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方面一位夫子自然不夠,蘇希錦又在其他州府征人。那邊一時沒有起色,學院反倒迎來一位熟人:蔣雲沐。
百姓痛恨烏衣教,對蔣家之人深惡痛絕,當然除了蔣雲沐。
畢竟他大義滅親,舉刀向內,也算將功折罪。
對於有才且品行兼優之人,蘇希錦來者不拒,欣然接受。
除此之外,她發現現在的教學效率太慢,試圖進行改革:取應試教育之形,與素質教育之核,兩相結合,融會貫通。
「學院需要分班,」惠松學院裡,蘇希錦與院長並肩而行,商討著分班制度。
「大人的意思肖某明白,」院長是從路上調來的人,對管理學院有自己的經驗,「目前某打算將學院分為天地玄黃四品,對於好的學生,學院會有資源傾斜。」
蘇希錦搖頭,「如此不妥,教育應當是平等的,不能因一時成績而區別對待。」
「那……大人的意思是?」
「按照學習進程分級分班,一年級學什麼,二年級學什麼。比如說有的學了《千字文》,那就不必再從頭學起。同時咱們上課的流程也得改改,因為一位夫子面臨的不是幾人或十人。除此之
外,每位夫子教授的科目和方式需得作出變化。」
肖院長心中一動,佩服得五體投地,「妙啊,蘇大人想法奇特,竟是世人都沒想過的。」
蘇希錦微微一笑,更妙的還在後頭,「因為咱們學院特殊,為官府牽頭髮下福利,是以每半年應檢驗學生學習成果。每學期期中考和期末考試。當然對於考試成績優異者,州里會設置獎學金……」
肖大人只覺醍醐灌頂,受益匪淺。害怕忘記,讓小廝拿了筆墨記載。
蘇希錦就靠在石頭上等他梳理思路,「最重要的一點是模擬考試。仿照歷年科舉考試出題,屆時本官會親自或邀請泰山閣老出題,讓學子明白自身實力。」
「哎喲,有大人和閣老們出題,那是他們的榮幸。」肖院長被她說得心潮澎湃,他要是再年輕二十歲,一定要加入惠松學習。
蘇希錦自然知曉模擬考試對學子有多大的影響力。嶺南交通閉塞,信息短缺,加之科舉真題管控嚴格,來之不易。
這模擬考試等於是天降奇寶。
「只有一條,」蘇希錦伸出一根手指,鄭重其事,「咱們學院不招收復讀生。」
教學應當是最公平之事,他們學院為福利性質,資源有限,難免沒有人動歪腦筋。
機會只有一次,如此他們才能用盡全力學習。
「考試和科舉不是最終目的,教化百姓、傳播知識、掃盲除愚才是。資源有限,咱們得儘可能多的讓人學習。復讀生得自己想辦法。」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肖院長只覺得前途光明,「大人真真是目光長遠,心繫百姓,肖某……肖某能幫大人辦事……嗚嗚,是肖某一輩子的福氣。」
蘇希錦愕然,說話就說話,你突然哭了是怎麼回事?
她哪裡知道肖院長從小家貧,受盡白眼,求學艱難。對貧困家庭心存憐憫。
「那個……」她伸手拍了拍對方後背,「大人先別急著哭,還有一件事本官還沒說呢。」
「大人且說,肖某聽著。」
「學子進來讀書也有義務,本官欲在城裡宣傳隊那邊,設置一掃盲台。惠松學院的學生有義務教育百姓,教他們習字識禮。」
讓無書可讀卻對讀書存有好奇心的百姓,能接觸到知識。哪怕僅僅是認識《三字經》也好。
話落,肖院長哭得更厲害了,「好好,嗚嗚,大人為國為民,有仁義之風。肖某佩服,肖某都聽大人的。」
蘇希錦:「……」
蘇希錦:「百姓繁忙,教學需輕鬆而非強制性,一天哪怕認識一字也好。」
宣傳台附近設置沙礫區,便於路過的百姓閒來跟著學子寫字。
這是一項奇異而簡單的措施,成本低,既不浪費資源,又提高了學子興趣,還讓普通百姓有機會參與學習。
儘管看起來像過家家。
這項舉措,乃開天闢地頭一著。後史稱:此舉標誌著教學平民化。
慶豐十一年三月,陳國發生了一件大事,此事影響後面數百年的發展。那就是陳國第三次人口普查。
人口普查,只是蘇希錦的說法。民間管這叫查壯丁,為的是以後收稅。
本次人口普查有幾樣數據值得注意:一是男女比例2.8:1,比蘇希錦當初設想的好,但也沒差多少。
封建社會,戰爭頻發,男兒得保家衛國,在蘇希錦看來,男女比例1.5:1為正常。
但如果達到三比一,那就有點失衡了。
除此以外,青壯年和幼子多,中年女子與幼女數量少,且中年女子數量多於幼女。
這就值得人深思。
這一數據主要突顯在南方,越是經濟貧瘠之地,越是這樣。嶺南許多地方,甚至達到了4.2:1。
京都,福寧殿。
周武煦拿著戶部統計的數據,陷入了沉思。
按照蘇希錦所說,人口老齡化,影響勞動力。性別失調則導致犯罪率增加,影響社會穩定。
現在她說的兩條都中了,那為何他沒感受到任何影響?
難道真如她所言因為戰爭結束,世界和平,人口處於高爆發狀態。但建國前期缺衣少食,是以高爆發狀態主要發生在慶豐三年以後。
因為慶豐三年出現了雙季稻,慶豐七年出現了木薯。
這樣一想,一切好像都說得通了。
陛下不說話,遞交呈折的戶部尚書低垂著頭,看不清什麼表情。底下大臣個個心思浮動,面上板正一片。
周武煦閉著眼睛,手指不停敲打著摺子,清脆的聲音,一下下敲打在眾人心底。
戶部尚書很有眼力見地挑開話題,「戶口調查情況都在上面,與去歲蘇通判之言相差無幾。而今……如何看待,還請陛下斟酌。」
眾人瞬間明了,感情又是那個惹事精留下的歷史問題。
有的人走了,她的靈魂還留在京都,一舉一動都影響著朝堂變化。
「以尚書大人之言,該如何解決?」有人遞梯子,周武煦不答反問。
陛下你這不是為難老臣嗎?
戶部尚書康大人心裡苦,只覺被人插起雙臂,將他放在火堆上面烤。
「微臣以為,既然蘇大人見微知著,早在一年前就能預料到如今結果,想來她提出的方法,也有一定作用。」
這就說明他贊同放寬和離條件,鼓勵再嫁,開女戶。
底下眾人神色各異,要說這些東西影響不到他們朝廷地位,可他們就是不贊同。
無他,女戶之說不影響地位,但影響道統。他們熟讀儒家聖典,思想頑固呆板,有的老人甚至可以說得上迂腐。
放寬和離條件,這不是巴不得夫妻不合嗎?
鼓勵再嫁,若是寡婦還成,若是和離之人,那不是鼓勵女人三心二意嗎?
更不要說女戶,直接讓女人與男人平起平坐。
男兒天生尊貴,是社會壯勞力。你一女子嬌柔無能,靠著男人吃飯,不在家裡相夫教子不說,何德何能自立門戶?
荒唐,滑稽,不守婦道。
眼見著眾人都不說話,解儀坤睜開朦朧雙眼,懶洋洋問,「下官記性差,蘇大人去歲說了什麼辦法?」
戶部尚書飛快接住,「放寬和離條件,鼓勵寡婦再嫁,開女戶。」
「哦……」解儀坤拉長聲音,「放寬就放寬唄,又不是什麼大事。女人跟你過得不好,還不允許和離了?」
文人儒學派的傅學士第一個不贊同,「解世子此言差矣,鼓勵寡婦再嫁,本官以為合理。然和離與女戶與道統不合,應當謹慎而行。」
「糾正一下是解大人,」解儀坤掏了掏耳朵,一副快睡著的模樣,緋色官袍格外醒目,「叫什麼世子,本官又不靠我爹吃飯。」
前排的齊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才沒有這般不爭氣的兒子。要不是齊王妃賢惠大度,他早換了他,省得在這裡丟人現眼。
解儀坤不知親爹內心想法,悠哉游哉:「和離不是早就有了嗎?放寬條件就放寬,左不過是感情失和之類的屁話。哦,還得加上一條家暴……是家暴嗎?本官記得蘇大人說的是家暴。」
眾人:「……」
你還是滾去睡覺吧。
齊王世子是越來越不靠譜了。
要說這幾個異姓王爺,爹爹當年都是響噹噹的人物,生出來的兒子是半點沒繼承親爹優點。
齊王世子解儀坤,整日喝酒逗樂,無所事事,上個早朝就負責打瞌睡,是大慶門罰站常客。
廣平王世子沉迷仙道,不近女色,不是煉丹就是寫詩。這些年好些,封了個小官,就是整日呆在軍器監搗鼓,不再出來。
還有個燕王世子,一年四季在藩地生存,他們沒見過。據說燕王為他取名安樂,他也人如其名,安樂至死。
「解大人此言差矣,」就聽謝侍郎站了出來,「自古講究從一而終,和離本就應該謹慎,若再放寬條件,必然家宅不寧。如此反而本末倒置,得不償失。蘇大人的結論或許是對的,然處理辦法稍顯稚嫩,實為不妥。」
便有人問:「那謝大人以為最好的辦法是?」
謝侍郎道,「禁止溺殺女嬰就是了。」
門下給事中對此表示深切贊同,「男女失衡,主要是民間溺殺女嬰造成。之所以溺殺女嬰,是因為當時條件差,養不起女子。但現在情況不同,天子聖明,有春秋稻和木薯為食。不過多一口吃食而已。」
「你對著下官說做甚?下官又沒問你。」解儀坤不耐煩,轉頭小聲嘀咕,「真是稀奇,男人比女人吃得多,民間養得起男子,竟然養不起女人。」
齊王嘴角抽搐,以袖扶額,你可別說了,丟人現眼。
想是這般想,嘴上還得為兒子撐腰,「解大人雖說不靠譜,然話糙理不糙。兒子比女子吃得多,為何不養女子?想必有其他緣由。比如豐厚嫁妝、家境貧寒,總歸有許多問題。」
「最重要是女子不能養家餬口,男兒有力氣,可掙錢養家,傳宗接代。」又有人提出來,「若只能養活一個孩子,想必在座各位,都會選擇男兒。」
這話說得真實,人是趨利避害的生物,如果真是這樣,他們真會選擇男子。
「大人言之有理,」吏部有人說,「正是因為如此,民間才會留子去女,才會造成如今局面。下官以為,女戶可成。」
有女子,可保全財產,百姓會慎重取捨。反正後面生了男子,對男子也沒影響。
自始至終周武煦沒有發話,只是讓人將數據傳於眾人閱覽。
底下議論紛紛,一邊站禮法派,一邊站實際派。左不過每日一爭,不爭顯得他們這些做臣子的無所事事。
一武夫被他們吵煩了,直接爆粗口,「娘們兒唧唧的,該是怎樣是怎樣,最後不還是得靠咱們男人庇護?給不了娘兒好生活,和離就和離。真男人離了再娶。那個女戶也是,爹娘沒用,生不出個帶把兒的,靠女子也成。左右影響不到咱們。」
眾人一陣沉默,要不說沒讀過書的人不能委以重任,否則就變成了棒槌。
「這……於禮不合,有違祖制。」有人提醒。
武夫一拍大腿,「什麼禮法什麼祖制?俺家怎的沒有?又不能吃,說它干甚。你們這些文官,就是沒本事,靠這些條條框框約束女人。不像咱們這些男子漢,說一不二,她們還不得乖乖巧巧地聽話?哪兒來的和離之事。」
解儀坤睜開眼睛,忍不住拍手叫好,他就喜歡這樣的人才。耿直,有事說事,話糙理不糙。
文官隊伍遭到暴擊,天生文采斐然,講究君子之道的他們,憋不出什麼粗話。
翻來覆去只有一句:「粗魯不堪。」
那將軍也是個人才,認為粗魯是不拘小節,只當這群人在夸自己。
「下官說真的,女戶也好,和離也好,又不影響國家大事,何必斤斤計較?譬如給她們一把刀,她們也不敢用來殺人。管她幹嘛,最後還不得靠咱們男人。爭這些個沒用的,不如多操心操心吐蕃那群蠻子。」
這武將雖不懂得那些彎彎繞繞,可說話真是一針見血,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話落,全殿寂靜,是了,最近吐蕃頻繁騷擾邊界,隴右那邊上了幾次摺子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