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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入仕

2024-12-30 22:34:25 作者: 克里斯韋伯
  最要緊的是,兩漢期間的郡國並非後世那種被劃分的七零八落的行政區域——這些郡國很多都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的諸侯國,比如南郡治所江陵城的距離楚國國都紀南城只有五公里遠,前身就是其國都的官船渡口。

  這種歷史很容易讓當地的居民將歷史上的楚國和南郡聯繫起來,形成牢固的共同體認識。比如漢景帝的廢太子臨江王劉榮因為涉嫌侵占宗廟牆體以擴建宮室,被天子詔令召回長安,在離開封地時,當地父老在送別時痛哭流涕:「吾王此行恐難回歸矣!」顯然,這些父老是不會對一個從長安來江陵沒幾年的少年有啥深厚的感情的,在這些父老眼裡南郡就是楚國,臨江王就是楚王,在他們眼裡,劉榮就像幾百年前那個離開郢都去了關中就再也沒回來的楚懷王,他們哭得是自己父母之邦的王將一去而不返。

  在這種普遍的地方主義思想下,兩漢期間的郡國太守們,尤其是像南郡、會稽、交州這種距離長安洛陽甚遠的南方郡國,不像後世被認為是帝國的官僚,而是西周春秋時候的諸侯大夫,只不過是有任期的。

  所以漢末時候,劉備占據徐州,孫策占據江東,曹操占據許昌,手下謀士則言必稱齊桓晉文故事,在他們眼裡,孫、劉、曹還真的就是重耳、小白;自己就是管仲、趙衰、狐偃、魏犨。而漢代天子並非秦皇漢武那種大一統帝國絕對君主,而是與外戚、宗室、賢士大夫共享天下的周天子。

  所以在遭遇了黃巾、董卓之亂後,東漢帝國中樞崩潰之後,東漢的士大夫們眼中的局勢是平王東遷(正好漢獻帝也是從關中逃出來)、周襄王王子帶之亂(正好漢靈帝死後,董卓插手皇室內部,廢漢少帝,立劉辯為漢獻帝)。

  在這種諸侯林立的政治局面下,篡奪天子之位是所得極少(太守州牧的權力已經足夠大了),風險極大(會失去大義名分,被其他諸侯群起而攻之);而最有利的策略是像齊桓晉文那樣,擁天子以討不臣。事實也證明了這些謀士們的判斷是準確的,漢末三國的最大勝利者曹操實際上就是選擇了這條路,而直接稱帝的袁術也落得了一個被群起而攻之的悲慘下場。

  鄧忠一行人到了太守府邸前,正當魏聰以為還要等候通傳時,鄧忠的管事便徑直對守門的小吏喊道:「南陽鄧士茂求見韓使君!」

  那小吏便一邊讓人開門,一邊跑到車旁笑道:「原來是南陽鄧郎君,可有日子沒來了,使君就在後堂,請隨小人來!」

  「嗯!」鄧忠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下車徑直向門內走去,倒像是到了自己家一般。魏聰只得趕忙跟上,那守門的吏士見狀,只當做沒看見一般。一行人穿過兩重院落,到了一個院門前。那小吏停住腳步,笑道:「這裡是使君的私宅,有甚多女眷,小人就不便進去了,郎君您自便就是!」

  「無妨!」鄧忠點了點頭,直接進了院門,魏聰趕忙跟了上去,低聲道:「士茂,你就這麼直接進去不太好吧?要不要讓人通傳一聲?」

  「和那廝有甚好通傳的!」鄧忠冷哼一聲:「孟德你待會莫要說話,一切都看我手勢!」他徑直穿過堂前,高聲道:「子思,子思,我來了你還不出來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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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何人,這般無禮?」黃琬聽到叫喊聲,放下手中的酒杯,眉頭微皺。

  「哈哈哈,子琰莫要著惱,來的可是位妙人!」南郡太守韓純卻是滿臉笑容,他是個身材魁梧的大胖子,雖然一身寬鬆的錦袍,但依然無法掩蓋他凸出的小腹,肥厚的雙下巴上滿是濃密的鬍鬚,一直蔓延與兩鬢的頭髮相連。身為漢初韓王信的後裔,世代富貴的他年輕時是一個真正的大力士,但對美酒、美食和婦人的強烈欲望已經把他年輕時的精悍血勇磨滅殆盡,只余這驚人的腰圍和屁股。


  「哦?妙人?」黃琬有些不滿的搖了搖頭:「在朝廷兩千石面前這般喧譁作態,往大里說是無視國法,往小里說——」

  「好了,好了!」韓純在婢女的幫助下艱難的站起身來,他擺了擺手,走到堂前,大聲笑道:「士茂兄,你今日來的正好,我這裡可是有平日裡請都請不來的客人,快來,讓我替你引薦一下!」

  「哦!」鄧忠走上堂來:「那倒是巧了,我這裡也有一位朋友想要向你引薦!」

  「便是你身後這位嗎?」韓純滿臉笑容的上下打量了下魏聰:「嗯,如青松臨崖,明月入懷,士茂呀!你這位朋友還真是氣度不凡呀!」

  「那是自然!」鄧忠得意洋洋的向魏聰招了招手:「孟德,這位便是本郡太守韓子思,為人倒也還爽利,此番你替他解決了麻煩,他自然不會虧待你!」

  「在下鄴城魏孟德,拜見府君!」魏聰趕忙上前長揖為禮。

  「免禮,免禮!」韓純笑著擺了擺手:「我與士茂乃是世交,他既然向我引薦你,你便不必拘禮了,來,進來坐下我等共飲幾杯!」

  「多謝府君!」魏聰對這個大胖子的印象倒是不錯,跟在兩人身後進了屋,分賓主坐下,只見韓純指了指身旁那個身材削瘦,神色清雋的青年道:「士茂,這位想必你也應該久聞其名了。江夏黃琬,歐陽氏尚書的本代傳人!」

  聽到韓純的介紹,鄧忠臉上原本隨便到有幾分輕佻的表情頓時消失了,他趕忙整理衣容,對黃琬長揖為禮道:「在下南陽鄧士茂,久聞黃公大名,今日得見,幸何如哉!」

  「不敢當!」黃琬躬身還禮。

  魏聰見鄧忠如此恭謹,也只得學著長揖為禮,而黃琬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並無什麼表示。韓純看在眼裡,卻不說話,只是讓旁邊婢女擺上酒肴碗筷,待到都擺放好了,他便舉起酒杯來對魏聰道:「方才鄧士茂說足下有德於我,卻不知是何事?」

  不等魏聰開口,鄧忠便笑道:「絳衣將軍張伯路橫行江表十餘年卻無人能制,卻命喪我這朋友之手,難道不是有德於你?」

  「張伯路是你殺的?」韓純神色有些怪異,他與黃琬交換了一下眼色,道:「好,那你將事情經過從頭到尾講述一遍!」

  魏聰此時已經大概猜出了鄧忠的用意,他雖然對擊殺張伯路的名聲功勞沒有太大興趣,但也不想被人當成侵占他人功名的小人,他便從建造雙列槳戰船說起,派人監視張伯路行蹤,江中伏擊,以一對五,擊沉兩條賊船,俘獲兩條賊船的經過從頭到尾講述了一遍。

  「方才士茂說我斬殺張伯路,其實我只是擊沉了他的座船,並沒有獲得他的首級,想來多半是激戰時沉入江中了!」

  從一開始便保持沉默的黃琬終於開口了:「聽你方才所言,汝以新造之船,用烏合之眾,便能以一敵五,擊斬橫行江表十餘年,州郡不能制之劇寇。這聽起來著實讓人難以信服呀!」說到這裡,他語風突然一轉:「不過正是因為這個,我倒是覺得你方才沒有撒謊,畢竟誰也不會編一個如此難以令人信服的謊來!」

  「的確如此!」一旁的韓純拊掌笑道:「換了是我,也不會編一個如此離譜的謊來騙一郡太守!」

  魏聰本以為要廢好大一番氣力才能說服二人,特別是黃琬,看上去尤為不好相與,卻沒想到這麼容易便過關了,想必多半是看在鄧忠的面子上,暗自鬆了口氣笑道:「多謝二位,其實在下船隻,俘獲的賊人、船都在城外,一看便知!」


  「嗯,那著實是樁了不得的功勞!」韓純目光轉向鄧忠:「士茂,你這朋友的確替我了結了一個不小的麻煩,是要重重賞賜!」

  「呵呵!」黃琬笑了起來:「府君說笑了,南陽鄧士茂何等豪富,他的朋友又豈會為了些許錢帛前來?多半是為了前程!」

  「前程!」韓純面上露出難色來:「士茂,貴友不是南郡人吧?要舉孝廉的話恐怕要回本貫去吧?」

  「孝廉就不必了!」鄧忠笑道:「孟德在京中還有些事端在身,一時間不太方便,只是不知子思你府中是否有缺!」

  聽鄧忠這般說,韓純已經明白了過來。和幾乎所有國家一樣,在東漢要出仕就必須進行資格審查——即由你籍貫所在地的地方政府確定你的身份,然後送交中央政府,確定你有資格參與篩選。鄧忠所說的「京中有些事端在身,一時間不太方便」就是說魏聰因為某些原因無法通過資格審查,在這個時間點上,在場三人都是心知肚明具體原因是什麼。

  但與其他朝代不同的是,東漢時期的地方郡國守相權力極大,甚至有權力徵辟僚官,更加離譜的是,他們徵辟的人員只需要事後向中央報備一下就夠了,有些私人僚屬甚至連報備都免了,高度獨立。換句話說,即便是中央禁止參與政治的人員,也可能通過與郡守密切的私人關係參與地方政治。像黃琬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被免官之後,雖然已經是白身,但在家鄉還是太守的上賓,對地方政治有相當的發言權。

  「不如便辟孟德為賊曹從事吧!」黃琬道:「正好張伯路雖死,但其事尚未終,便讓孟德了結此事,也是名正言順!」

  「賊曹從事?」韓純卻有些猶豫,他看了看魏聰:「此吏不過百石,只恐有些委屈孟德了!」

  「百石就百石!」鄧忠笑道:「反正他也不指望那點俸祿吃飯,對不?」說到這裡,他向魏聰擠了擠眼睛。

  魏聰也沒想到鄧忠三言兩語就給自己弄了個官當,他倒不是不想當官,但自己是個「黑戶」,說不清楚來歷,平時還能假裝成「逃亡黨人」矇混過去,但一旦為官,肯定要查祖宗三代,自己豈不是露餡了?

  「多謝府君的美意,只是在下在雒陽時曾經——」

  「無妨!」黃琬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太守徵辟僚屬只需事後向朝廷報備一聲就夠了,你用不著擔心!再說在朝中有些人眼裡我也是罪人,韓府君不也沒把我拒之門外?」

  「哈哈哈!」韓純聞言大笑起來:「將子琰你拒之門外?那天下士人還不視我為閹丑小人?那我寧可不做這個太守,回鄉隱居。孟德,你若是因為這個,那就不必擔心了,我韓某人雖然無能,但這點擔當還是有的!」

  「那,那屬下拜見府君!」魏聰見狀便順坡下驢,俯身下拜,韓純受了他一拜,伸手將其扶起,笑道:「賊曹從事區區百石吏,著實委屈孟德了,待你了結了張伯路之事,便將你扶正了做賊曹掾。你先回去處理一下事務,明日你來府中就職,印綬那時再發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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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太守府時,魏聰只覺得腳下似乎踩在棉花里,高一腳低一腳的。自己進門的時候還是個白身,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堂堂南郡賊曹從事了。別看俸祿只有百石,但兩漢政事簡易,不像後世官制冗雜,疊梁架屋,同等官員的權力遠大於後世。

  賊曹可是堂堂「門下五吏」之一,兩漢三公、郡守、縣令均以賊曹、督盜賊、功曹、主簿、主記為門下五吏,主官出行時,賊曹、督盜賊(主要工作是保護太守,但也要負責治安)、功曹三車為導,在前面開路,主簿、主記兩車後從,絕對是領導的心腹。南郡當時戶口五十二萬,是天下有數的大郡,相當於魏聰沒通過國家公務員考試,直接一步到位當上某個地級市的公安局副局長,主抓某特大黑社會性質組織案,可以說是一步登天了。

  「孟德,孟德!」

  「什麼事?」魏聰如夢初醒,只見鄧忠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臉色不禁微紅:「方才有些走神了,讓你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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