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以前有師兄和她在,還算有些人氣。
如今冷冷清清的,一踏進來,一股子寒意。
南傾輕門熟路的來到休息室,只看到桌上有一杯還冒著熱氣的茶。
這種情況,十有八九是茶喝到一半來活兒了。
南傾換上無菌服,穿戴整齊,穿過家屬痛哭的走廊來到入殮室。
敲了敲門,推開門走進去,正看到老館主蒼老的背影,入殮台上屍體被縫合到一半。
老館主弓著腰撐著台子站在那裡,臉色蒼白。
南傾大步走過去,目光擔心的攙扶老館主:「師父,您還好嗎?」
老館主對她的到來並不意外。
從她敲門的那一刻他就聽出來了。
只是朝她擺了擺手,將手中的工具交給她:「扭了一下腰,你來了就交給你了。」
南傾扶著他:「我送您過去休息。」
老館主伸手推開她攙扶自己的手:「我自己能走。」
明白他的堅持,南傾不放心的鬆開了手,目光擔心的看著老館主弓著腰,一步步的挪到一旁。
縱然擔心,可她清楚老館主的性子,他不稀罕別人的同情,向來都是一個人冷冷清清。
收回視線,南傾看了眼死者的照片,然後開始整理屍體面貌。
一針一線,如同被賦予生命一般在手中穿梭,這些技術對南傾而言是刻在骨子裡的。
熟悉的血肉縫合聲響起,南傾逐漸平靜下來,快速結束工作後,她後退一步。
脫下手套,指尖輕點眉心,雙手合十朝眼前遺體深鞠一躬:「一路走好。」
話落,她站直身子,走過去打開門讓家屬進來送死者最後一程。
自己則走向老館主。
沒等她伸手,老館主已經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他剛才自己揉了一下腰,緩和了不少。
南傾詢問:「要不跟家屬溝通,晚些再超度?」
老館主擺手:「算好的時間,沒有推遲的道理。」
「人的靈魂停留是有時限的,差一分一刻都不行。」
他有他的堅持。
南傾也沒執著,點了點頭,她準備退出。
以往,超度的事老館主都不會讓人在身旁。
然而這次,老館主卻主動開了口:「你留下來學習吧。」
南傾詫異抬眸。
老館主神色平靜:「我做,你看著,能懂就懂,不能懂,也別問。」
南傾短暫的錯愕,然後明白老館主這麼做有他這麼做的道理。
有些東西,是言語說不清的。
她點頭,跟著走了過去。
老館主與逝者家屬簡單交涉了幾句,只留下死者至親。
解剖室內,三炷香點燃放在死者的一端,老館主神情肅穆,開始超度。
香火的氣息逐漸溶解空氣中的血腥味,南傾就在一旁安靜的看著。
整個入殮室氣氛寧靜,家屬強忍著眼眶的淚水,送死者最後一程。
這一刻,便是永別。
氣氛逐漸低沉,到最後,家屬仿佛明白失去了什麼,再也忍不住哭泣出聲。
南傾鼻頭微酸,垂眸擋住眼眶濕潤,隨著法盤落下,一切塵埃落定。
老館主嘆息一聲,上前將哭泣不成聲的死者家屬扶起來,而後負責焚燒屍體的隊伍過來,將死者遺體帶走。
隨著死者遺體被緩緩送進焚燒爐的那一刻,一個人的人生徹底結束。
他存在於這個世界的軀殼,隨著大火化作灰燼,便是徹底與世長辭。
南傾來不及感嘆,又要轉頭處理下一位死者的遺體。
一整天忙碌下來,外面已經堆滿了積雪。
南傾和老館主終於有時間坐下來休息。
火爐上的茶依舊煮著。
南傾起身,給老館主和自己分別倒了一杯茶,然後才坐了下來。
「顧准又要訂婚了。」
老館主看著南傾,從她臉上分析她的表情。
南傾面色平靜:「我聽說了。」
「還在意嗎?」老館主嗓音粗糲,卻異常淡泊。
南傾搖頭:「從未。」
「那,祁郁呢?」
「你們領證兩年卻從未見面,這次回來要離婚嗎?」
提到祁郁,南傾睫毛微顫。
她雙手捧著茶杯,思量之後,如實開口:「暫時不離。」
「他很好,我想努力試試。」
在老館主面前,南傾從來不會掩飾自己的內心。
她最狼狽的時候,是老館主拉了她一把。
於她而言,老館主是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親人。
人人都忌諱殯儀館,對南傾來說,卻是一踏入便會靜心的地方。
老館主笑了起來,眼神落在她身後門口的地方:「別站著了,進來坐。」
進來坐?
南傾脊背挺直,下意識轉過身。
還有誰在嗎?
在她轉身的同時,一道頎長的身影自門外走了進來。
男人身上還帶著室外的寒氣,高大的身影走進來,顯得整間休息室都窄狹了起來。
他邁開腿,徑直朝南傾走了過來,臉上還掛著無法掩飾的笑意。
顯然是聽到了剛才的話,看向南傾的眼神灼熱而深情。
南傾扭頭,看向端著一杯茶悠哉喝著的老館主,瞬間明白了什麼。
頓時覺得這兩人太無聊:「您套我話呢?」
老館主一臉無辜:「沒辦法,他給的太多了。」
說話時,祁郁走過來,將手裡的箱子遞給了老館主。
南傾才發現他手裡還拿了禮物。
老館主打開,裡面是一套難得的紫砂茶壺。
為了一套茶壺把自己給賣了,這是老館主幹的出來的事。
祁郁沉腰在南傾身旁坐了下來,面不改色的看著她:「我來接你回家。」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這會兒南傾連「您」也不稱呼了。
祁郁知道自己這麼做有些幼稚,態度放低了不少:「問了二伯,他說你在這兒。」
所以祁郁一下班,就開車趕了過來。
「哦,老館主是你伯伯,合著我是外人。」
南傾雙手環胸,嬌俏的面龐露出幾分小傲嬌:「那您叔侄二人慢慢兒聊吧,我就不打擾了。」
說著,她就要起身。
祁郁連忙伸手拉著她,起身將她攬入懷中,急忙解釋:「我們是夫妻,二伯也是你的二伯,怎麼能算外人呢?」
老館主在一旁笑哄道:「得了,我就差把你當親閨女養著了,可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一抬手:「坐下,陪我喝杯茶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