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受到蘇希錦的讚賞,一面給他畫大餅,奚參軍能說什麼?
唯有接受,並表達忠心和信心。
突如其來被調離,打得潘大人一脈措手不及。
與奚大人交好的鄒大人站出來問,「如今奚參軍走了,不知蘇大人慾讓誰來補曹里的空?」
蘇希錦含笑,「奚大人只是暫時去海邊處理海盜,曹里自然還是他做主。不過鄒大人說的有道理,奚大人此去短者幾月,長著一年,曹里沒個說話做事的也不行。」
「大人,」眼見著要脫離控制,奚參軍連忙起身拱手,「洪大人是曹中老人,跟著下官共事近十載。曹中之事,下官以為沒有誰比他更合適。」
「如此,」蘇希錦笑著點頭,「那就依奚大人所言。」
她調走「將軍」,「將軍」派出一「小兵」,各退一步,皆大歡喜。
眼見著林舒立的困難得到解決,其他縣令有樣學樣,激情發言。
中興縣的知縣說,「中興縣土地貧瘠,此次水災又損失慘重。來前本官已下令讓百姓種植木薯和大豆,然仍有許多貧地,連大豆和木薯都不好種植。」
言畢,有許多縣令隨聲附和,可見大家遇到想同的問題。
蘇希錦出謀劃策,「這個問題,州府也有遇到。僅種大豆和木薯只能養家餬口,一年到頭鮮有剩餘。」
「嶺南氣候濕潤溫暖,四季溫差小,本官以為可種桑養蠶,發展紡織業。」
「種桑?」
「養蠶?」
「紡織業?」
一連三問,當代種桑養蠶多為嘉興、湖州,及江浙一帶。嶺南地處偏遠,被世代文人稱作窮山惡水之地。也能種桑養蠶?
要說以前好像也有一兩位散戶種桑養蠶,只不過在烏衣教的迫害下,早就銷聲匿跡。
「自然,構建桑園,養殖蠶蟲,所得可編織為絲綢。再藉助水路或陸路,將之運輸出去。」
從養成到販賣,甚至連桑園建造,她都已經想好了。
「除此之外,還可以種植果樹,既能吃,又能賣。」
眾人沉思,好是好,就是耗時長,加上嶺南未有種桑養蠶的工人可取經,一切還得自己琢磨。
那最後的紡織也是大頭。
「各位大人之顧慮,本官已經考慮好了,」蘇希錦讓人將早已備好的流程圖,發到各位縣令面前。
「諸位且看看,咱們可以去嘉興、湖州聘請手藝人過來指導。在保證百姓吃飽的前提下,種些經濟作物,也多份進帳。」
「那紡織?」
「前兩年京中就已經流行飛梭紡織機,一日可織八匹布。只不過嶺南路遠閉塞,不得而知。本官來嶺南後,已請了木匠製作,如今就放在通判衙門。到時諸位可派女子前來學習紡織技巧,本官娘親會親自教授。同時各縣自領了紡織機圖紙回去,官府製作也好,百姓自費也好,總歸宣傳出去。」
八匹布?
底下眾人之震驚,相比當初的工部尚書吳大人更甚。
「韓大人,可是真的?真有一日八匹布的紡車?」林大人轉頭向韓韞玉求證。
太不可思議了。
韓韞玉含笑點頭,「自是真的,如今工部均用此紡車織布,便是民間,也有商戶效仿。」
尋常百姓家自是買不起這一台紡車,只有商戶肯下本錢。
如今有官府鼓勵,嶺南百姓又會好上許多。
這日會議從卯時開到午時。未時用過膳,眾人又繼續,一直到申時才結束。
「煩請各位回去寫份會議心得,並今後各縣發展的方向,三日後交於本官。本官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之人,他日定會派人私下尋訪,望各位廉潔自律,奉公守法,以身作則。」
眾人起先還輕鬆自如,現在頭髮發麻,重似千斤。
前排的范大人,從會議前一直喪到會議後,按說今日這等會議,上面三位大人不說話,自該輪到他。
然而出盡風頭的確是蘇希錦。
嗨,不服也只能憋的。誰讓他沒有個當大官的未婚夫。
人流依次退出,有那還有疑問的官員,圍著蘇希錦求經,她都耐心解答。
韓韞玉長身玉立,束手站於檐下,微風拂過,捲起腿間長袍。朗朗君子,出塵絕世。
只可惜這世間少有之君,已經訂了親。對方還是個厲害人物,否則說不得要給他說上兩房妾室。
「韓大人,」潘本重笑容洋溢,上前寒暄,「韓大人在此等蘇大人?」
「嗯。」
「蘇大人能力卓絕,令老夫佩服不已。大人得此賢妻,必能聞達諸侯。」
韓韞玉面容淡然,目光冷僻,看不出一絲想法。
此子天性如此,潘本重早已習慣,「韓大人,汛期未過,疏通浚河、興休水利迫在眉睫,不知上面什麼時候能撥款?」
「來時陛下正與大臣商量,依陛下之意,想來也快了。」韓韞玉反問,「大人何必著急?」
「下官也是擔心百姓。」他搓著手。
「本官知大人一片丹心為百姓,回去自會向陛下言明。」韓韞玉清冷回應,「如今咱們要做的,自是規劃工程,等朝廷款項下來,就開工動土。」
「是是是,大人所言甚是,」潘本重點頭如搗蒜,眼冒精光,嘴裡試探,「工程圖是難題,人手也是一大問題。咱們不如先請些工人備著?」
老匹夫定是產生了懷疑,韓韞玉不動聲色,「依大人所言。」
潘本重見狀,心中的懷疑逐漸消失,抬手告辭離去。
「他在問水利之事?」
潘大人一走,蘇希錦便走了出來。
「嗯。」
韓韞玉等她上前,與她一道回府。
「韓大哥忽悠人倒是爐火純青。」她揶揄打趣。
韓韞玉瞥了她一眼,眼裡也有了笑意,「還比不上你。」
奚參軍都被他忽悠到海邊去了,還以為能重回崗位。
「嘿嘿,」蘇希錦心虛摸鼻,「如今六曹,有兩曹是我的人。兵曹與冷公子一道,冷公子是你的人,你是我的人,相當於兵曹也是我的人。三比三,平了。」
平了,也該開戰了。
韓韞玉只覺心底柔軟,眉開眼笑,「你說的都對。」
蘇希錦不知他何以突然如此高興,腦海一轉,明白過來,雙頰粉紅。
「此次會議,二舅母與表哥一同前來,想來已經見了娘親。」她撇過頭,轉移話題。
韓韞玉看破不說破。
蘇府,林氏與二哥二嫂說著家長里短,情到深處,淚濕衣襟。
「還以為永遠見不著你們了,」林氏哭著說,「先前我沒見識,以為立哥兒來這邊做官是享福。等到自己見了,才知這邊缺衣少食,潮濕悶熱。初到此地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可不是?原先我們也不知道。」二舅母也是感慨,「舒艾來這裡,病了好幾天。」
她身側赫然站著一名及笄的女子,頭梳飛天髻,面容姣好姝麗,姿容上乘。嬌氣貴重,一看就是高門大戶的小姐。
「艾兒可比以前標誌了不少。」林氏拉過林舒艾,滿臉憐惜,「瞧著這通身氣派,便是京里的許多小姐也比不上。」
林舒艾明亮地喚了聲姑姑,又問,「表姐呢?」
「自然是辦事去了,」二舅母輕拍了她手背,沒心眼的孩子,「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整日吃了睡睡了吃,沒心沒肺的。」
林氏低頭抿笑,「艾兒今年也及笄了吧?可說了人家?」
「還沒呢,」說起來二舅母就頭疼,「她性子野,主意大,這個看不上,那個瞧不起。真問她喜歡怎樣的,她又說不出來,跟個棒槌一樣。」
白長了十幾歲,還是個沒開竅的。
林氏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二舅母又氣又笑,「立兒寵她得緊,說明年他就要調離,不知又要派往哪裡。這邊沒有她喜歡的,就換下一個地方找。」
總歸再沒有比這邊窮的了。
「她是還小,不著急,我家阿錦明年就十七了,還不沒個頭?」
韓大人住在蘇府,兩人早出晚歸,休沐便一起看書寫字。她過來看過幾次,韓大人也沒說成親時間。
兩個都是主意大的,她頭髮長見識短,只能任他們折騰。
「表姐是當官的,哪兒能跟尋常女子一般?」林舒艾見兩人說到蘇希錦頭上,忍不住幫忙說話。
二舅母笑著點頭,「可不是?天下能有幾個阿錦這樣的女子?再說她早與韓家定親,哪裡用妹妹操心?倒是大嫂,如今愁著呢。」
「正哥兒確實不小了,」林氏輕聲說,不能把林舒正與蘇希錦湊一對,一直是她的遺憾。
「哪裡是這個?」二舅母面色古怪,礙著女兒在場,不好明說。遂打發林舒艾出去。
後者不肯,「不就是大哥哥未婚有娃罷,我又不是不知道。」
「什麼?」林氏捂嘴,很是震驚。
個倒霉孩子,二舅母狠瞪了女兒一眼,這才與林氏述說來龍去脈,「那日有人上林府敲門,說是將林家孫子送回來,放下孩子就跑。」
「來人跑得飛快,又說的不明不白,門房不敢做主,只得請大嫂出面。」
「大嫂一看,那孩子一歲多,眼睛跟正哥兒一個模子孩子刻出來似的。還有什麼不明白?讓丫頭請正哥兒出來,他卻連孩子是哪個的都不知道。」
說說這叫什麼事?
還沒成親就有了孩子,生母不詳,如今林家都在擔心他以後如何娶妻生子。
真真是白了頭髮。
「偏他還說,』你們不是一隻想要個孫子嗎?這下撿了個現成的,以後也不要再催我成親。』把大哥氣得夠嗆,讓他三天下不來床。」
「這……」林氏聽得目瞪口呆,又氣又怕又心疼,「正哥兒未免也太荒唐了些。」
又隱隱覺得慶幸,還好女兒說給了韓大人,不然……
房外,蘇希錦三人也聽到了幾人的話,三人俱是平靜。
林舒立是早就知道,韓韞玉是知道且不關心,蘇希錦則是早有猜想。
她陪女娥公主去怡紅院時,曾在裡面見過林舒正。都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林舒正有錢有貌,性子不拘,加上這個時代男子的特權,沒有哪個會把青樓女子放在眼裡。
這個時代,家裡有妾室,但沒有正妻,都算未婚。
只不過大戶人家在沒有正妻時,不得抬妾。
而今林舒正未婚,卻有了兒子,自然會讓他在婚戀市場,大打折扣。
這就是蘇希錦大舅母擔心的原因。
門當戶對的好人家,不會再願意嫁給他。
只是此時此刻的他們,都不知林舒正此生未娶,畢生只有一個孩子。
或許是她想得太多,沉默的時間太長,韓韞玉有些吃味,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指。
蘇希錦回神,投以一笑,張嘴無聲逗他。
韓韞玉拿她沒辦法,只能縱容又寵溺。
旁邊的林舒立無端吃了一口狗糧,捂著胸口酸溜溜抱怨。
卻聽裡頭又道,「那立哥兒呢?可定了哪家小姐?」
「娘,姑姑,」林舒立見事不對,趕緊走了進去。
屋裡幾人被打岔,轉頭見他三人來,先是一笑,後紛紛對韓韞玉行禮。
「一家人,不用多禮。」韓韞玉淡淡說。
二舅母一愣,在林氏的攙扶下起身,低聲埋怨,「你方才怎告訴我韓大人也在這裡?」
害她說那些話,又提了正哥兒。當初他們一家可是極力贊成蘇希錦與林舒正在一起。
若是被韓大人知道……
「二舅母不要顧忌,韓大哥如今任廣南東路轉運使,專為治理水患。舅母一路可好?」
「好著呢,」二舅母說,有大官在,終是沒那般自在。
蘇希錦問過林舒艾,便找了個藉口帶林舒立去了書房。
「今日表妹說的那個桑園基地,可是……」
「噓,表哥好不容易來,先不談公事,說說近況。」蘇希錦阻止,左不過他這次來,縣裡都安排好了。
有丫鬟上茶,林舒立不好意思收回話題,說了自己和家人近況,而後從胸襟里掏出一包東西。
「這是這些年你讓我幫你留意的東西,」林舒立說,「出海的人少,沒找到多少,你看看可有用得上的?」
她讓他幫忙找的自然是種子。
這是一個大布包,裡面分類包著的小布包。蘇希錦激動地打開,卻沒見著土豆和紅薯之類。
不由失望,待目光暼過一堆東西時,眼前忍不住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