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得朝廷再派又如何?」梁二爺甚是不屑,「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左右惠州是咱們的地盤。」
「蠢貨,」老爺子怒罵,大手拍在扶手上,啪啪作響,「咱蔣家之所以能坐在如今的位置,就是上面不知道。若朝廷知道此事,咱們有多少人與禁軍抗衡?」
這個蠢貨,吃了這麼多次虧,還不長教訓。
若非三年前大兒子無辜身亡,他如何會將烏衣教交給他?
罷了,老爺子發了一通脾氣,身子往後倒去,「我讓你找的沐兒,找到了嗎?」
蔣二爺眼裡冒著莫名的幽光,低頭小聲道:「沒。」
老爺子嘆息,蔣家後繼無人,此早要敗在這蠢物身上。
「你那烏絲帶的生意別做了,還有……讓木參軍等人回到任上,該管的管起來,別讓她一人做主。」
蔣二爺低頭答應,只不過聽沒聽進去就不知道了。
「至於今日之事,」老爺子沉吟,「找個人頂上去,改天你再找個時間向蘇大人請罪。」
凡新官到任,拉攏為第一要義。若拉攏不得便與之交好,如此雙方互不干涉,他日也留有情面。最壞的便是兵刃相見,那是涉及到核心利益的無可奈何。
蔣二爺跳過一二步,直接採用第三招,徹底與蘇希錦鬧翻。
請罪?
蔣二爺掏了掏耳朵,他不會聽錯了吧?
整個惠州都是他的人,還要向一個外來戶請罪?
那他還有何顏面待在惠州。
龍誕日曆時三天,蘇希錦與范大人主持好相應事宜後,便回去審理刺殺案。
卻被告知已經審出來了。
「下官用了十足的酷刑,才讓這夥人開口。」司理參軍鄒大人說。
蘇希錦問:「是誰?」
「便是大人曾經處罰過的吳起德。」鄒大人摸著鬍子道,「他因大人處罰他,一直懷恨在心。這次聽說大人出外,就買了幾個殺手報復大人。」
有理有據,有因有果,倒是一個好的替死鬼。
「大人若不信,可再去審問一二。」
「不必了,」蘇希錦搖頭拒絕,「想必本官再審問也問不出什麼來。鄒大人經驗豐富,我信鄒大人。」
鄒大人佯笑,面上恭維,謝她信任。
待出了衙門,鐵靈不解問,「大人為什麼不繼續審問?他分明在說慌。」
審?蘇希錦踏上馬車,理了理衣襟,「審不出來的,殺手或許連上面的人是誰都不知曉。」
丟車保帥,常用的伎倆罷了。
馬車緩緩駛過,蘇希錦想起林氏今早念叨著要吃荷葉糕,讓逐日調轉馬頭。
路過上次那家茶樓,順耳聽了一遭,發現說書老人正在講「女狀元」的故事。
她跟著聽了一耳朵,心情頗有些微妙。
回到府上,林氏說有人遞了帖子,邀她明晚去江邊一敘,給她賠個不是。
「是誰?」心裡已經有了猜測。
「姓蔣,來人稱二爺。」她將帖子遞給花狸,「娘想著等你有時間,一家人出去遊玩一趟。現在可又沒時間了。」
她來惠州便生了病,之後又聽蘇希錦囑咐,不曾外出。這兩日龍誕日便想著出去看看。
「如何沒時間?」蘇希錦笑道,「待明日女兒就帶娘親出去。」
「你不去赴約?」
「不著急。」
先冷他兩日,哪兒有他說道歉就道歉,說殺人就殺人的?
聽說那邊拒了自己的請帖,蔣二爺發了好大一頓脾氣。自他家定居惠州,從未受過這樣的氣。
這丫頭當真是給點顏色就開染房。
……
蘇希錦最近發現各位參軍都回到了衙門,辦事勤勉了許多。便是隔壁的知州衙門,也開了門。
而且破天荒的開始審理百姓案子。
若說沒人指點,蘇希錦第一個不信。
如此聽話,她心裡冷笑,官商勾結,當真是沆瀣一氣。
對此,惠州百姓口口相傳,「你們猜明日再來會審理案子不?」
「那可說不準。」
「哎,自蘇大人來後,咱惠州真是一天比一天好。」
「蘇大人是個好人,要是一直留在這裡就好了。」
「要我說,若蘇大人把烏絲帶撤了,才是真的好。」
「噓……你不要命了,當街說這個。」
惠州多水,城外有江,城內亦水面遼闊。惠州多少數民族,民風開放,百姓好爛漫,以前烏衣教沒發展起來時,街上男女成群結隊。
打從烏衣教收保護費開始,許多給不起錢的人,便蹲在家裡,或是全家共用一根帶子,或是借他人的帶子共用。
蘇希錦雇了一艘畫舫,帶著林氏等人欣賞著朱閣綺戶,煙柳畫橋,風簾翠幕。
「隨便走一走就好了,何苦花這個錢。」林氏看得應接不暇。
自是有原因的,蘇希錦低頭品茗,卻沒解釋。
一家人繞水而行,到得一處朱紅閣樓前,但聞絲竹亂耳,樓面繁華威嚴。看裝修風格,竟與京都的大廈一般無二。
蘇義孝驚訝,「這店家莫不是京城來的?」
正欲上前詢問,便見迎面駛來一條船,「舫內可是蘇通判蘇大人?」
開船的小廝笑盈盈問。
蘇希錦眼波一轉,令花狸上去回話。
「可巧了,奴才蔣家的,」那小廝指了指後面,「我家主子請蘇大人過舟一敘。」
「本官今日陪父母暢遊惠州,恐怕不方便。」
她為官,他為民。他找她求合,還讓她主動過去?
哪兒有這個規矩。
「大人稍等,」那小廝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瞬間有些生氣,轉身進船,又很快出來,「想必大人遊了一圈,已經餓了吧?我家大人在岸上定了一桌酒席,請大人賞臉一敘。」
蘇希錦猜想,若自己再不答應,裡頭的人可就氣炸了。
安頓好父母,帶著隨從前去。
這是蘇希錦第一次真正與蔣二爺對上,上次驚鴻一瞥,還沒來得及看清人臉,他便消失了。
蔣二爺是個高壯的男子,留著跨耳胡,眼神囂張,眉宇帶著戾氣。
「蘇大人是個大忙人,」還沒走近,就聽蔣二爺譏諷,「蔣某請了好幾次,都不見蘇大人人影。」
「衙門事多,」蘇希錦道,「今日諸衙開府,才有了點時間陪爹娘。不知二爺找本官所為何事?」
蘇希錦說了好半天,都不見人回答。
待抬頭,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的臉發呆。她心中不適,旁邊的花狸早動了殺心。
蔣二爺心裡正翻起驚濤駭浪,龍誕日那天隔太遠沒看清,如今才發現她樣貌不俗。
木參軍那幫混帳,只說新來的蘇通判年紀輕輕,目中無人,可沒說過她長得美啊!
有這樣貌,這樣的氣質,確實不該殺,應該將她弄到手後再凌辱。
女人嘛,若失了清白,還不是任他擺布?
「不知二爺找本官所為何事?」蘇希錦再次問。
二爺臉上掛起了笑,眼睛混濁,「蔣某管教不嚴,讓手下那些個不爭氣的東西,嚇到了蘇大人。」
「不過大人放心,蔣某已經讓人懲罰了他。」
蘇希錦勾唇,「人在衙門牢獄,二爺如何懲罰的?」
他面上一牽,「這懲罰的方式有許多,自然不必進去。且某已經給下面的人放了話,以後烏衣教萬不會為難大人。」
蘇希錦不置可否。
他也不管,徑直拍了拍手,便有下人端了菜品上來,一瓮蛇羹,一盤田鼠,一碟蟲卵……
「這就是二爺的待客之道?」蘇希錦問。
蔣二爺神情尷尬,原先他只是以借賠罪為由,給蘇希錦一個下馬威。而今他改變了主意,自然用不著。
「這幫混帳,」大手拍桌,震著嗓子喊讓換一桌酒菜。
蘇希錦卻沒了吃飯的雅興,「既然事情已經說開,誤會解除,吃飯就免了罷。」
對方趕緊挽留,一來二去他生了氣,「蘇大人莫不是看不起我?」
不是看不起,是不想與之為伍。
蘇希錦搖頭,心裡中找著理由,就見門口走進一人,「我家公子問蘇大人何時過去?」
他家公子?蘇希錦不記得自己曾約過人。
「你家公子是誰?」不等她說,蔣二爺已經替她問出了口。
「玉華公子。」來人道。
蔣二爺忽然不作聲了。
蘇希錦眯了眯眼睛,這惠州竟還有他蔣二爺不敢得罪之人?
那小廝將他帶到門外一處小巷,轉過身,「大人請回吧,我家公子只讓小的將大人帶出來。」
「替我謝過你家公子,本官與你家公子毫無交集,不知公子為何會幫我。」
「公子說,他與蘇大人來自同一個地方。」
同一個地方?
夔州還是東京?
一直回到府上,蘇希錦都沒猜出對方的身份。
能在烏衣教手中搶人,說明他實力強大。認識她,與她來自同一個地方,說明兩人有交集。
搜索一圈無果,只得放下。
……
范大人雖然苟,但業務能力是真的強。
這幾天開衙審理案子,減輕了蘇希錦不少負擔。且他審的案子,公正廉明,讓百姓心服口服。
只這人欺軟怕硬慣了,凡涉及烏衣教的案子,一概退給她,說什麼腰酸背疼腿抽筋。
有個畏畏縮縮但有能力的上級,蘇希錦只能含淚吐槽。
苟東西。
審案的同時,蘇希錦一邊去看城外荒地,一邊讓追風去查玉華公子。
「這玉華公子來路不明,據說是兩年前到來到惠州,」追風很快查到消息,「他不常露面,大家只知道他是醉春風的老闆,交友甚廣。不過卑職打聽了一下,是京城人士。」
京城人士……醉春風……
一個名字在蘇希錦腦海中若隱若現,就差一個契機就能想起來。
適時,馬車使過醉春風,樓上傳來男子柔媚的聲音。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蘇希錦腦海中宛如煙花炸開,終於想了起來。
是他!
「停。」
自車上下去,到門口被小廝攔住,「不知公子想找誰?可有熟人?」
她今日出外巡視,為方便特意換了男裝。
「玉華公子。」蘇希錦說。
「我家主子不見外人,」小廝道,「不知大人可有信物?」
信物?
蘇希錦眼睛一轉,見案上的花瓶里查了幾朵牡丹,從中取出一枝遞給他,「你只管說京城人士。」
小廝將信將疑,還是接了花上樓。
不一會兒便跑了下來,「我家公子請小公子上去。」
醉春風內部的擺設與春風樓的一般無二,蘇希錦被小廝領到二樓正中的房間。
裡面通體紫色,一人身穿華服,半躺在榻上,背對著她,青絲撲地。
「該叫你玉華公子還是牡丹公子?」
她將雙手背在身後,慢悠悠走了進去。
裡面的人笑著轉身,「難為蘇大人還記得小人。」
那人一雙含情目,頭戴碧玉牡丹簪子,通體雍容華貴,不是春風樓的頭牌牡丹公子,還是誰?
「公子生得花容月貌,想不記得都難。」
蘇希錦道,方才樓上那人唱的那首《水調歌頭》,她只寫給他一個人。
當時陳氏案畢,他說自己要離開,臨走時請她贈一副字畫於他。
她當時寫的正是《水調歌頭》。
「沒想到公子來了嶺南。」蘇希錦驚訝又驚喜。
怎麼著也算他鄉遇故知。
要說牡丹公子,蘇希錦雖然只見過兩面,但對他印象深刻。
當初韓韞玉多次想將他收為己用,他不肯,事後還遺憾了好久。
「草民無家無室,無依無靠,走到哪裡就在哪裡歇息。」牡丹公子站起身,貼近她,橫眉輕挑,「不知草民編的曲,可符合大人心意?」
「本官不通曲目,然曲有萬般,公子改編想來是好的。」蘇希錦往後退了一步,「那日多謝你幫我解圍。」
她本是隨口一說,那日便是沒有他,自己也能走得掉。
誰知他卻心安理得收下了,「你是該謝我。」
見蘇希錦撇嘴,他輕笑,「你當那蔣二爺如此好打發?他雖莽撞暴躁,卻最是會使些下三濫的招數。尤其擅長用藥。」
「那日房中點了一柱香,若我不請你出去,只怕你早已著了道。」
「香?」蘇希錦看向花狸,對方搖了搖頭。
「那香沒問題,」牡丹公子道,「但若配了房裡的茶,就有二說。」
如此這般,蘇希錦心中一跳,「他看著不像是城府深的人。」
她與蔣二爺幾次相交,她敢篤定蔣二爺不是心機深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