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講武
魏聰來到空地,只見數十名賊曹屬吏裝束整齊,分左右兩廂站了。看到魏聰來了,齊聲喝道:「卑職拜見郎君!」便齊刷刷屈膝下拜。
「罷了,起來吧!」魏聰見狀一愣,這些吏士雖然是自己的下屬,但自己剛剛上任,也就和他們吃過一次酒,上次也沒看他們這般恭敬呀?怎麼一夜之間,
就變了一副嘴臉。
魏聰正心中暗想,那老吏劉公湊了過來,笑道:「今日講武有什麼章程,還請郎君示下!」
「哦!」魏聰看了看左右:「我帶了教頭來,先習練弓弩,然後講授槍矛,
最後考較一番,然後每十日考較一次,若是前三名有賞賜,最後三名要責罰!」
「喏!」那劉安應了一聲,上前兩步,轉過身去,面朝著兩廂吏士大聲道:「郎君有令,今日先習練弓弩,再講授槍矛,最後考較,今後每十日考較一次,前三名有賞,最後三名責罰!」
魏聰本以為自己平白添出許多事情來,這些賊曹的更士就算不敢當面反對,
躲在人群里陰陽怪氣的人還是會有不少的,卻沒想到眾人齊刷刷應了一聲喏,便再無聲息。溫升上前先示範了一番,然後眾人就輪流上前習射,溫升站在一旁,
看到不對的地方就一一指點,儼然是一團和氣。把魏聰看的有些發楞,難道這些賊曹的小吏就這麼好說話?
「起開,起開!」
聽到身後的聲響,魏聰回過頭,只見劉安正指揮著兩個僕役搬來一張胡床,
上面唾壺、憑几、酒壺、碗碟一應俱全,還鋪了一張皮裘,兩邊還擺上屏風。
「劉安,你這是作甚?」
「這邊風大,請郎君安坐,督促我等講武!」劉安恭恭敬敬的彎下腰,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趕快撤下!」魏聰被弄得哭笑不得:「哪有講武的時候還擺上屏風的道理?劉公,誰讓你搞這些亂七八糟的?」
「快,快撤下,沒聽道郎君的吩咐嗎?」劉安讓僕役搬走屏風,笑道:「郎君,您昨日的威風大夥都聽說了,對您也欽佩萬分。都知道以您的才學本事,來咱們這個賊曹著實是委屈了,不過您放心,只要您當這賊曹一天,大伙兒就一定好好當差,決計不會讓您有半點為難!」
「什麼昨日的威風?」魏聰聽得莫名其妙:「我昨天不就和你們喝了幾碗酒就被太守叫走了?回來後就是讓把招募弓手的事情張貼出去,這也能算什麼威風?」
「嘿嘿!」劉安那張老臉上露出了「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奸笑:「郎君,
您這就叫做真人不露相,不像有些人,本事沒多大,就整天晃晃蕩盪的,唯恐別人不知道。像您這樣明明有本事,卻一點也不露出來的,才算是有真本事的!」
「什麼真人假人的!」魏聰的耐心終於被耗盡了:「劉公,你要再不說我可就不依了!」
「郎君,自古艱難唯一死,傷心豈什麼夫人!這詩是您的吧?」劉安笑道:「我可是聽人說了,您這兩句詩就殺了一個兩千石,在場的韓太守、黃家、
桓家、家等七八家的家主都被您給震住了,只有翹大拇指的份!」
「什麼亂七八糟的,誰說我殺了一個兩千石!」魏聰被劉安這番話弄得氣不打一處來:「這種瞎話能亂傳的嗎?那陸太守明明是因為失陷州郡羞愧自殺,與我何干?」
「這麼說陸太守的確是自殺了對嗎?」劉安問道。
「不錯,他在院子裡拔劍自了!」
「那陸太守自殺前,聽了您這兩句詩對不?」
「這一一」」
「韓太守、還有在場的諸位郎君都對您的詩讚嘆不已吧?」
面對屬下的提問,魏聰痛苦的低下頭,為啥別人穿越之後背詩裝逼名利雙收,自己穿越後背詩裝逼也能收穫名聲不假,卻是把人逼死的臭名。
看到魏聰陰鬱的臉,劉安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他低聲道:「郎君請見諒,小人並不知道您不喜歡這件事情。小人是從太守身邊的人那兒聽來的,
按他的說法,平日裡最傲氣的前功曹對您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說詩文之才,孟德勝我百倍!韓太守和其他幾位郎君更是讚不絕口,用不了多久,您的詩名就會傳遍整個荊州了!」
「罷了!」魏聰看了看志志不安的屬下,他還不至於遷怒於屬下,再說從現在來看,倒也未必全是壞事,至少自己在這些賊曹小吏之中的聲望一下子拔高了不少。
「你們覺得這兩句詩很好?」魏聰問道。
「小人哪裡懂得什麼好壞!」劉安見魏聰沒有著惱,安心的笑了起來:「不過韓太守和本郡的郎君們都說好,那肯定就是好了。再說了,當今這世道,一個好名聲比什麼都重要,什麼徵辟呀,察舉呀!說到底,比的不就是名聲?多少人為了一個好名聲,寧可破家捨命呢!」
「這倒是!」魏聰聽到這裡,不由得點了點頭。兩漢時期,尤其是東漢未年,土人為了一個好名聲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對聲名的重視更是登峰造極。像張伯路這種強盜,他明明知道出門擺排場會暴露自己的行蹤,給敵人伏擊自己的機會,還是十幾年如一日,水路則錦船,岸上列車馬,結果被魏聰抓住機會伏擊身亡。但張伯路這麼做也得到了豐厚的回報,隨著他絳衣將軍的名聲遠播,即便是相距數百里外的揚州郡縣的糾紛,他也可以憑藉一紙文書予以調解,
無人敢於抗拒。
像曹操、袁紹這樣的頂級貴族子弟也不例外。東漢末年汝南郡的許動是當時著名的輿論領袖,時常在每月初一品評當時人物,被世人稱之為月旦評,只要被提到隻言片語的,無不深以為榮。袁紹性格豪俠,四方賓客景從,每次出門都是車馬極盛。可他每次回老家汝南的時候,都遣散隨從車馬,只單車回家,以免被許得知後出言譏諷:而曹操更是多次卑辭厚禮相求,希望許動能夠在月旦評中提上自己一句,卻被許動拒絕。結果曹操不得不私底下找個機會,持刀威脅許做出「君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的品鑑,方才做罷。
曹操這次前往漢壽縣,也是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博取聲名。這在當時的士人中並不是特例,公孫瓚年輕時上司被治罪,按照當時法律,官員犯法,屬下官吏不得親近。公孫瓚於是改換衣服,假稱自己是伺候上司的吏卒,跟隨檻車走到洛陽。上司被定罪被發配到交州日南,公孫瓚又準備豬肉、醇酒,在北部山祭奠先人,先把酒灑向地面,祝禱:「過去為人子,今日為人臣。我將要前往日南郡,
日南郡多瘴,恐怕不能活著回來,謹向祖宗墳瑩告別。」慷慨悲泣一番,再拜離去,旁觀者莫不嘆息。
發配途中,上司得到朝廷赦免,於是返還。公孫瓚由此聲名大噪,才被舉孝廉,出任遼東屬國長史。在漢代舉孝廉的制度下,選拔出來的像王允、黃琬、袁氏兄弟、劉表、曹操、公孫瓚這批漢末士人,能力才略不好說,但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敢把腦袋栓褲腰帶上的狠角色,遇上事真的不會惜命,能頂上去。
所以劉安才不會想到魏聰會因為擔心出名引來禍患,在他看來,對於這些士人來說,能拿命換名聲當然應當毫不猶豫的頂上,又怎麼會想到魏聰內心深處還是個現代人,遇上風險第一個反應是保命,而非衝上去博取聲名。
「算了,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魏聰嘆了口氣,決定把還是先把精力集中到練兵上面來,說到底,如果兵不強,估計下一關自己都過不去,也用不著擔心兩句詩弄死一個兩千石的後遺症了。
去了心事,魏聰重新把注意力轉回到射圃上來。雖然東漢廢除了郡國都尉之後,郡國兵的素質已經無法和西漢時相比,但這些在賊曹混的,基本都有在軍中的履歷。俗話說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古代考較武藝:步卒首考弓箭,馬上首考馳突,像溫升這般能拿著一人高的層壓竹木長弓,能開弓如抱月,七十五步外射四尺見方草靶,箭箭上靶的,著實是戰場上殺賊的真功夫。溫升射了十餘支箭下來,眾小吏都屏住呼吸,站在兩廂觀看。
「諸位,在下溫升,年輕時也曾經在涼州軍中當過射聲士!今日奉郎君之命,來曹中為諸位做個示範!」溫升將長弓綽在手中,對眾人道:「諸位在曹中也有些時日了,須知今時與往日不同,我等要對付的可不是偷雞摸狗的小賊,而是撞州破郡的大盜和蠻夷。若是武藝不精,不但殺不得賊人,反被賊人所害,豈不冤枉?」
「教頭所言甚是!」眾小吏齊聲應道。
「軍中兵器,首重弓弩,其次便是槍矛!」溫升道:「弓弩之法沒什麼好說的,方才爾等習射時,我都已經一一示範演練過了,只需每日照著習練,自然就會隨之精進。至於槍矛,」溫升稍微停頓了一下,道:「軍中所用長槍,長一丈七尺,槍尖銳且輕,槍稍輕,槍桿硬,槍把粗。槍長,就能先殺賊人,槍尖槍稍輕,才能進退得宜,槍把粗,槍桿硬,才能破甲殺賊!」說到這裡,他招了招手,同行的衛士送了一根長槍上來,溫升讓眾人傳看了一遍,道:「明日開始,
爾等其他兵器武藝都放開了,只演練弓弩長槍兩樣!」
眾小吏平日裡哪有使用這等長槍,不少人端在手中都端不平,紛紛交頭接耳說話起來。溫升也懶得理會,徑直道:「郎君已經將爾等交於我操練,若是不想練的,離開便是!」
眾小吏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魏聰這邊,魏聰站起身來,沉聲道:「不錯,
這操練之事我已經都交給溫升了,爾等只需聽命於他便是!」
眾小吏攝於魏聰的威勢,齊聲道:「既然是郎君吩咐,我等自然聽命!」
於是魏聰坐在胡床上,看眾人操練。約莫到了中午時分,有小吏來報,說太守召他。魏聰隨小吏來到韓純住處,韓純徑直道:「馮車騎下午便到,你回去換身像樣的衣衫,午飯後隨我一同到城外迎他!」
「喏!」魏聰心中咯瞪一響,這位馮車騎要來的消息自己少說也聽了一兩個月了,正主今天才到。從韓純和鄧忠的口中也聽說過一些相關的風聲,這位馮車騎似乎與那張伯路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自己想過這一關,似乎並不容易。
柴桑(今九江)。
「天色不早了!」眼看周圍的樹林逐漸暗淡,郭奎不禁催促道:「我們回頭吧!」
「你害怕了?」聶整笑道,他才三十出頭,正當一個男人鼎盛的年紀,馬鞍旁的胡祿里放著十二支超過一米長的羽箭,幾乎與短矛無異,他的笑容和胡祿中的箭矢一樣鋒利。
郭奎並沒有被激怒,他已經五十出頭了算得上是個老人,早已見慣了生死:「天色馬上就黑了,在林子裡,誰是獵物,誰是獵手,就說不清了!一隻鹿而已,犯不著冒險!」
「那可未必!」聶整笑了起來,他的潔白的牙齒反射出鋒利的光,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知道的,我的眼睛夜裡也看的清楚!」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郭奎道:「再說天黑後,林子裡會有各種各樣的東西!」
聶整意興闌珊的看了看天空:「郭奎,你該不會老了吧?怎麼連這些女人家私底下說的東西也信?」
郭奎的嘴唇抿了起來,這是他發火的前兆,不過這不僅是憤怒,在他受傷的自尊底下,還有某種潛藏的不安,一種近似於畏懼的緊張情緒。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進入這片森林,所有的傳說故事突然都湧上心頭,把他嚇得四肢發軟,事後想起難免莞爾。如今他已是有三十年經驗的老手,眼前這片被當地人稱作樹海的荒野,他早已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