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藝術
大霧撲面而來，伸手不見五指。
哪怕是初步踏足超凡職業的低級士官，在這樣的氣候里也只能看到自己船隻上的情況。
戰艦的四周，海浪一波大過一波，舉目四望，卻看不到周圍其餘的友軍。
就好像整個世界已經只剩下了自己一艘船，在這無盡的迷霧裡航行。
雙手放在魔晶炮的校準鏡具上，縱使久經戰陣，杜里俄提斯依舊有一股難言的恐懼感。
二十多年前，當時的他還只是一個小兵。
在一個日頭正中的正午，他也曾經參與過與皮洛斯王國的海戰，見識過類似的迷霧。
然而在那個時候，他們有著來自大巫師赫爾墨斯的幫助。
雖然視線依舊模糊，可他們總歸能大致看到友軍和敵人接近的黑影。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杜里俄提斯知道，他們此刻處在一片陌生的海域，就在敵國王都的附近。
而且這一回，他們也沒有了那個能夠斬滅神明化身的強大國王。
嗖——
嗖嗖——
……
遠方，弓箭的破空聲依稀傳來，那是敵軍正在試探他們的位置。
畢竟雖然擁有海神的血脈，但這並不代表敵人就完全不受霧氣的影響。
說到底，這也不是某一個人獨自釋放出來的迷霧，自然也就沒有人能靠自己的力量免疫它……可聽著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杜里俄提斯還是愈發恐懼。
不止是他，還有他身邊的副手。
如果是兩軍正面相搏，他們都是悍不畏死的戰士。
但現在他們被困在霧氣中毫無還手之力，而真正的恐懼，也往往正是來源於未知。
不知道敵人在哪，不知道危險何時會臨頭，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來挽回敗局。
這一刻，杜里俄提斯不由再一次在心中暗罵起這場不知所謂的行軍。
在海神後裔的領海里進行海戰，這是何等愚蠢的行為！
「杜里俄提斯，主炮手杜里俄提斯！」
「鍊金通訊儀接到最新作戰指令，請你立刻執行！」
壓抑的氣氛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高漲，然而這一刻，一個傳令兵突然小跑著在大霧中趕來。
雖然雅典的船隊已經配備了鍊金通訊儀，可以通過魔網之弦的波動頻率和幅度在一定範圍之內進行傳訊，但這種高端的造物顯然只落實到了『船』一級。
具體到內部的傳信和操作，依然要由傳令兵進行傳達。
尤其是在這種蘊含了超凡力量的大霧裡面，尤其如是。
「命令，什麼命令？」
突如其來的命令打破了沉默，杜里俄提斯有些不明所以。
按照常理，就算有來自統帥的命令，也最多就是指示他們所在的戰艦該如何移動，又或者向敵方哪艘船集火。
至於如何進攻，想來都是他們自由發揮。
從古至今，沒有哪個陸軍將領會把指揮細化到一個三人作戰小組的。
類比之下，自然也就沒聽說有哪個海軍將領會給一個炮手傳達命令。
但不管如何，杜里俄提斯還是接過了由速記員緊急抄寫的戰時指令。
【至：第157-3，157-5，159-2，218-6號戰艦炮手】
【指令下達後七個標準裝填時間內，分別偏轉炮口朝向東-15°，西02°，61°，00°，統一開火，三發速射】
【執行後進行裝填作業，等待進一步指令，完畢】
「……」
默然無語，杜里俄提斯呆立當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讀些什麼。
以上的種種參數，據說是大巫師赫爾墨斯閣下從銀月城求學後帶回來的標準。
後來為了更好的使用這些進口來的魔晶炮，炮手們也緊急學習了相關的知識。
因此杜里俄提斯自然知道這說的是什麼，但問題來了，這明明是他們在利用鍊金鏡具測量了雙方距離後，再依照經驗進行調教的設計參數。
真正的射擊諸元比這個複雜的多，只是指令上的要求僅僅是在當前炮口的朝向上進行調整，也就簡單了……
思緒到此終止，杜里俄提斯感覺自己實在編不下去了。
笑死，哪怕是在平時訓練的時候打固定靶，考慮到風向，海況，己方船隻和敵方船隻的起伏程度，都不能保證打的准位置。
現在這又是在搞什麼，放煙花嗎？
「咳咳，杜里俄提斯炮手，從接到該指令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標準裝填時間了，你看你是不是應該工作起來了？」
低咳兩聲，傳令兵大概能猜到眼前的炮手在想什麼，但他還是提醒道：
「不管怎麼樣，記得執行命令。」
「實際上，艦長也接到了指令……」
內容是航向左偏5°，航速降到峰值的七成。
傳令兵不知道艦長是怎麼看待這個命令的，但最終他顯然選擇了執行。
「……好的，我知道了。」
臉色難看，杜里俄提斯感覺自己是真的死期將至了。
不過作為雅典的一員，他相信自己為了王室而死，那麼死後也一定能在女神的神國中獲得重生。
只是這種死法，到底可笑了一點。
「兄弟，如果你能活著回去，記得給我立個碑，上面寫一行字。」
「我去他xxxxx！」
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杜里俄提斯轉身開始調試自己的魔晶炮。
算了，反正都看不見人，我往哪裡打不是一樣。
萬一運氣好能打中，到了女神的神國裡面，那他也有的吹噓了。
······
「……最後，致本艦八號炮手。」
「炮位左移50腕尺，仰角上拉81°，三發連射。」
「至此，艦隊成十七個局部作戰方位，以包抄，殲滅敵主力為首要目標，完成作戰計劃。」
「具體實施戰略，我會據實跟進，予以安排。」
「將軍，還有什麼問題嗎。」
一個巧妙的【幻音術】，同時由幾十位通訊儀的使用者予以實時傳達。
直到說完隨後一個安排，萊恩還有點意猶未盡。
此情此景，不由讓他想起了後世的某些戰略遊戲。
只不過眼下的這一個，是真人扮演的。
「……沒有了。」
「不過艾文閣下……你是獲得了什麼來自女神的賜予，能夠看穿戰場的迷霧嗎？」
話剛問出口，克蒙就後悔了，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問題有點蠢。
哪怕這位空降的統帥真的有這種寶物，也無法解釋他做出的這些安排。
畢竟沒人能夠精準的預測每一艘敵艦在某一分某一秒該處在什麼位置，更不可能預測到己方剛好所處的方位。
海洋可不是陸地，在這裡，一點小小的海浪就有可能讓本該命中的攻擊擦肩而過，無功而返。
可要說面前人只是為了用整個海軍的生死搞一個笑話，那好像又不怎麼說得通。
「這不重要，將軍。」
「很快，你就能看到結果了。」
「奧，對了，本艦炮手的任務還挺關鍵的，因為他攻擊的對象是一位未來的國王。」
「不管能不能打死，只要打到了人，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算算時間，距離第一道指令下達再到執行已經過去了一會，萊恩抬手做了個望遠的動作。
然而面前是一片大霧，克蒙也跟著看了一眼，但他什麼也沒有看到。
默默計算著時間，距離攻擊開始的時候好像確實差不多了。
周圍的霧海中漸漸發出一些光亮，各種色彩透體而出。
克蒙知道那是什麼，這是魔晶炮充能時候的景象。
這種特殊的武器本質上就是將從魔網中抽取出來的元素能量以最簡單粗暴的方式發射出去，優點是不需要巫師進行操控，缺點則有著一堆。
比如充能時間過長，比如能量利用效率極其低下，如今這種光芒的發散就是元素能量大量外泄的表現。
又比如無法連續發射，不然大量高濃度的元素能量有可能被啟動的魔晶炮引燃，演變成一種局部的瞬時元素潮湧，直接摧毀戰艦上的一切。
類似這樣的毛病還有很多，這也是這種武器為什麼被稱作殘次品的原因。
但不管怎麼說，在如今這個防禦能力幾乎等於零，命中即擊殺的海戰時代里，這都是一種劃時代的武器了。
而且據傳說，在大巫師赫爾墨斯的高塔上，那個能夠擊毀神靈化身的東西其實本質上也可以被視作是一種極其特殊的魔晶炮，只是它根本無法量產，也必須要有那樣強大的巫師輔助才能使用。
不過對於這些東西，克蒙顯然並沒有多麼了解。
「十。」
「嗯？」
「九。」
「八。」
「……」
重新抬起頭，將軍看著這位空降的統帥一點一點的倒計時。
與此同時，四周的光芒與箭簇的破空聲也越來越明顯了。
顯然，魔晶炮充能時外泄的元素光芒同樣也吸引了敵人的注意，給它們自己帶來了威脅。
「……」
「三。」
「二。」
「一。」
數到最後一個數字，萊恩停頓了一下，然後開口做了一個擬聲詞。
「砰——」
上百道流光在一瞬間照亮了整個霧海，每一道蘊含著接近一道九環巫術的能量洪流。
對真正的強者而言，這種發散性的元素衝擊的威力可能還沒有傳奇騎士的隨手一劍來的有威脅，可對於大型的凡人造物而言，這卻是毀滅般的攻擊。
第一時間沒有聲音傳來，因為木質的船體只會在與元素洪流接觸的瞬間被擊穿。
直到稍稍過了一會，克蒙才從嘈雜的呼和與喊叫聲中聽到了些許海水灌入船艙的聲音。
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敵人被命中了，但毋庸置疑，至少有超過兩位數的敵方戰艦，在剛才的一擊之下化為烏有。
這一刻，過往學到的知識好像已經沒有了用處。
而看著身前依舊在眺望霧海的身影，克蒙再次跟著看了一眼。
「……咦，你在看什麼呢？」
回頭剛好看到這一幕，萊恩有點奇怪。
有海神相助，這些大霧本來就對他沒什麼用處，他剛才也是在看接下來要讓『海浪』推動這些船隻出現在什麼位置比較好，最好能開一炮打穿兩艘三艘的那種。
可身後這個傢伙又看不見，那他又在看些什麼。
「我不知道。」
對於萊恩的回應，克蒙先是回應了一句，隨後又遲疑了一下。
少頃，他才緩緩說道：「不過我想……」
「或許，我在看戰爭真正的藝術吧。」
「……」
「這個……你高興就好吧。」
不知該說點什麼，萊恩更沒有想到，這位名為克蒙的將軍竟然從此發憤圖強，在未來真的成為了海軍指揮方面的一代大師，並發明出來很多有用的戰術。
甚至在遙遠的後世，還有人給自己的孩子起了個一樣的名字，並最終成為了一代名將，最終載入史冊。
此時此刻，萊恩只希望他別被帶的太偏，以至於鑽到牛角尖里。
畢竟無論怎麼想，自己的操作都委實和戰爭的藝術沾不上邊。
要不要解釋一下呢？
嗯……還是算了吧。
這也是為了涅柔斯不被暴露出去，早就說好的事情，他也不好出爾反爾。
所以雖然無奈，但自己也只能先認了這口黑鍋。
「唉。」
微微嘆氣，看著再次閃爍起光亮的大霧，作為分離出來的人性化身，此刻的萊恩感覺自己確實背負了很多不被人理解的東西。
雖然這些東西也許別人很想要，但主動和被動總是有些區別的。
輕輕搖頭，萊恩繼續觀察起當下戰場的情況。
之前他安排的，只是前面不到半個水鍾時的計劃。
不是不能更長，只是再長就有點刻意了。
畢竟哪怕是海神，最好也是悄無聲息的影響船隻的位置，而不是做的那麼明顯。
所以每過一段時間根據現狀調整新的攻擊計劃而不是一口氣直接完成，也會顯得更加合理一點。
「……克蒙將軍，準備繼續記錄吧。」
又過了一會，直到自己最後安排的本艦炮位也開始釋放出充能的光亮，萊恩才再次開口。
旗艦所攻擊的目標，貌似就是敵人的統帥，那個皮洛斯不知道叫什麼的王子。
能打死最好，不能打死也無所謂，對萊恩而言，這都是小事。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隨意的看了一眼迷霧中的敵艦，萊恩產生了一種預感。
那位皮洛斯的王子恐怕不會死在這裡，而在遙遠的未來，也許他會接觸到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東西……也說不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