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蘇希錦敏感抓住關鍵詞,「他們是誰?」
她原本以為惠州官官相護、官商勾結,但不論怎樣,官大於商。現在聽范大人之意,是商大於官嗎?
「蔣家,」范知州晦暗不明,「據說他們在這裡傳承了許多代。再多的本官不知道了。」
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容易走掉。
「范大人可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蘇希錦輕諷,古代功績要麼靠運氣,要麼靠自己辛苦積攢。以范大人的性子,今後調到哪裡,都不能有太大功績。
官途止步於此。
范知州知她諷刺自己,也不生氣,反是笑道,「本官家底薄,熬了許多年好不容易升官,又被分到這裡。任期將近,還請蘇大人給皇上遞摺子時,替本官美言兩句。」
通判掌管糧運、家田、水利和訴訟等事項,對州府的長官具有監督之責,可直接向皇上遞摺子。
范大人擔心蘇希錦向陛下告狀,特意賣給她一個好,想讓她跟周武煦說些好話。
「范大人高抬本官了,」蘇希錦苦笑不接,「本官被陛下貶到這邊陲之地,前途未卜。恐怕幫不上您忙。」
范知州打著哈哈,「大人就別謙虛了,大人的背景,本官如何不知?」
幫不上不要緊,只要不進讒言就行。
「求人不如求己,范大人善待百姓,為民分憂,自然就上去了。」
就是釣魚也得先放個魚餌呢。
這老匹夫不幫忙,不辦事,幾句好話就想讓自己感恩戴德?
那也太小看她了。
蔣二爺最近很煩,惠州新來個通判,十來歲的樣子,竟不將蔣家放在眼裡。
派了手下幾個小癟三去教訓,誰知都碰了軟釘子。
這倒沒什麼,只是讓他在幾個參軍面前丟了臉。偏偏對方沒什麼大動作,他也發作不了。
除此之外,百姓對她的好感越來越強。長此以往烏衣教威信何存?
他得再找點東西打消她的氣焰!
剛好有下人稟告木參軍前來。
「什麼事?」心情不好,語氣也暴躁。
木參軍腳下一停,暗自賠笑,「蘇通判要記錄惠州城戶口,田產,過往稅費等事宜,命下官幾人調查後交上去。」
「繳稅?我們嶺南種地的人有多少?」蔣二爺皺眉,不耐煩道,「拖著,不交。」
「已經定好時間,兩天後。」
他們拖了啊,不管用。
「那你幾個隨便寫幾個數字交上去不就行了?」聲音漸大,這種小事還用他教?
蔣家辛辛苦苦提拔上來一群蠢貨。
「我們正有此意,」小覷了一下他的臉色,木參軍吞吐:「只還有一樣……鹽稅。」
坐立之人瞬間暴走,「鹽稅?她要敢插手鹽稅,就別怪我心狠手辣,留她不得。」
木參軍瑟瑟發抖,要說以前跟著教主和大爺,他們也是平穩安逸,享了不少福。
可自打教主生病,大爺亡顧後,二爺漸漸接手惠州事宜。他們的日子就難了起來。
哎,一朝天子一朝臣,怎麼也是他蔣家提拔起來的,受著唄。
……
木參軍走後,蔣二爺越想越不對勁,轉頭回了老宅。將查稅之事告訴老爺子。
「從前就讓你做好帳,你不信,如今臨時抱佛腳,有什麼用!」老爺子方才餵了鸚鵡,此刻頭昏眼花,「罷了,去歲沐哥兒做了一本,你拿去交了吧。」
又問,「有沐哥兒消息嗎?」
蔣二爺眼底陰鬱狠辣,「沒,被海盜抓去,恐怕凶多吉少。爹,要不我們將那伙海盜鏟了?」
「蠢貨,」老爺子呵斥,「通判剛上任,由得你動手?你是擔心她不知你手裡有幾個人?」
梁二爺不以為意,左不過一個小丫頭,若非老爺子阻攔,他早讓人刺殺了她。
便是朝廷懷疑又如何?沒有證據一切都是枉然。
惠州城數據兩天後到達蘇希錦手裡,看樣子是去歲的。
她眯了眯眼睛,這幫參軍是官場老油條。讓他們做事就應,應後就拖,拖不動了就推。反正就是自己盡力了,錯不在自己。
研究數據,如蘇希錦意料,惠州平原少,耕地率低,百姓多以捕獵、打魚、采野物為生。
如此靠天吃飯,生活不穩定,還得給烏衣教交保護費,更是艱難。
這日蘇義孝自田間回來,告訴她嶺南荒廢之地多,若開墾來種地,是個不錯的選擇。
蘇希錦正有此意,第二日乘馬車去外邊看了一圈,回來便寫公告,鼓勵百姓開荒。
荒地多草根,枯木,開荒需用到的工具這邊都沒有。
蘇希錦又畫了圖紙,張貼在各大鐵匠鋪內。
如此,百姓還是深深擔憂。
「開荒?我們這地兒能種什麼?」
「是啊,費盡心思挖出一畝地來,年產還不夠一個人吃。」
「最主要是上稅,」有人道,「還沒有收成,就得給朝廷上稅,何必費那力氣?」
對此,蘇希錦一一解釋,「我爹原是司農少卿,春秋稻便是我爹研究出來的。有他在,大家不用擔心種植作物問題。」
「至於大家擔心的稅費,朝廷有明文規定,三年起科,五年才收全稅。大家儘管放心。」
工具、作物和稅費解決,老百姓信心百倍,熱情空前高漲。個個誇讚蘇希錦是好官,埋頭投入到開荒之中。
開多少,就有多少就屬於他們自己。
眼見著蘇希錦威望提升,烏衣教坐不住了。
這惠州城從來是他們的地盤,惠州的地就是烏衣教的地,由得她一個通判說了算?
遂一個個心裡打起了主意。
蘇希錦最近審理開荒糾紛的案子越來越多。百姓為爭搶一塊荒地大打出手。
這日一群百姓來衙門狀告吳起德,說他圈了很大一片地,自己不開荒,又不允許別人開,空占了許多天。
而與之類似的人還有許多。
「荒地乃無主之地,雖說誰先占便是誰的。然占著不開,是浪費公眾資源。人有多大能力,就開多少地。」她下令,「本官給你三天時間,三日後若你開不完所占之地,每畝罰十板。若現在願將地讓出來,便恕你無罪。」
吳起德大駭,連忙告罪,將地出讓。
其他有圈地行為之人,皆放棄土地,不敢再犯。
有了這事,蘇希錦的威望在民間空前高漲。許多人在面臨烏衣教時,甚至願意來衙門申冤。
與之對應的是,烏衣教威懾下降。
對此各位參軍憂心如焚,紛紛往二爺府上跑。
「開荒?」蔣二爺冷笑,「他們有錢開荒嗎?」
參軍不解,就聽他道,「大家原本都靠捕魚打獵為生,現在人都跑去種地去了,誰賺錢養家?」
眾人恍然大悟,生計斷了,人還會開荒嗎?
奚參軍道,「我這就讓下人辦事。」
「誰讓你去的?用得著嗎?」誰知二爺竟然阻止,大方說道:「讓他們開,反正最後還不是我們的。」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幾人自然不明白。
二爺大罵幾人蠢腦筋,「他們沒錢吃飯,我們給他們借。他們若想僱工,我們也給他們借。」
「還不起怎麼辦?」鄒參軍擔憂。
二爺莫不是受了蘇大人氣,腦袋糊塗了?
「自然不是白借,」二爺奸笑,「讓他們用三年種的糧食還帳。若到時收成不好,就讓他們以地相抵。」
誰還敢欠他們烏衣教的帳不還?
幾位參軍反應過來,紛紛誇他聰明。
聰明得一點都不像他了。
此主意自然不是二爺想的,而是老爺子吩咐。但不妨礙他裝,「好處總不能讓她蘇希錦一個人占了。」
與此同時蘇希錦也發現了民間借貸問題,熟讀史書的她深刻知道這樣下去會出問題。
她費心費力為百姓做事,到頭來卻為他人做嫁衣?
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了兩天,想出兩個辦法,一是令鄉兵加入開荒;二是政府借貸,其利益低於民間。
兩邊打擂台,受益人只有百姓。
斷人財路,猶如謀人父母。蔣二爺氣壞了,然沒有了老爺子指點。憑他的腦筋,根本鬥不過蘇希錦。
「二爺莫要生氣,」戶曹參軍陸大人勸道,「還有不久便是龍誕日,她蘇大人不可能躲在府里不出來。二爺不妨想個辦法,令她以後都插手不了此事。」
就如同當年嚇唬范知州一樣。
蔣二爺摸了摸腦袋,深覺此法可行。
轉眼到了五月,嶺南有個節日叫龍誕日。
每到這日,官府、百姓齊齊出動,紛紛祭祀,場面十分隆重。
便是苟如范知州,也不得不從府中跑出來,主持大典。
「蘇大人是第一次參加龍誕日吧?」熱鬧中,范大人問。
鞭炮轟鳴,人聲鼎沸,惠州許多百姓都走了出來。
男男女女,穿著奇異,波光流轉,暗生情愫。
「確實第一次,」蘇希錦笑著回應,「看場景,與以前在夔州參加的龍舟節一致。」
「蘇大人是夔州人士?」他仿佛很吃驚,「我府上有個小妾便是夔州的。」
蘇希錦嘴角抽搐,這讓她怎麼接?
旁邊幾位參軍則笑著看熱鬧。
龍誕日與龍舟節不同,州府官員需先到寺廟祭祀,飲聖水,放生魚龜,吃齋飯,最後才去河邊划龍舟。
飲聖水時,蘇希錦看向寺廟大門之人,「那是誰?」
按說官民有別,她與范知州及幾位參軍都未前往,那人卻先喝上了。
「那是蔣二爺,」木參軍笑道,「此寺廟便是他捐建的。」
蔣?
蘇希錦心念一動,再看過去,那人卻已經消失了。
「走吧,」范知州吩咐,「該我們了。」
聖水是山裡的泉水,只不過離寺廟近,便被叫做聖水。
范知州第一個走上去,以茶盞斟水,仰頭喝得一乾二淨。
輪到蘇希錦時,她留了個心眼。趁人不注意,將水盡數撒在袍子裡。
眾人無所查,之後又放生魚龜,吃齋飯。
「既然祭祀已成,咱這就去賽龍舟吧。」范大人說。
其他參軍互視一眼,突然問:「蘇大人以為呢?」
「自然同去。」
他們眼裡滑過一絲疑惑,交換眼神,忍著沒說。
蘇希錦將幾人反應看在眼裡,心下思量,走了一半,讓花狸前去告知自己身體不適。稍後跟上。
馬車在小道上前行,突然空中傳來凜冽的呼嘯聲,路上衝出許多拿著刀子的大漢,向他們衝來。
百姓聞風而逃。
「保護大人。」逐日高喊,帶著朝三暮四等人迎了上去。
蘇希錦撩開窗戶,問道:「勝算幾何?」
花狸斟茶的手絲毫不抖,「十成。」
一群三腳貓功夫,烏衣教當真是沒人了。
「抓活的,」蘇希錦放下心,說完拿了本書,穩坐釣魚台。
戰鬥很快結束,俘獲五人,逃走十人。
蘇希錦讓人將之帶進牢里,準備審問。
卻聽范知州派人催促她去主持龍舟事宜,只好先作罷。
同一時間,得知刺殺任務失敗的蔣二爺,怒氣衝天。
「飯桶,拉下去按規矩處置。」
好不容易逮著蘇希錦外出的時間,那麼多人,竟然打不過對方幾人!
「是屬下疏忽,」其中一人捂著手臂,求饒:「他們出手迅猛,內力深厚,不是一般人。」
烏衣教大部分人都是百姓投靠,便是有些功夫之人,也是入教所學,自然比不上蘇希錦身邊的護衛。
其之所以被百姓忌憚,一是官府相護,二是人多勢眾。
木參軍也為眾人求饒,自家兄弟自家疼。
「怪道她平時無所顧忌敢跟二爺斗,原來身邊有這樣的高手。」
二爺冷哼,「還不是你們飯桶。」
眾人不服氣,卻不敢反駁,唯有閉嘴不說話。
寂靜間,門外一陣響動,有人從門口走了進來,「二爺,老爺有請。」
二爺心下一暗,定是有人走露消息,將他刺殺蘇希錦的消息告訴老爺子。
這幫吃裡扒外的東西。
整理衣襟,搓了搓臉,掛上笑容,前往老爺子住處。
還沒走近,就被迎面而來的茶杯擊中腦袋,鮮血如注。
蒼老的聲音凌厲,「讓你不要動蘇通判,你將我的話當作耳邊風?」
「這次差一點就得手了,」蔣二爺咬緊牙關,很是不忿,「還不是那幾個窩囊廢,十幾個打不過人家幾個人。」
「我看你才是窩囊廢,」老爺子氣得手抖,還好意思罵別人窩囊廢。
「你當殺了她蘇希錦,朝廷就沒別的人了?」
之前就讓他不要動前通判,他不聽,結果來了個硬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