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帶著一群錦衣衛從龍營士卒浩蕩而去的皇帝,一群朝廷高官聚在一起。
「這陛下怎麼張口比畫比劃,閉口看誰的拳頭更硬。」
有些摸不著頭腦,孫如游開口道。
「恐怕陛下巴不得有人造反呢。」
聞言,工部尚書徐光啟開口道。
「四衛的那些個新兵,沒上過戰場見過血,說到底還是嫩了些。」
「如果內地有人造反,剛好就用來練兵了。」
「。。。」
徐光啟的話音落下,在場眾人紛紛陷入了沉默。
「陛下一直都在準備,準備大亂而後大治。」
好一會兒,畢自嚴才開口到。
「我等身為人臣,有助君分憂,安定天下之責,萬不能讓此等生靈塗炭之事發生。」
「謹遵畢閣老教誨。」
聽到了畢自嚴的話,周應秋當即拱手道。
「馬屁精!」
見到周應秋的樣子,在場的不少人都不屑的對周應秋撇了撇嘴角。
「南衙運回的銀子,諸位都已經看過了,且回衙門辦公吧。」
就在眾人心思紛紜之時,畢自嚴已經簽完了入庫堪合。
事情辦完了,你們還留著幹嘛,打算偷了寶泉局嗎?
抬起頭看了眼天上的太陽,畢自嚴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
皇帝,有一個明君之像,讓他很是放心。
邁著輕巧的步伐,畢自嚴上了馬車就回了內閣。
畢自嚴是個經年循吏,他的政治主張用皇帝的話說就是:實幹興邦,空談誤國。
剛進了文淵閣,畢自嚴就看到內閣中書給他抱來了一大堆的奏章。
翻開幾本看了看,畢自嚴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些個奏疏不是彈劾他,需要他避嫌的。
這些都是想要搭救三個被送去遼東轉運司的言官的。
兩天時間,足夠京中的官員們勾連了。
三個言官上書彈劾楊鎬,緊接著就讓送到遼東轉運司了,後面還有畢自嚴推出的言事遼東任職大禮包,大明的言官清流們沒意見才怪了。
這要是形成慣例,以後再想要掀起輿論風力,就真的要三思而後行了。
翻開一本奏疏,畢自嚴就看了起來。
禮科給事中暴謙貞的奏本:
閣臣者,陛下之肱骨也。言官者,天子之耳目也。
太祖有言,凡大臣奸邪、小人構黨、作威福亂政者,劾。
今陛下重肱骨而輕耳目,言官行本職而遭貶斥,乃棄本用邊之舉。他日雖國家有大利害、朝廷有大奸邪,誰肯進逆耳之言,以正朝綱。
暴謙貞奏本通篇的意思就是,大臣是國家的肱骨,言官是國家的耳目。朝廷養著言官的目的就是彈劾朝廷里的大臣,培養他們的剛正直諫不畏強權之氣。
現在這三人做了自己本職工作而被貶斥,太過於冤枉,應該寬恕他們。只有這樣,今後言官們才會遇到事情而不退縮。
若是因為彈劾皇帝的肱骨大臣而被貶斥,恐怕就會讓言官們喪了胸中的正氣,以後朝中出了奸佞就不敢說話了。
看了好一會兒,畢自嚴拿出一張浮票,沒有進行票擬,直接夾在了奏本里。
這件事上,他,或者說內閣不好擬票。
這件事,內閣不好擬票。
一連看了好幾本奏章,意思都和這個差不多,不能將言官發配到地方為官,特別是遼東這種苦寒之地。
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後,畢自嚴令人將這些奏本裝箱,令人整體送去了司禮監。
看著離去的內閣中書,畢自嚴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後,拿出自己的朝服,進西苑。
這件事還是要和皇帝說一說的。
在西苑外下了馬車,遞了拜帖後,畢自嚴就被衛士引著進了西苑。
然後,畢自嚴就驚訝的發現,今天虎賁衛的士卒們沒有在訓練,而是在勞動。
「這是在做什麼?」
看著士卒一筐一筐的抬走一種奇怪的作物,畢自嚴有些好奇的向身側的劉時敏問道。
「做粉條。」
聞言,劉時敏當即就回答了一句。
當來到萬壽宮前時,畢自嚴就一臉驚訝的看著皇帝一家人。
皇后在煮粉條,小貴妃在從旁幫忙。
而皇帝呢,正端著碗粉條坐在小馬紮上吃的香甜。
「臣畢自嚴恭請聖安。」
顧不上驚異,畢自嚴連忙對皇帝行禮道。
好端端的皇宮大內,讓皇帝搞的跟農家院一般。
見到畢自嚴,朱由校也不意外,轉頭對徐婉兒吩咐了一聲道。
「給畢師上副碗筷,一起吃。」
見狀,徐婉兒先是一楞,然後連忙親自給畢自嚴撈了一碗熱騰騰,剛出鍋的粉條。
「臣謝皇后娘娘恩典。」
見狀,畢自嚴連忙躬身行禮,而後看著面前的碗筷有些發懵。
「朕讓人在西苑裡種的土豆熟了,除了留種的外,剩下的拿著做了粉條。」
吃著粉條,朱由校看向畢自嚴道。
「畢師猜猜,這土豆畝產多少。」
「臣覺得,有三百斤。」
聞言,畢自嚴連忙回憶了一下自己進來時,看到堆在西苑校場上的土豆山,猜測道。
北方田地,畝產一般在一石到兩石之間,三石的那是上田。
皇帝讓人種的地,這些太監肯定搞鬼了,把外面種出的糧食往裡面摻和了。
但他也不傻,會將這種事挑明,故此說了上田的產量。
「三百斤?」
聞言,朱由校吸溜了一口粉條,而後右手伸出兩個手指頭。
「二月種的土豆,朕親自看著他們種,看著他們挖的,畝產八百斤。」
啪啦一聲,畢自嚴被皇帝的說法給驚到了,手裡剛拿起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八百斤?!」
畢自嚴沒辦法不驚訝。
畝產八百斤是個什麼概念?
一畝田能當三畝用,這要是推廣到整個北方,漕糧運輸都能取消了。
這能救活多少的百姓?
大明每年饑荒的時候,百姓餓了那可是能將山上的樹皮、地上的觀音土都給扒下來一層。
「筷子掉了,再給拿一雙。」
見狀,朱由校揮了揮手,示意道。
「臣失禮。」
聞言,畢自嚴連忙先道了一聲,而後道。
「臣是聽到畝產如此之多,有些驚訝。」
「先吃粉,粉吃完了我們再說。」
「臣遵旨。」
聞言,畢自嚴拱了拱手,連忙端起碗吃了起來。
皇帝吃粉條子的辦法,很是簡單,醃酸菜的治水舀出來後,摻上淨水煮沸,然後放入粉條子就行。
待到畢自嚴吃完,朱由校就帶著畢自嚴在西苑中轉悠了起來。
「土豆這東西,雖然畝產多,但卻不頂餓,就算一時吃的飽肚,但很快就會感覺到餓。」
說著,朱由校指了指正在給土豆削批的徐慧兒。
「這點,順妃有經驗。」
這個小蘿莉,喜歡吃土豆絲,經常吃的小肚子渾圓渾圓的,但很快就會又叫著餓了。
「。。。」
聞言。畢自嚴有些不知道皇帝的這話該怎麼回答。
「不過,朕有辦法,就是做這粉條,粉條子很是頂飽。」
粉條在中國,最少有一千四百年的歷史。
北魏賈思勰所著《齊民要術》中,就有關於粉條的明確記載。
宋朝陳叟達的《本心齋疏食譜》中,提及「碾綻綠珠」,說的就是綠豆粉。
土豆這東西,要麼鮮吃做菜,要麼切片曬乾才能長時間保存。
土豆放的時間長了,溫度一旦控制不好,就容易變綠髮芽,吃了是會死人的。
站在皇帝的身側,看著一眾虎賁衛將士們勞作,畢自嚴滿臉寫著奇怪。
虎賁衛和龍驤衛的士卒們,分成了好幾批。
幹活的幹活,運水的運水。
有的士卒就著西苑的池水,將校場上的土豆清洗乾淨。
有的士卒抬著清洗好的土豆來到幾台機器的面前。
這機器,有一個搖把,搖把轉動時,帶著齒輪旋轉,讓機器內的刺輥將放入其中的土豆壓成碎屑。
「這是做什麼?」
學著皇帝的樣子,畢自嚴伸手抓出一把土豆屑捏了捏,好奇的問到。
「將土豆打成碎屑,土豆里的團粉(澱粉)才容易溶到水裡。」
將手裡的糰子丟在盆里,朱由校對畢自嚴解釋到。
「這輥壓機,是朕讓人做的,用鋼材製成,鋼齒非常的堅硬、鋒利。」
「土豆打成屑後,再經水浸泡,其中的團粉就會被水帶出來。」
說著,朱由校帶著畢自嚴繼續往前走,來到一群正在進行過濾的士卒面前。
這些士卒手裡,拿著的是一塊塊白色的紗布,將磨好土豆屑包在裡面進行漿洗。
「將這土豆屑漿洗完後,就會得到這些白漿。」
帶著畢自嚴來到一連串的大缸前,朱由校指著這些缸道。
「經過半天到一天的沉澱,溶在水裡的團粉就會漸漸的沉到缸底。」
「沉好的底子去掉細小的渣滓,經風乾後就成了團粉。」
「方才我們吃的粉條,就是這些團粉製成的。」
「。。。陛下聰慧。」
聽完了皇帝的講究,畢自嚴好一會兒,才憋出了四個字。
「陛下,臣有一惑,這土豆取完粉後,剩下的渣子是怎麼處理?」
「渣子?這個朕沒關心,不過想來是拿去餵豬了。」
聞言,朱由校理所當然的道。
「再不濟,就拿去給田地堆了肥吧。」
「回皇爺。」
聽到皇帝如此不接地氣的話,一直跟在兩人身後的劉時敏連忙道。
「這些渣子,士卒們都拿去混上菜葉蒸了飯糰。」
粉條子這玩意兒,也就是宮裡的貴人們吃上一吃,士卒們頂多在活幹完後,犒賞時能吃上一碗。
「是朕疏忽了。」
聽到劉時敏的話,朱由校的表情有些尷尬。
他這皇帝,還是過的有點兒不食民間五穀了。
「這分開不到兩個時辰,畢師就來尋朕,是為了什麼?」
「臣為言官之事而來。」
沒有繼續在吃的問題上深究,畢自嚴躬身道。
「陛下令將那些敢言兵事之人送往遼東,臣亦贊同此策。」
「然朝中清流對此議論頗多,臣有些擔心。」
聽到畢自嚴的話,朱由校沉默了一下,而後問道。
「清流,什麼叫清流?」
「回陛下,北宋歐陽修《朋黨論》有言:唐之晚年,漸起朋黨之論,及昭宗時,盡殺朝之名士,或投之黃河,曰:『此輩清流,可投濁流。』而唐遂亡矣。」
「自此,一些潔身自好、以天下為己任、敢於直面彈劾權貴,直諫君上的官員,就叫做清流。」
聽完了畢自嚴對清流的解釋,朱由校突然問道。
「你是擔心,有人說你重用循吏,而打壓清流嗎?」
「臣慚愧。」
聞言,畢自嚴躬著身道了三個字。
意思很明確,他擔心。
「畢師看看這大缸,這就是大明的官場。」
指了指眼前盛著澱粉的大缸,朱由校對畢自嚴道。
「時間久了,一個官員如何,就能看的出來。」
「似畢師這般久經官場,替天子牧養天下之人,就會在這缸底漸漸的沉澱下來。看似不甚典雅,卻可充飢,解一餐之憂。」
「而那些個言官,就是這水,為天子耳目,監察群臣,就是這水,他們負責將朝臣中的奸佞分辨出來,讓實幹之才可為君用,讓奸佞小人被國法懲治。」
「孟子有言。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說著,朱由校看向畢自嚴,表情認真的道。
「朕不是什麼濁世昏君,但是現在這水卻渾濁了。」
「為什麼,因為有渣子混進了水中。」
「什麼叫做清流,他們配得上清流這個名字嗎?」
「不要覺得朕不知道,他們一個個在暗地裡,拿著士紳豪右的錢財,為那些人奔走呼號。」
「稱為清流,他們不配。」
說著,朱由校看向畢自嚴道。
「將朕的話,告訴群臣。」
「清流,清者,淨也。流者,動也。」
「既然敢稱清流,那就讓他們證明一下。」
「第一,既然敢稱清流,就必須清廉,要乾淨,要敢讓正廉的錦衣衛緹騎去他家查。」
「第二,既然敢稱清流,就必須要動起來,要實地去調查。」
「做不到這兩點的人,就不配稱為清流。」
「做不到這兩點就敢稱清流的人,一律發榜公告天下,告訴天下人,這些人的虛偽之處。」
「陛下,這。。。」
聽到皇帝親自對清流二字的定義,畢自嚴眨巴了幾下眼睛,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這可真的是全新的定義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