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何必仰雲梯
高尾山，藥王有喜寺。
這座古老的寺院興建於744年。
聖武天皇下令，行基菩薩建造。
如今這座清幽的古寺杉樹環繞，一個女生在眾人的環視下走到講經台上。
身上鎏金的色彩好像浮動著的金龍，清麗的臉在樹林間的光影里瑰麗，漂亮。
「這是誰？」
「好年輕啊。」
在場的人低頭議論，弘平和尚突然請上來的這個女生沒人見過。
新潮賞的時候只留下筆名，青年賞的時候拒絕拍攝。
這個女生好像偷偷享受著寫作的快樂，然後由於某種原因不得不站到眾人面前。
「今天是平成二十年，四月十八日。」
漂亮的女生穿著鎏金和服，挽著淑雅的髮髻。
「各位安好，我是今村夏子，《十三夜》的作者。」
發愣，呆滯，然後開始鼓掌。
剛剛弘平和尚講了二十部作品優劣，現在單單請這個女生上來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十三夜》，筆觸幽怨絕望，以女性視角講述明治維新時代時候的故事。
這個女生很可能是這次芥川獎得主。
艷羨，讚嘆，各種目光不一而足。
芥川獎作為國內最高的文學獎項，大家幾乎看到一條淡淡的墨龍披在了女孩身上。
平成二十年芥川賞得主，再結合弘平和尚話里話外的意思。
講經台下的聲音一時間驚擾起一群杉木林中的飛鳥。
飛鳥自下而上，飛向澄淨而廣闊的天空，龍川徹坐在台底下聽女孩的創作心歷。
「我常見芥川先生的書，他的美學與我的一位朋友幾乎背道而馳...」
女孩說的美學話題是芥川龍之介「臨終的眼」，一個與川端康成不太一樣的美學觀念。
川端康成的美學觀念簡單純粹，面前的花太過漂亮，所以我願意為它活下來，
而芥川龍之介的則是將死之人才能發現大自然的美，正是「臨終的眼」才能寫出純情的文字。
「這也是我的某位朋友評價我的筆觸『深感絕望」的原因..．．」
女孩在上面大談自己的創作脈絡，文學手法，龍川徹聽得正起勁的時候。
「羨慕麼？」
旁邊的位置有人坐下，龍川徹還以為是自己女朋友回來了，結果一扭頭。
「你來幹嘛？」
龍川徹面色古怪，亮閃閃的大光頭十分引人矚目。
「我曾經問你願不願意把《金閣》送入芥川賞，你卻把它燒了，你現在有沒有後悔？」
老和尚聲音輕談，與龍川徹坐在一起看女孩講解自己作品。
純文學作品大多晦澀，很多人不看註解賞析根本欣賞不了。
女孩說她創作風格來源於芥川龍之介的「臨終之眼」，故事結構來源於一段階級不對等的戀情。
《十三夜》的主人公阿關，出生於階級分化的明治時代。
那個年代，底層的阿關被權貴階級挑選，成為富人的妻子。
她原本有喜戀的人，但是迫於社會，迫於對方的影響不得不嫁給那個自己不喜愛的富人。
表面來看這本小說只是一段男女虐戀，但在深刨拆解後。
所謂的富人象徵的是明治時代的舊貴華族，底層人阿關則是普通民眾。
由來已久的封建制度、家族制度和森嚴的等級制度存在。
造成了阿關悲慘的一生。
大家聽著女孩的巧思，龍川徹則在【聽聞閣】的一角跟老和尚聊天。
兩人的面前擺放著小案桌，桌面上擺著瓜果，各種青綠的蔬菜，還有一盅清酒。
這是會席料理的前菜，這種江戶時代專供徘人的料理，從開始就離不開酒。
抿了一口龍吟，龍川徹記得太太也給他喝過這個酒，
最近那個女人在腦海里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了，龍川徹淡淡道：
「我有什麼好後悔的。」
「文學界對天才少年有個很有意思的說法，叫「四十歲主沉浮」。」
「你誇我是天才？」
龍川徹不著調的打趣弘平並不在意，他拿了一個清脆的瓜果入口，咀嚼兩下淡淡說道，
「二十歲可成名，三十歲正值巔峰，四十歲才能..」
老和尚拿起一口清酒抿了抿，
日本和尚不戒葷腥，可以結婚，弘平喝酒不算破戒。
「四十歲才能權威落袋。」
對方沒說，龍川徹幫他補上。
明治時代後的日本是一個文學高度發展的國家。
修齊治平的儒家理念，加上文學可以改造國民性的特殊性質，給了文人一個『四十歲主沉浮』的說法。
十年創作，十年權威積累，四十歲的時候有一個改造社會，主導社會的機會。
「她不用。」
坐在龍川徹旁邊，弘平和尚指了指講經台上的女孩。
她笑著回答台下眾人的問題，有弘平撐腰，沒人質疑她的論據跟權威性。
她很快就能跳過那需要水磨，需要證明的二十年，一步邁入主沉浮的階段。
「我給過你機會，可是你沒有珍惜。」
老和尚著眉頭看著龍川徹，神色有些冷冽。
「一個文人能有幾個二十年，你越早走過那個階段就能越早做更多的事情，為什麼燒毀《金閣》，就因為我不讓你寫《雪國》？」
弘平和尚這幫人心高氣傲，他們或早或晚的都以一人之力，用文學作品改造社會，影響國民性。
龍川徹本來也可以，甚至他可能是最年輕的那個。
「青年賞底蘊不足，現在看著同齡人在講台上滋味如何？」
法華聽聞閣的一角，龍川徹撐著臉看台上的女生好像有些落魄，
明明一同進來，但是一個在講台上大談特談，走出這個房間後會是文學界最受推崇的年輕後輩，但是一個卻..：
「感覺怪怪的。」
龍川徹捏著酒杯。
就像大小姐說的那樣，他太過輕視對方了。
一個青年賞證明不了什麼，對方可以在十八歲拿到芥川賞，獲得弘平和尚認可同樣是天之驕女而且這個時間點，弘平和尚時間不多，他幾乎不遺餘力的推舉對方。
用自己的成就作保，告訴大家那個女孩的作品有思想有內涵，是能夠正面引導國民性的東西。
「把《金閣》寫完，通天雲梯我可以給她一座，也可以給你一座。」
弘平和尚坐在龍川徹旁邊神色威儀，他是文壇的領袖，也是文學史上最大的『獨夫」。
他可以讓一個年輕文人迅速跳過信譽危機，有他認可就不會出現那種擔任評委被人垢病『資歷不足」『難堪大任」的問題。
他是日本近代文學史上功名威望的老佛，也是可以送龍川徹直上雲端的人。
此時。
大小姐在講經台上結束講言，在眾人恭賀中對龍川徹眨了眨眼。
「龍川徹，我已經快走到對岸了，那你呢？」
女孩的眼神表露出這種意思，
女孩的促狹讓龍川徹笑了笑，然後他望向老和尚。
唐代王勃的《觀內懷仙》里有一句「自能成羽翼，何必仰雲梯」，龍川徹很想用這句話回答弘平。
但是此時已經有些來不及了。
句協會的白川毅人上台，將目光看向他這位..：
獺祭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