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萬曆中後期開始,小冰川期開始發威,此次京畿順天蝗災只是一個預演。
蝗災過後,就是朝廷的處理了。
首先被提上日程的,不是皇帝在南海子定下的滅蝗,而是賑災。
好在順天府的鄉官制度已經普及,朝廷鄉間的控制力上升,沒弄出個民變之類的事情。
而就在調集糧食,彈壓糧價的過程中,畢自嚴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蝗災的第五日,親自帶人給順天知府衙門送來了三萬石的糧食,畢自嚴意外的看著董應舉道。
「今日來了兩千流民?」
「不錯。」
聞言,董應舉點了點頭,臉色非常的凝重。
「都是被蝗蟲啃食了家中田畝,後半年沒了生計的百姓,既有從順義、懷柔南下的,也有從涿州、固安北上的。」
「整個北直隸,大半州府都遭了災,區別就是嚴重程度。」
「很多百姓眼見家中田畝今年是產不了多少糧食,只能外出尋個生計。」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董應舉的話音落下,同行而來的戶部尚書袁世振聞言,出聲道。
「蝗災橫行,田畝欠收,但凡有遠見的人都會想到,糧價必然上漲。如今各處糧價高懸,惟有京城坐擁太倉,平抑物價,流民自是如同潑水於地般,往低處聚集,紛紛湧入京畿。」
「按現在的勢頭,恐怕用不了多久,京城四周就會引來數萬乃至十數萬的流民,到時候恐怕就需要朝廷每日出糧賑濟了。」
「這。。。」
聽到袁世振的話,董應舉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不滿的到。
「地方早有編戶,各處官員為何會放任流民四處乞食!」
「州府官吏只求轄地無事,流民越少事就越少,哪裡還會強留著不讓走的道理?」
看向董應舉,袁世振見怪不怪的說到。
這個也是王朝末年常見的景象了。
地方官吏為了減少本地的治安、賑災壓力,往往都半默許半主動的讓流民跑到別人的轄區上去。
在他們的眼裡,只要自己管理的地方沒有事,就萬事大吉。
至於說會不會禍水東引,禍害其他地方,那就和他們沒關係了。
聽到袁世振的話,董應舉沉默了。
即便其中有很多的官員這麼做,都是出於無奈,困著流民是等死,送走流民還可能會有線生計,但放任百姓流散他地,屬於是連為官最後的一絲本分都不要了。
「既如此,我等又該何如?」
看向兩位朝廷大員,董應舉求助的問到。
「經前番京中處決了一批囤積居奇的奸商後,宮裡的商行和順天府與京中的各家糧商也算有了聯絡,他們已經聯名來尋過我,給我交了個底。」
「京中的二十七家糧行聯手,將京中的糧價平抑在了每石一兩二錢左右,各家糧行的倉庫中,尚有糧食七百餘萬石,算上各家在南方收購,還在北運的糧食,未來三月之內,京城可食之糧在千萬石以上。」
「但京城近百萬人口之巨,按照一人一年食糧二十石計,這些糧只能撐到今歲冬季,若是再有周邊流民入京,恐怕連秋收都撐不到啊。」
「而如果算上順天府下轄各府縣的府庫,勉強撐過了今年,明年的春種呢?下官這裡已經沒有了主意,全仰賴二位了。」
說著,董應舉無奈的對袁世振和畢自嚴拱手道。
「這的確是個問題。」
聞言,畢袁二人忍不住同時捋起了自己的鬍子。
北京城就存在這麼個問題,人口太多,周邊產糧根本就不足以供應京中,全靠漕運糧食北上撐著。
而現在,蝗災一起,順天糧食產量肯定下降,北上漕糧若是不夠,百姓的生計就成了問題。
「我聽說,自蝗災過後,南海子在擴大招兵,能不能像他們那樣,將流民集中起來做工?」
沉思了一會兒後,袁世振看向畢自嚴問道。
「這。。。」
聞言,畢自嚴先是一愣,而後問道。
「一月之前,龍驤衛的趙率教不是上奏說,在周邊招募不到合格的兵員嗎?怎麼又開始招兵了?」
「城建營,不是上四衛。」
聞言,袁世振擺了擺手道。
「城建營如今只是日日在南海子平地,對兵員的要求沒有上四衛那麼高。」
「哦。」
點了點頭,畢自嚴看向袁世振問道。
「你說,能不能由朝廷出糧,將這些流民組織起來,開墾荒地,修葺道路?」
「這。。。」
聽到畢自嚴的話,袁世振低著頭思索了一會兒後道。
「可行是可行,此事將來可能會牽扯到數萬人,恐怕不是你我二人就能決定的。」
「那就去尋陛下。」
見到袁世振支持,畢自嚴當即開口道。
「事關數萬百姓的生計,陛下一定會同意的。」
「好。」
既然已經決定,袁世振和畢自嚴當即就上了馬車,將董應舉丟在了原地。
一路上,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拿出了一個組織流民開墾荒地的章程。
然而,當兩人到了舊衙門後,就見到了臉色陰沉的皇帝。
蝗災之下,流言四起——天生災異,罪在聖躬。
最底層的老百姓所關心的,只有自己能不能吃飽穿暖,能不能活得下去。
朱由校這個皇帝登基之後,實行的一直都是政治高壓,民間寬鬆的政策,即便是他的政令算的上愛民,在德行上沒什麼虧失,但也架不住有心人往壞處帶。
隨著蝗災四散,京城中漸漸的就又有了天子失德,方有天咎的流言。
消息一出,宣政司對民間的輿情就有些壓制不住,京城的百姓紛紛議論。
而更讓皇帝惱火的,是中央到地方,一些個清流的奏章又特麼的紛紛被送到了南海子來。
皇帝的案頭,擺滿了借著災異大談修德的奏章。
什麼請皇帝自省、寬釋囚徒、大赦天下的奏疏更讓人棘手。
「蝗蟲,苛政之所致也。」
「人君無施澤惠利於下,則致旱也。不救,必蝗蟲害谷。」
「國都蝗災,此乃大結冤獄所至,伏願陛下推忠恕之愛,矜冤枉之獄,錄刑徒,理冤囚,收令下獄抵罪。」
「朕自登基以來,夙興夜寐,不敢有絲毫懈怠。」
「如今天有災異,竟歸罪於朕乎!」
手中的奏章拍在桌子上,瞬間就震的桌案上堆成小山似得奏章嘩啦啦的倒了下來。
朱由校這個皇帝也是委屈。
地球不給臉有什麼辦法,恰好遇上了這麼個天災頻發期,就讓人給扣上了個失德的帽子。
「陛下息怒。」
見到皇帝的這舉動,有求於皇帝的畢自嚴和袁世振兩人當即出聲道。
「皆是臣等失職。」
「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不等畢自嚴的話說完,朱由校就厲聲打斷。
千篇一律的謝罪,聽的人心煩。
「想來,還是朕太過於寬仁了,讓這些人正事不做,整日裡就盯著些天災人禍誹謗朝廷,從今往後,這種借著天災而言德行的奏章,司禮監就別給朕送來了。」
說著,朱由校一甩袖子道。
「這些上奏章的人,都讓去平息蝗災去,不想去的直接罷去官身,免去功名。」
「陛下息怒。」
見到皇帝發這麼大的火氣,畢自嚴深恨這些人不識眼色。
如今,順天府剛剛發生了蝗災,你不想著怎麼儘快平息災難,反倒是這個時候上書言德,給皇帝添堵。
「古人有言,為惡而災報,是其應也;為善而災至,遭時運也。陛下即位日淺,視民如子,不幸降災,乃時運之會,而非德行之虧。」
「今,天降災禍,非陛下之罪,乃時也。」
說著,畢自嚴看了眼皇帝,卻見到皇帝在玩弄手上的扳指,只能硬著頭皮接著道。
「如今,朝廷首重者在民心,而民心繫於旱蝗。如今,朝廷已派出捕蝗使分赴各州府縣城,度支司也已經發下錢糧,準備賑災。」
「臣請陛下暫熄雷霆之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