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一蓮托生(27)
「笨蛋」
林懷恩像是從迷夢之中清醒過來,艱難側著頭,凝視著徐睿儀破開門一樣的木質日式格紋紙窗,「嘩啦」一聲,那白色的紙和棕色的木條窗戶就像是開了花,她從花蕊中輕盈的鑽了過來,像一條躍龍門的鯉魚。在地板上敏捷的翻滾了一下,再次彈起,握著銀亮的餐刀向著沉到了他上方,正倒懸在床上的道鏡禪師撞了過去,如同躍出海面的海豚。
「我不會讓你死的!」她如出鞘的劍一般震顫著長吟,面容冷靜,有難以置信的沉著。
的確,有人就是天生的不懼怕舞台,沒有緊張感,屬於古希臘掌管殺手的神而就在他眼前的道鏡禪師,年輕了一點的臉孔上,竟露出異和惶恐。他轉頭,看到對方拼命的向下,似乎是想要從床上坐起來,又像是想要儘快的投入他的身體。
但不管怎麼努力,道鏡禪師卻只能昂起戴著面罩的頭和身子。
這時林懷恩才豁然發現,道鏡禪師的兩隻手腕上除了電極線,還有兩根黑漆漆的鎖鏈將他捆在床上,不止是他的手上有,脖子上也有,腰上也有,腳踝也有,他就像是要被車裂的囚犯,呈現「大」字形被捆在床上。
難怪道鏡能倒置在床上,這不是幻覺,而是現實。
林懷恩這才想明白,一直以來,道鏡禪師都是以幻象出現在他的眼前,應該是任何人的眼前。難怪根本就沒有什麼披薩和可樂,難怪佛字的對面根本沒有門,難怪每次來阿難塔都守在禪院的門口,難怪他從未曾見道鏡禪師出過白龍寺。
難怪徐睿儀說這白龍寺看上去像是監獄,原來這監獄和他們這些人無關,而是囚禁道鏡的監獄.....
難怪這麼久了都沒有一個人過來,那些人說不定卻沉入了道鏡製造的幻境,
只有他和徐睿儀被引到了這裡。
林懷恩心念電轉,脊骨發涼,眼見徐睿儀已經像魚一般躍到了眼前。可即便很難動彈,道鏡禪師那枯瘦的肩膀竟猛然膨脹開來,像是陡然生出了強健的肌肉,如岩石般凸起,刺向側投而來的徐睿儀。
鮮血四濺,銀色的鋸齒劃破了道鏡的灰色的肩膀,那肩膀就像是消氣了似的迅速了下去,接著在道鏡的有機玻璃面罩上拉下了長長的痕跡。然後,徐睿儀一下就被道鏡禪師看似輕巧的力量,給抖的飛了出去,砸在了地板上,翻滾了好幾下,直到靠到牆邊,嘴角滲出了鮮血,頭也向側面歪了過去。
「徐睿儀.....:」林懷恩掙扎著抬頭向徐睿儀的方向看去,只見她紋絲不動,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他心跳加速,乾嚎了一聲,身上青筋暴起,拼命的想要起身,束縛在他身上的電極線像是鬆開了那麼一點點,但鬆動實在有限,
他只能把頭和脖頸稍微抬起來幾厘米高。
「別!別!別!」道鏡禪師側頭看了眼一旁瘋狂跳動的腦電圖儀,惶急的說,「平靜下來!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林懷恩也側頭看了眼,只見那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線狀腦電圖就像是一幅抽象畫,紅色、藍色、綠色的線就像是颶風中的海潮般在快速變幻起伏。
「我說過不許傷害她!」他咬牙切齒的抬起腦袋,從未有過的憤怒自他心底升了起來,自有機玻璃面罩中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漲的通紅的臉頰,和擰的表情,他失了智一般將自己掛著黑色血點的有機玻璃面罩,向就在眼前的道鏡禪師的有機玻璃面罩撞了上去。
「砰~」
道鏡禪師那蒼老的像是核桃般的腦袋在面罩里晃了一晃,一側的儀器頓時發出了尖銳的蜂鳴,屏幕上的線條波動的更劇烈了,就像是掀起了風暴一般,那些紅色的線、藍色的線、綠色的線全都高高的凸了起來,仿佛要衝破熒幕。
林懷恩將頭放下,又是猛的抬起,再次撞向道鏡禪師帶著血點的面罩,「你這個騙子...
「砰~」
又是一聲悶響,道鏡禪師的腦袋又在面罩里左搖右晃了起來,如同玻璃罐里的不倒翁。搖晃中,他翁動乾的嘴唇,強自鎮定的說道:「空蟬,你瘋了嗎?
這樣我們都會死的!」
「我無所謂,我反正沒打算活!」林懷恩冷冷一笑,他又把頭放回了背後那冰冷的法輪之上,蓄力,然後猛然抬起脖子,將自己的腦袋當做榔頭揮向道鏡禪師的面罩。
「砰~」
道鏡禪師的腦袋這一下搖動的更厲害了,他那本就纖細枯瘦的脖子,仿似在狂風中快要斷掉的枝幹,腦袋就如即將墜地的果實。一旁倒掛在天花板上的腦電圖儀旁的機械發出了紅光,那紅光就像是警報一樣開始旋轉,還發出了人聲: 「Abnormal EEG waves ! warning ! Abnormal EEG waves ! warning!
Abnormal EEG waves! warning....
、
道鏡禪師好不容易將腦袋穩住,卻依然像是醉酒般的在搖,果然,老年人的身子骨就是脆,年輕就是他最大的本錢。
見他又在蓄力,道鏡禪師搖晃著腦袋大喊道:「空蟬,放輕鬆一點。我現在可以停止實施貫頂,你別撞了!你再撞,我就沒辦法停下來施法了!」
「你別廢話。」林懷恩又向後靠了靠,隨即用力仰頭,勢大力沉的一記頭槌猛猛的砸在了道鏡禪師的面罩之上。
「毗啦」一聲,剛剛徐睿儀用餐刀在面罩上拉出的劃痕,變成了縫隙,那縫隙橫在面罩之上,就像是畫下的一根樹枝,骨架畫好了,只差添加上葉片。
道鏡禪師垂著眼帘,注視著那裂紋,原本年輕了一點的面容又迅速的衰老下去,老人斑再次長回了肌膚之上,渾濁的瞳孔里終於生出了驚恐,真正的驚恐。
「空.....蟬.......你...瘋....了麼?你也...會......死.....
死..
【
林懷恩看到了道鏡禪師眼睛裡的恐懼,「呵呵」一笑,抬頭連續猛砸了,砸的道鏡禪師的腦袋在面罩里球一樣亂晃,而那裂紋隨著一下又一下「砰、砰、
砰」的撞擊,一點一點長滿了整個有機玻璃面罩,逐漸從龜裂,變成了整片泛白的顏色,直到連道鏡禪師的臉都看不太清楚,只剩下一片血紅的警告燈不停地旋轉。
「發阿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當生如是心,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
道鏡禪師低聲念誦經文,整個世界開始瘋狂旋轉,林懷恩只覺得燈光變得昏暗,腦子再也無法隨意的抬起,像是皮球般在法輪上彈跳。在他眼前的道鏡時而上時而下,天花板和地板也時而上時而下,還有那倒裝的蓮花壁燈,時而顛倒時而擺正..::.就像他和道鏡正躺在一個滾筒洗衣機里,一陣天旋地轉。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黑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三世諸佛..::.
辦繁雜浩瀚的念經聲中,周遭的景物在瘋狂旋轉,顏色逐漸變得模糊,像是變得渾濁的油彩。而束縛在他身上的電極線,卻在越收越緊,似乎勒進了他的肌膚。還有腦袋,隨著暈眩感一波又一波的襲來,他頭疼欲裂,身體逐漸變得麻木,繼而變得軟綿綿的,像是被注射了什麼藥物,一陣睏倦之意襲來,讓他想要就此睡過去。他暈暈沉沉的,只覺得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包裹了他的大腦,像是要把他的思緒全部凍結了一樣。
「就到這裡了嗎?」
他閉上了眼睛,此時他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四肢了,像是只剩下一點意識,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就像是一本翻開的書本,那些頁面一頁一頁在快速翻動,在虛空之中燃燒著。那寫滿文字,印滿圖片的頁面在燃燒中,和那些空白的頁面一起翻騰,隨著火越來越小,灰燼四散,黑暗在籠罩他,而他的書本只剩下最後一點點火星,在漆黑中跳躍,像是隨時都會熄滅。
「我這是要死了嗎?」他平靜的想,「可惜沒有來得及說再見。」
「再見外公、外婆.....再見爺爺、奶奶.....再見爸爸、媽媽......再見師姐.....再見.....徐睿儀.....」」
他心情出奇的平和,等待著那最後的一點火熄滅,讓他永恆的進入黑暗。
就在這時,這漆黑的冷海中,兩盞大燈照亮了他,就像是一艘潛入深淵的潛艇。在那燈光的照射中,腦海中快要熄滅的火竟在那光暈中重新燃點了起來,就像是被兩個放大鏡聚焦的乾燥書頁。溫暖重新包圍了他的大腦,暖融融的,像是躺在了夏天的風中,甚至有點燥熱。
他猛的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雪白,雲一樣的雪白山巒,這優美的景色他熟悉極了,幾度曾瀏覽過它春山醒時的美麗模樣。
這一瞬,他有種錯覺,似乎剛才只是經歷了一場噩夢,他仍躺在鬼屋之中,
躺在師姐那溫軟的膝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