「若非明白其中的道理,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裡與我對話?欺我刀不利乎?」
謝攸面上凜然,語氣倒也沉穩:「將軍言重了!」
而苟政,則深吸一口氣,嚴肅地對謝攸道:「你是朝廷使者,我也不為難你!不過,當此急局,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將軍請吩咐!」謝攸心思微動,立刻表示道。
苟政道:「你去一趟普軍大營,告訴司馬勛。同為晉臣,為免傷雙方和氣,
若肯退兵,到此為止發生的事情,我可既往不咎,看作是誤會。
若執意要戰,我亦有數萬將士,背後更有數十萬關中士民支持,絕不憂他!
此」
聽完苟政的要求,謝攸心裡默默稱之「請求」,他的心情也徹底放鬆下來,
再看苟政時,便看出一種色厲內茬的味道了....
謝攸的矜持似乎是與神俱來的,處置無憂之後,下巴又微微昂了起來,
道:「這是應該的!若能調解糾紛,說和兩軍,避免一場刀兵,也是在下一項功德!」
「好!」聞言,苟政面露喜色,當即朝外喊道:「來人,備馬,備快馬!」
回過頭來,苟政道:「煩勞貴使辛苦,這便出發了!」
苟政如此急切,謝攸則越發從容:「將軍放心,我必定竭盡全力,說動梁州大軍退兵!」
「謝先生,我的話,務必幫我帶到梁州軍大營!」苟政親自把謝攸送出衙門,看著他上馬,又嚴肅道。
「將軍放心!」
居高臨下地警了一眼苟政,謝攸揚起馬鞭,抽在馬臀,伴著清脆的蹄踏聲,
在兩名苟軍斥候的引導下,往城西而去。
只不過,在轉身之際,夾雜在健馬的嘶鳴中,有一道微弱的帶著輕蔑的冷哼。而待謝攸走遠,苟政面上的豐富表情,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有認真與深沉。
永和六年,5月27日,帶著苟政的「期待」,謝攸飛馬馳至晉軍的渭陰大營。
畢竟是朝廷的使者,身份擺在那裡,得知謝攸之來後,司馬勛倒也沒有過於怠慢,於中軍師帳設宴款待,一干梁州心腹僚佐作陪。
頭戴武棄,身著紫錦,腰鑲鳴玉,司馬勛一出場,便帶著一股盛氣凌人的貴氣。謝攸雖為朝廷使者,但對司馬勛這樣的實權軍閥來說,能設宴款待,已經算給面子了。
籌交錯的宴間,司馬勛警著明明飢腸,卻慢條斯理地切割著羊肉的謝攸,故作疑問道:「朝廷天使,怎會在此?」
謝攸放下手中割肉的刀子,回道:「奉天子之命,北上冊封平東將軍苟政,
搞其收復長安之功!」
「區區一個草寇!怎值朝廷如此重視,還特地遣使!」司馬勛不悅道,言語間充滿對苟政的蔑視。
在司馬勛這樣「真正」的晉臣面前,謝攸的從容都顯得自然了些,笑應道:「關中父老,數十載不見王師,能復長安,也算祥瑞之兆,是我大晉復興之勢,朝廷自然不能坐視不問。」
「那等草莽野寇,怎懂朝廷恩典,天下大義!」司馬勛冷冷道。
聞之,謝攸也不禁感慨道:「使君所言甚是,彼等不通禮儀,難曉大義,非我大晉之臣也!此番,就連我這個賜恩之使,都差點失陷於苟軍之中!」
「哦?」司馬勛來了興趣,笑吟吟問道:「卻是何故?」
謝攸也不遮掩,將他到長安之後,在苟政那邊受到的「冷落」,以及苟普交戰後,被拘傳、折辱的情況,簡單敘述了一遍,當然,添些油、加些醋是免不了的。
「朝廷一番苦心,盡付流水,還委屈了天使!」司馬勛「憤慨」著說道。
見其狀,謝攸啃了口肉,也故作好奇問道:「使君此番率軍北來,卻是為何,可是朝廷另有令命?」
對此,司馬勛老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呵呵一笑掩飾過,說道:「我受京兆大族杜氏之邀,北上攻略關中,收復長安,不料長安已為苟賊占據,更不料朝廷竟有招撫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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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之,謝攸心下瞭然,不出所料,司馬勛是擅自行動,恐怕是想效仿當年桓溫平蜀,撈取不世之功。須知,川蜀比之關中,在政治上可弱太多了。
至於司馬勛所說那兩個「不料」,只是裝傻充愣罷了,當然,謝攸並無戳穿之意,反正他也左右不了司馬勛的決策,這是上升到朝廷高層的問題。
「使君此舉,若是能早兩個月,便好了!」念及此,謝攸嘆息道。
司馬勛語氣中則帶著點淡淡的自信:「眼下,也未為晚也!」
「下官此來,實是受苟政所迫,給使君帶句話!」
謝攸收拾心情,又將苟政的傳話不遺一字,告之司馬勛。而司馬勛聞之,頓時哈哈大笑:「這苟政小賊,卻是露怯了!
讓他僥倖占了長安也就罷了,沒有自知之明,敢與我大軍相抗,那便成全他!」
「使君不肯講和退軍?」謝攸眉頭一揚。
對此,司馬勛沒接話,其下屬的行軍司馬便說道:「如今我軍,占盡優勢,
為何要講和?至於退軍,此番北上,漢中府庫,幾乎為之一空,難道要白白浪費?」
「可是,我聽聞鄙縣苟軍,猶有數萬之眾!」謝攸凝眉道。
「徒有其表!不堪一擊!」司馬勛淡淡地給出評價,傲慢二字幾乎要從其臉上蹦出來:「那苟政小兒,連陣腳都扎不穩,就膽敢與我在縣相持,卻不知死期將至!」
「這是為何?」見司馬勛那仿佛要溢出的自信,謝攸好奇道:「若事關軍情機密,請恕在下多嘴!」
司馬勛擺擺手,一副大方的樣子:「卻也非絕密!雍、秦境內,我已收到十幾家地方豪強,他們都表示,願意起兵,助我消滅苟軍。
用不了幾日,雍州各郡,都將亂起,後方不寧,苟政小兒,在郡縣豈能坐得住?屆時,拖延則死,若動,那我軍大破賊軍的戰機也就來臨了..:,
聽司馬勛這麼說,謝攸面露恍然,也是在這一刻,他對苟政的「急切」,有了更深的理解。
念及苟政的委託,謝攸道:「對於此事,苟政似乎已有察覺!」
「不妨事?」另外一邊,司馬勛委任的長史,輕笑道:「此為陽謀,使君此番領軍北上,是欲攜大勢而進,如泰山壓卵,卻非苟賊所能相抗!」
看起來,司馬勛這段時間的表現,似乎就是出自此人的手筆。
而見這主臣及帳中普將自信滿滿的模樣,司馬勛臉上的傲慢甚至讓人感到不適,謝攸的心頭,卻莫名地生出淡淡隱憂。
謝攸當然沒有為苟政說話的意思,埋頭仔細想了想,然後向司馬勛道:「使君,我是自長安而來,以之下愚見,苟軍之中雖草莽甚多,但多精悍,那苟政也是個有手段的人,不可小。還請使君,不要大意了!」
聽此言,帳中的笑聲頓止,司馬勛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冷冷地注視了謝攸一眼,方才重新露出一點不咸不淡的笑容:「多謝提醒!兵凶戰危,還是我大營安全,貴使且暫駐,待我破了苟賊,收復長安,正可替我奉表回建康奏捷、報喜!」
謝攸默然,此時此刻,他忽然明白「身不由己」,究竟是怎樣一種滋味了。
如今這麼個世道,兵強才是硬道理,至於朝廷,更似一張遮羞布。
在晉軍中軍大帳內一派歡聲笑語時,鄙縣這邊苟政的決策群體,則依舊保持著嚴肅、認真與莊重。
燭火釋放著光芒,將黑夜刺破,縣堂間,苟政放下來自朱晃的軍報,眉頭緊,沖左右道:「不出所料,總是有人按捺不住的。
然而,不曾想到的,率先發難的,竟是徐磋。朱晃急報,徐已自好時率軍南下,有襲我後方之意!」
好時,地處扶風郡渭北地區東部,距離鄖縣東北,也不到兩百里。那是個很小的縣城,但卻是豪強徐磋扯旗聚眾之所,他是與被苟政消滅的高陸毛氏並稱的渭北豪傑,魔下足有數萬之眾。
「有多少人!」聞訊,在場眾將皆色變,苟雄更是急問道。
「不下兩萬!」
「司馬勛未出,卻引來了徐磋,如何是好?」苟雄沉聲道。
一邊,提出此議的薛強、杜郁二人,皆神情凝重,尤其是杜郁,他可是信誓旦旦地說,在苟馬交戰沒有結果之前,關中豪右,即便有異動,也不會大動。
但徐這麼一動,帶給苟軍的威脅可就大了,郡縣的兵形勢,立刻改變,
眼瞧著於苟軍不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