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謝卯寅想出辦法,宮裡就傳來周綏靖被毒殺的消息。
舉國譁然,周武煦震怒。
天牢宛如鐵桶,牢不可破,竟然有人闖進去下毒。
究竟是誰一再對皇室血脈下手?
此時蘇希錦正在整理卷宗,得知消息,立馬奔向皇城,卻在中途被凌霄攔住。
「蘇大人,我家主子請您去書房等候。」
蘇希錦猜測事情有異,很自然上了馬車。
這是她第一次來韓韞玉書房,如她所料,房內俱是藏書,案上整潔乾淨,透露出一些矜貴。
她在其中看到一方硯台,硯身如墨,勾勒成竹紋,紋絲流暢,順滑。
正是兩年前她斗詩贏的彩頭——紫色冰雕竹歙硯。
這方硯台已經有了些磨痕,可知是主人常用之物。
她心頭微微一暖,自己送的禮物被他人珍視,總是一件快慰之事。
「師妹在想什麼?」門吱呀一聲,身後有腳步進來。
蘇希錦回身,見他一身月白色長袍,領口一圈雪白的狐狸皮,整個人如玉琢般精緻,帶著仙氣。
如此皎潔出塵之色,倒顯得他白袍上那點污漬格外矚目刺眼。
「周綏靖沒事吧?」她篤定。
否則他不會讓凌霄攔住自己,也不會是如今這雲淡風輕的神情。
韓韞玉目光幽暗,「差一點。」
差一點,他晚去一步,周綏靖便吃了那帶毒的飯菜。
蘇希錦鬆了一口氣,身子酥軟,這才發現自己手心冒了冷汗。
他們三人算得上一起長大,情同兄妹。若他出事,剩下兩人俱不好過。
韓韞玉見她嘴唇乾涸,眉頭輕攏,「先喝水。」
蘇希錦接過一飲而盡,「抓住兇手了嗎?」
他接了空杯,輕輕搖頭,「宮裡正在查,陛下將計就計,對外宣稱綏靖中毒身亡。而今整個皇城都被封鎖,你進不去。」
算是解釋了為何會讓凌霄攔住她的原因。
若之前殺害臻郡王,陷害周綏靖,是讓他擋槍。而今已經明了,兇手的目標就是周綏靖。
只為何會這樣著急?
「景王那邊有動靜了,對嗎?」她心中有了猜想。
韓韞玉目露讚賞,「剛得到消息,景王的年禮已到城西,還派了身邊最得力的屬下押運。」
如此說來,兇手是知道景王年禮至,才迫不及待動手。
「他消息如此靈通,恐怕京中勢力不小。」蘇希錦為之一懼。
不過也好,倉促行事,自露馬腳,倒給了他們可查之機。
韓韞玉不置可否,伸手敲了敲牆壁,便見聽雪送上一盤點心。
新款式?蘇希錦眼前一亮,摸了摸肚子,自覺抓起一塊扔進嘴裡。
不甜不咸吃起來有點像豆渣。
韓韞玉嘴唇微張,阻止不及,伸到一半的手從空中收回。他似乎愣了一下,很快眸子裡便染上了笑意。
「怎麼了?」蘇希錦問。
他搖了搖頭,笑意越發明顯。
「主子,別院鴿子送到了。」
正在這時,凌霄手提兩籠白鴿走了進來。
韓韞玉嘴角含笑,從盤子裡抓了塊點心,碾碎,當著蘇希錦的面伸進籠子裡。
白鴿爭先恐後,將他手心的點心一一啄食乾淨。
蘇希錦張大嘴巴,看著手裡的碎渣,目光呆滯,陷入沉思。
「噗,」凌霄沒忍住笑了出來。
韓韞玉冷冷投去一瞥,後者雙手捂嘴,驚恐跑開。
鴿子扇動翅膀的聲音在空中迴響,他認真詢問,「好吃嗎?」
問完還很有良心的替她擦點嘴角的殘渣。
蘇希錦嘴角抽搐。
「師妹若是喜歡,」他想了想,「下次我讓聽雪給你……」
「不喜歡。」
他樂了,見她惱羞成怒,連忙將她圈進懷裡細哄。
一連幾天,蘇希錦嘴裡都有股豆渣味。
景王的年禮在第二日送達入京,據來人稟告,年前曾有一批年禮,到達太原時被賊人所劫。
景王來不及追究,立刻重新準備了一份派重兵押運入京,並請皇上恕罪。
年禮被劫?周武煦目光沉沉,想到臻郡王與靖郡王慘遭毒手,再加上前年的火器庫失火和蘇希錦遇刺之事。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聯繫了起來。
《資治通鑑》編撰完成,蘇希錦將手稿整理成冊,進宮面聖。
這是史上第一部長篇連載史書,自上古記載到當朝,因皇朝方興是以史書不滅。
此書之所以這麼快成型,是因為蘇希錦的分工合作制。她讓每人負責一個熟悉的朝代,余者復檢並找尋史料,再到自己總攬。
共用時兩年。
周武煦看完只覺天下盡在掌握之中,「好,有此驚世之書,警醒自身,防亂他人,何需重蹈先人覆轍?賞。」
二十幾位史書編撰直接轉正,主編蘇希錦升無可升,只嘉獎了些金銀首飾。
對此她別無怨言,能編寫史書就已經是她的榮幸。
「陛下,查到了。」福寧殿,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兩位大人興沖沖覲見。
周武煦為之一振,蘇希錦亦好奇期待。按說她該走了,只腳底像被膠水黏住,耳朵長支,磨磨蹭蹭。
周武煦白了她一眼,「想聽就聽著,裝模作樣做甚?」
「喳!」蘇希錦眼睛立時彎成月牙,討好站在大殿一側。
那邊刑部尚書道:「自靖郡王被毒後,臣等沿著這條線索一直往上查。最先是查送飯的獄卒,他身上沒什麼問題,於是臣細心觀察,深思熟慮在……」
周武煦不耐煩打斷他,「直接說,你說。」
他一指大理寺卿鮑大人。
「回陛下,臣等先查到送飯獄卒,得知此事與他無關。再查運飯宮女和御膳房,均無所獲,臣等百思不得其解。關鍵時刻,臣靈機一動,提出……」
蘇希錦嘴角抽搐,還有這樣搶功的?
「說重點,說兇手。」
周武煦一拍案面,等得心急火燎。
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互視一眼,爭先恐後,異口同聲:「是辰清宮的艷古娘娘。」
艷古?
蘇希錦愕然,當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周武煦面色鐵青,穢亂後宮,接連對兩位郡王下手,挑撥離間,不是遼國細作是誰?
「朕自認待她不薄,」周武煦失望,身為遼人,他以中原禮數待她,沒想她真是遼國奸細,「將她關進天牢,朕要親自審問。」
兇手是艷古,蘇希錦一直腦海里一直迴蕩著這句話。
她勾引臻郡王,以毒針刺穴,再栽贓嫁禍給周綏靖。後見景王車隊到達京都,怕周武煦放過靖郡王,鋌而走險向周綏靖下毒。
最終事情敗露,被刑部侍郎謝卯寅緝拿歸案。
是的,是謝卯寅,而非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
他在辰清宮附近找到一枚錦囊,錦囊上面有兩道黑色詭異火焰,裡面有特殊氣味。
恰好周綏靖聞過這噁心的氣味,確定就是兇手之物。
京都鳳祥大酒樓,周綏靖、解儀坤抱著酒罈,仰頭喝得暢汗淋漓。
「那天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陰冷潮濕,冷得我直打哆嗦。」周綏靖皺著鼻子,最主要還有人給他下毒,「還好有韞玉在,否則你們見到的就是我的屍體了。」
他慶幸,「韞玉,欠你兩條命。」
「你以後做事小心,萬不能再衝動行事。」韓韞玉細心叮囑。
周綏靖輕嗨,他本以為自己武功高強,便是遇到危險也能脫身。
誰知對方不按套路出牌,竟栽贓嫁禍於他,實在卑鄙惡劣。
韓韞玉無奈搖頭,房裡酒氣衝天,他起身替蘇希錦披上外套,拉著她離去。
京都還在下雪,兩人並肩而行,在雪地里留下一長串足跡。
「你喜歡鴿子,還是大雁?」他問。
蘇希錦咬牙,「大雁。」
他勾唇,「好。」
夜晚的皇宮黑暗而充滿危機,午夜時分,所有的殿門已然關閉,各宮娘娘安然入睡。
唯有一處點著微弱燭火,火焰形形滅滅,一名婦人端坐其旁。
「你將艷古推出去了?」黑暗中有人問話。
婦人輕笑,「她愚蠢衝動,婦人之見,留著她遲早是個禍患。」
「我們的人,不許外人所傷。你可知我今日是來取你性命的?」
「知道,」婦人不甚在意,「不如我們來做筆交易,如何?」
今日休沐,蘇希錦難得睡個懶覺,卻被屋外嘈雜聲音吵醒。
「大人快些出去,」花狸手裡拿著韓韞玉送的冬襖,臉上喜氣洋洋。
「怎麼?升官發財了?」蘇希錦笑問。
「比那還高興,」花狸道,「韓大人來提親了。」
蘇府,送禮的人絡繹不絕,吸引了許多人前來圍觀。
「大雁一對兒。」
「蜀錦十匹。」
「東珠十匣。」
「玉如意兩柄。」
……
無數金銀首飾,玉器珠寶乃至筆墨紙硯,從唱禮之人口中念出。
聲音嘹亮,尾音拖得老長。
隔著老遠蘇希錦便聽見了聲音。
蘇府上下喜氣洋洋,唯有林氏急得跺腳,「這可怎麼辦?嫁妝單子還沒準備呢。」
「韓大人也是,怎定了三月二十七成親?」眼瞧著蘇希錦過來,連忙拉住她,「不是說好五年之後成親的嗎?這麼倉促,怎來得及?」
蘇希錦好笑,尋常林氏求神拜佛,巴不得她早點嫁出去,這到了時候,又開始覺得倉促。
「上次他與我說過,我忘記告訴娘了。」她不甚在意,「嫁妝單子隨便準備,薄點便薄點吧。」
「個討厭的孩子。」林氏剜了她一眼,「你的嫁妝娘親從十歲便開始為你攢著,只是……韓家聘禮也太厚了些,娘親準備的那些上不得台面。」
「有什麼上不了台面的?」蘇希錦無語,「左不過是走個形式罷了。你女兒官居四品,還怕生活沒保障?」
這熊孩子,主意大得很。
林氏與她說不通,轉而找商梨商量起嫁妝來。
兩隻大雁羽毛潔白,利爪如勾,脖子修長,蘇希錦歪頭細看。
怪道他昨日無緣無故問自己喜歡大雁還是白鴿。
當是知道自己會選大雁的。
「師妹可喜歡?」正想著,那人已走至她身後。
蘇希錦回身,見他眼裡帶著溫柔笑意。
點了點頭,「你送這麼多,我家可賠不起嫁妝。」
他啞然失笑,「怎會?白銀十萬,牛羊兩千,綢緞若干。只怕還是你虧了。」
這是當初遼國開出的聘禮。
韓家向蘇家提親的消息經過一個上午,就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隨之傳開的還有婚期:三月二十七。
「怎的這麼快?莫非是懷了?」有人猜想。
「噓,瞎說,蘇大人可不是那樣的人。」
「兩人都定親七年了,說不定早就準備好了。」
「就是就是,我聽說三月二十七是個好日子。」
眾人議論紛紛,茶餘飯後都多了一項談資。
食為天,某人打碎了茶盞。
吳王府,聶吟霜嘔吐不止。
楚王府,呂子芙折斷了玉梳。
「呂姐姐,」舒宛小跑著來到王妃院子,「呂姐姐,你沒事吧?」
她身後的丫頭小心翼翼,驚恐萬分扶著她,生怕她磕著碰著。
呂子芙閉眼,「我能有什麼事?倒是你,更要小心身體才是。」
舒宛咬唇,目露歉意,「姐姐可是怪妹妹先一步懷上王爺的骨肉?若是如此,妹妹這就去喝了落胎藥。你我之情勝過親姐妹,妹妹不想因此事與姐姐產生嫌隙。」
眾人大驚,一向伺候呂子芙的婆子趕緊阻止,賠笑道,「舒側妃說哪裡話?快好些將養才是。我家王妃乃王爺明媒正娶的正室,你的孩子不就是王妃的孩子?生下來不得叫王妃一聲娘?」
早就跟王妃說此女心機深沉,表里不一,要小心提防,事事遠離。
可王妃就是不聽,還將閨中話告知於她,如此下去,遲早會養成大患。
如今側妃先一步懷上孩子,他日楚王上位,這個孩子便成了嫡子的絆腳石。
舒宛破涕為笑,「是阿宛心胸狹隘,想岔了。」
她抬頭掃向眾人,「我有事與姐姐說,你們先退下吧。」
方才說話的嬤嬤面目遲疑,不肯離去:指不定又在攛掇王妃幹什麼壞事。
「讓你下去就下去,候著做甚?」呂子芙狠狠瞪了那婆子一眼。
待眾人走後,舒宛蹲身拾起地上的斷梳,溫柔體貼,「姐姐這又是何苦?你既已嫁給王爺,自該斬斷心中念想才是。」
「王爺心中有你,要怎樣姐姐才能忘記韓大人?」
「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呂子芙只說。
愛意早就消失,心中的念想化作執念,除了破壞,再無其他。
舒宛明白她心中想法,悠悠長嘆,「若這樣能讓姐姐開心,阿宛這裡有一計。」
「是什麼?」呂子芙猛然轉身,而後想到嬤嬤的話,遲疑的看向她,「你想得到什麼?」
舒宛無奈,「妹妹所做一切皆為了王爺。」
前日王爺與她說,蘇少卿與謝卯寅交好。兩人一個掌刑部,一個掌大理寺,生生掌控了陳國法司,除掉了他好些人。
若蘇希錦不除,楚王一脈遲早被謝氏吞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