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禮部侍郎王化貞求見。」
就當朱由校津津有味的看劉時敏組裝自鳴鐘時,有小太監進來稟報到。
「帶他進來。」
聽到小太監的話,朱由校的臉色瞬間就陰沉了下來,向後靠在了椅子上。
「微臣禮部侍郎王化貞,恭請聖安。」
被小太監領著進入御書房,王化貞跪在地上道。
「王化貞。」
看著眼前跪在地上的這人,朱由校拿出了一份奏章後看向王化貞說道。
「周尚書說你在廣寧參議任上時,善撫夷狄,與蒙古諸部頗為相善。」
「朕要通過軍事、經濟等多種方式,對內喀爾喀、科爾沁等部落進行扶持,讓他們與察哈爾進行爭鬥,以讓邊境得到安穩。」
「你給朕六條建議,除了第一條開互市外,其他五條都是給蒙古人給銀子。比如這第二條,以重金購內喀爾喀之馬,令之富庶,則察哈爾必起嫉妒之心。」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大明買完了內喀爾喀的馬匹後,察哈爾來攻,內喀爾喀以何抵擋?」
「你言要十萬兩白銀,卻不說這些銀子該要怎麼去花,只是簡簡單單一個數字,你覺得大明內帑的銀子都是大風颳來的嗎?」
說著,朱由校就將手中的奏章扔在了王化貞的眼前。
「陛下恕罪。」
聽到皇帝語氣如此的不善,王化貞只感覺到寒毛炸起。
「臣只是因為時間緊迫,沒有充足的時間進行調查,為此方才寫了一個大概的數字。」
抬起頭,看著上面坐著的皇帝,王化貞小聲的說到。
「廣寧地處邊關,百姓不善耕種,當地糧食短缺,物資匱乏,十萬兩白銀在廣寧買不到多少東西,想要安撫蒙古諸部,是遠遠不夠的。」
「你當朕是傻子嗎?!」
聽到王化貞的這話,朱由校眼睛一瞪。
「在廣寧買東西太貴,你不會到京城買,到南方買,買好後再往北運輸,出售給蒙古諸部?」
「回陛下。」
聽到皇帝的話,王化貞心中一凜。
以往他們花銀子安撫蒙古諸部,是在分朝廷的銀子。
簡單的來說就是,蒙古諸部收到大明的賞銀後,就需要找他們來將銀子給消費出去,通過商人將白銀換成物資。
而在這個過程中,作為邊關官員,是有資格決定哪些商人可以做這個買賣,收到回扣。
通俗的說就是銷贓。
「大明很少有商人願意前往邊關,即便臣想要這麼做,也很難找到人能將物資買到,為此往往需要付出數倍的音量才能聯絡到願意做的商人。」
「這樣啊。」
看著眼前的王化貞,朱由校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想了想後道。
「你說的到也有些道理,這樣吧,朕就給你十萬枚銀幣,由你去牽頭,組織一批商人往邊關輸送物資吧。」
說著,朱由校看向身側的小太監,示意他將王化貞的奏本撿回來。
「臣謝陛下隆恩。」
聽到皇帝的話,王化貞心裡鬆了口氣,同時又升起一陣輕視。
誰說的這皇帝很聰明,這不是很容易忽悠嘛,他這不就糊弄過去了?
提筆在王化貞的奏本上寫下了一個準字,朱由校示意他將奏本送去內閣。
「記住你要做的事情,就是通過互市的方式,拉內喀爾喀、科爾沁諸部,讓他們不再襲擾邊關。」
「臣一定保證互市安穩,內喀爾喀與科爾沁不再襲擾邊牆。」
對皇帝再行了一禮,王化貞出聲道。
「但廣寧地處邊關,蒙古蠻夷不學禮數,需要軍隊對他們形成震懾,臣想要能夠調動當地的駐軍。」
「朕強調了多少次,各司其職。」
聽到王化貞想要染指軍權,朱由校瞬間就警惕了起來,看向王化貞,語氣嚴肅道。
「你這個禮部侍郎的職責是通過互市對蒙古諸部進行拉攏,當地的政務、軍務你都沒有資格插手。」
「去弄好你的互市,不要有其他的心思。」
「臣。。。臣遵旨。」
見到皇帝如此直白的說他,王化貞低著的頭變幻了一下後應道。
揮手示意王化貞離開,朱由校從椅子上站起,來到了隔壁的屋子,這裡放著他的沙盤。
伸手沿著運河比劃了一下後,朱由校開始思索。
如今這個時代,沒有火車,南北的大宗商品轉運全靠運河。
但運河的終點在通州,想要讓物資北上到遼東,就需要人力,從通州走遼西(錦寧防線)走廊,或者從天津走渤海灣,從海運北上。
「傳消息給駱思恭,讓他去盯著王化貞,看看王化貞都會聯絡些什麼人。」
「奴婢遵旨。」
聽到皇帝的話,劉時敏連忙出聲應到,他知道駱思恭一直都在京外盯著一些個走私商人。
看樣子,皇帝是懷疑這個從廣寧回來的參議,是和那些商人有勾結,要釣魚了。
轉頭看了眼離去的劉時敏,朱由校無奈的搖了搖頭。
邊關的物價高昂問題,出在了運輸渠道上。
誰掌握了渠道,誰就掌握了權力。
北宋末年,宋徽宗的花石綱已經弄的京畿地區有流寇幾年無法被剿滅,但卻還是牢牢的控制著下方的州縣。
原因就在於趙宋有一套完整的轉運司機構對物資進行調控,實現了對下方州縣在經濟上的長期調控與抽血。
而大明對地方的控制,也就剩下政治上的控制了,經濟上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大明邊關的白銀通脹問題,累計到了一個難以整治的地步。
而雲南、川中地區,則是缺乏大量的白銀,導致了通貨緊縮,百姓日子過的艱難,土司和朝廷越來越離心離德。
手指在沙盤上敲動,朱由校心思微動。
他設立遼東轉運司也好,改革漕運也好,就是為了重新掌控運輸,掌控對遼東,對南方的控制。
「經濟管理的核心,在於trade off,權衡。」
「需要仔細權衡想要取得的成果,與付出的代價。」
嘴裡念道著一句話,朱由校下定了一個決心。
曾經的張居正改革,用貨幣白銀化,換來了大明的國庫充盈。
但同樣將國家的貨幣安全託付於西方國家的白銀開採量和運輸量。
這個現象在後世有一個專業詞語叫做「美元化」,其中的代表國家有哥倫比亞、厄瓜多、薩爾瓦多、馬紹爾群島、密克羅尼西亞聯邦、帛琉、巴拿馬、委內瑞拉、賴索托、辛巴威。
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美國佬的韭菜田裡的小韭菜,在一波又一波的美元震盪中被收割一空。
但現在,想要實現貨幣去白銀化難上加難。
大明的貨幣政策現在他除了讓人敲銀幣,慢慢的對民間進行滲透外,什麼事都做不了。
大明自己自己的產銀量非常的低,無法實現控制整體經濟膨脹。
開海不能停了,開海一停,沿海倭寇肯定就又會鬧起來。
而白銀的官方貨幣地位也不能輕動,動的結果就是大明這隻羊瘋了,上下各個階層都得造反。
只能用白銀敲銀幣,保證貨幣不會大規模的貶值的情況下,通過火耗的方式,從大明身上薅點兒羊毛下來的同時,慢慢進行整治。
「流通,流通。」
嘴裡念叨著兩個字,朱由校從放著沙盤的房間裡出來,在書桌前坐下後,抽出一張宣紙,提筆開始書寫。
「貨幣與物資流通的關係。」
就當皇帝又在寫書之時,王化貞腳步輕鬆的離開了南海子。
坐在回京的馬車上,王化貞的嘴角就忍不住牽起一陣微笑。
當王化貞回到京城之後,沒有第一時間去內閣領旨,而是來到了翰林院。
「恩師。」
早就有僕役拿著自己的拜帖前來,王化貞一至翰林院,就被翰林文書領入了大殿,見到了戴著個老花鏡,坐在書堆里的葉向高。
看了眼彎腰行禮的王化貞,葉向高伸手錘了錘自己的腰部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老了,看一會兒書人就有些提不起精神來。」
「恩師老而彌壯,還能再為朝廷辦幾年的事兒呢。」
上前扶著葉向高的肩膀,王化貞忍不住出聲道。
「陛下喜用實幹之才,我這種在翰林院讀了一輩子書,連知縣知府都沒做過的書蠹,是沒指望了。」
伸手拍了拍學生的手掌,葉向高看著他道。
「我聽說前段時日周應秋推薦你去負責與蒙古的互市,今日你來,是陛下同意了?」
「回恩師,陛下同意了。」
聞言,王化貞肯定的點了點頭,高興的道。
「我請求陛下給我十萬兩銀幣,陛下也同意了。」
「那就好,你在地方上任過職,與周應秋也有過接觸,此番互市之事,只要你好好做,將來必然能在朝堂上站穩。」
聽到學生的話,葉向高點了點頭,看向他問道。
「你今日來,可是有什麼疑惑想要問我?」
「恩師眼神依舊銳利非常。」
佩服的拱了拱手,王化貞出聲道。
「學生今日來,乃是因為前些日子韓爌來尋過我。」
「哦?他找到你的門上?」
聞言,葉向高的眼神瞬間銳利,思索了起來。
帶著王化貞來到自己的班房,親自給學生倒上了一杯茶水,葉向高方才出聲道。
「讓為師來猜一猜。」
「韓爌給你聯絡的那些個生意,我也是略有耳聞,他們對漕運的依賴,非常的巨大,很多東西都要藉助朝廷的漕軍才能北運。」
「如今,朝廷正在進行漕運變法,內閣正在逐步裁撤各個漕運衙門以及漕運衛所,很多事情就不能做了,他們的損失恐怕不小。」
「熊廷弼在遼東,對於走私物資給建奴、給蒙古的商人進行了嚴厲的打擊,動了包括你在內,很多人撈銀子的路子,所以先帝駕崩之後,朝堂上才會俱是彈劾他的奏章。」
看著自己的學生,葉向高豪無避諱的說出了王化貞庇護走私商。
「。。。」
聽到葉向高的話,王化貞臉色都沒變化。
他每年給葉向高的冰敬、炭敬的銀子都是走私商給的,葉向高也是這條線上的一隻螞蚱。
「朝廷要與遼東蒙古開互市,必然會給出大量的銀子,而且還要有人專門負責給蒙古諸部提供物資,所以韓爌才會找上你,看能不能將這些銀子弄到他們的口袋裡,對嗎?」
「不錯。」
待葉向高說完,王化貞點了點頭。
「以前,遼東對蒙古、對建奴的物資都是走私,遼東上下官員都有從中分潤,但所獲頗少。」
「自學生借著韓爌介紹的那些商人促成了朝廷對內喀爾喀與察哈爾互市之後,來往遼東的商人就變的更多了。」
「但是,如果朝廷改變漕運之法,他們將物資往北運輸的成本就會增加,所以韓爌就想要讓他們的那些商人專門負責對蒙古的互市。」
這意思就是,晉商想要壟斷朝廷對蒙古諸部的互市,以提高價格來抵消漕運成本增加的問題了。
「呵呵。」
聽到王化貞的話,葉向高臉上露出了一個嘲弄的笑容。
「人心不足蛇吞象。」
說著,葉向高看向王化貞。
「陛下看了你的條陳之後,就沒有再說什麼?」
「陛下問了。」
聞言,王化貞連忙出聲道。
「學生在條陳中寫需要十萬枚銀幣,陛下看後有些不滿,但在學生說廣寧物資匱乏,無人售賣之後,陛下就同意了。」
「取禍之道啊。」
伸手拍了拍王化貞的肩膀,葉向高臉色有些難看的道。
「請恩師指點。」
聞言,王化貞連忙伏身道。
「陛下熱衷於經商,宮裡新設的龍字頭、興字頭的商行可是不少,但你覺得為什麼陛下沒有讓宮裡的那些商行去與蒙古互市?」
「陛下鑄造銀幣,曾給朝中諸部眾臣言,勞動創造價值,銀幣分為貨幣價值和金屬價值。」
「陛下新設遼東轉運司,負責從京城、天津、山東等地,將遼東需要的物資轉運北上,但為什麼你負責的這與蒙古互市之事,陛下絲毫沒有提及到遼東轉運司?」
「恐怕,陛下已經知道了,有人走私物資給建奴,所以才會藉此機會,想要找出一些人啊。」
「你的腦袋,現在已經不是你的了啊。」
「這。。。」
抬起頭看向葉向高,王化貞的眼神里滿是不敢相信。
一個十六歲,從小在宮裡長大的皇帝,能有這麼深沉的心思?(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