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細雨收塵
2024-08-07 09:06:22
作者: 風過無痕12345
第三部:細雨收塵《上部》
陽平縣北屯公社北屯大隊位於渭河北岸的土塬。陝西的塬不是山,上坡幾里路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馬平川。可是由於地勢高,井水就很深。我去的那個地方井深十八丈,絞水的時候有兩個桶,一個上,一個下。搖呀搖呀搖了好久,才看見水上來,搖轆轤把的人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了。這個體力活理所當然歸男人干,至於做飯那天經地義是女人莫屬了。北屯大隊有八個小隊,分配的原則是每個小隊男女搭配。這樣的分配辦法建國堅決反對,於是三小隊的是建國和海瑞,四小隊則是兩個女知青了。但是,挑水仍由建國負責。我來得最晚,分在最窮的二小隊,每天10分工七分錢,也就是說一年干到頭還是欠生產隊的。二隊有個女知青,就等我去挑水。
建國什麼事情都不告訴我。到了二隊知青點,我才知道女知青就是我們班的周小影。這個當年的紅衛兵可是叱吒風雲,一付老子英雄兒好漢的架勢,如今落得竟然也和我一樣慘。活該!由於沒有思想準備,我們見面都尷尬。她仍是穿著洗得發白的綠軍裝,蓄著短髮,眉目里嫵媚中閃出靈氣,嬌羞中不失大方。我不和時宜地想起了兩年前:那天,就是她狂妄的對同學們喊:「要是革命你就站過來,要是不革命就滾你媽的蛋!」我知道,當時她爸爸是軍區一個首長。好囂張的口氣呀。我站起來:「你才滾你媽的蛋。」幾個和她一樣穿著的紅衛兵氣勢洶洶把我趕出教室,一同被趕的還有建國和17名同學,超過了我們班的三分之一。「你來了也好,老同學都熟悉,以後你挑水,我做飯。」「好呀!不知道我們的合作能成功嗎?」我挑釁了。「我們都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我想應該能。」我聽出來她的話有些真誠,還有些說教。建國對我悄悄擺手,我不語了。
建國從我來了後,就跑到我這裡蹭飯,他們本來就不會做飯。小影不樂意了,飯要她做,水可是我們三個一起挑的。「將就點吧,都是老同學了。我們都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我有點小高興。小影做了很少的飯,我們都沒有吃飽,建國和海瑞又跑回西安了。他們自到這裡來就沒有干幾天活,在家的時間多,況且我更知道,建國在西安有個女朋友在叫他朝思暮想。海瑞的嫂子怕他受苦,也希望他經常回家。我可是無路可走的,春花太遠,我家太窮,還是老老實實在這裡抓革命促生產吧。再說,時間久了,和小影鬥嘴也沒有意思了,沒有她做飯,我吃什麼呀!還有,就我們兩個,她做飯還算認真,有時候烙餅,有時候麵條的,甚至還有一回煮元宵,元宵是她在縣城買的。吃人家嘴短,慢慢地看她也順眼了。我這個人就這麼沒有出息,有吃的就高興。我們很少出工,七分錢,誰也不是傻子,幹活還欠隊裡的,那就多欠點吧,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小影和我看法一樣,當然呀!命運相同想法自然也就相同了。
吃飽了就想出去轉轉。距我們駐地向東10里有個漢陵,從西安坐火車就能看見有個高高的大大的圓形土堆,象小山一樣。早就想去看看,這天早飯後,我們一起去漢陵。出遠門我絕對要帶上飛鏢和彈簧鞭的,習慣了,就像抽菸的人身上總裝打火機一樣。「帶你那破寶貝幹啥,又不是打架。」小影邊說邊裝著烙餅。一路上秋高氣爽,綠樹成蔭,苞米有一人高了。我們說笑著,十里地沒怎麼感覺就到了。當我們爬上小山一樣的墳丘,只見熟透了的酸棗結滿了半個山坡,紅的果,綠的葉格外醒目。我們一口氣吃光了烙餅,就用裝餅的口袋裝酸棗。酸棗樹應該是灌木,雖然矮小,可是渾身帶刺,一會兒我就被扎了好幾下,我不幹了。可是小影樂此不疲,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了。陵下有個博物館,管理員是個青年人,陪伴他的還有院子裡的石人石馬。他熱情接待了我們,還煮了紅薯招待。等走出博物館天就黑了。
北塬的夜,有點恐怖,特別是青紗帳起來的時候。風吹玉米嘩啦啦作響,頭上月朗星稀,大地一片朦朧,風不吹的時候,周圍很靜,靜得瘮人。小影提著破酸棗跟在我身後,一句話也沒有了。我不能膽怯,我要害怕,這夜路沒法走了。只能加快腳步,拎起耳朵傾聽四周,這青紗帳要是鑽出來個什麼怪物……我不敢想了。「你看,那是什麼?」小影拽住我的袖子。不遠處六個綠森森的燈火,應該是鬼火,飄飄忽忽地行蹤不定。我忙從腰裡解下彈簧鞭:「別怕,有我呢!」其實我的頭髮也豎起來。慢慢走著我看清了原來是三條狗,我鬆口氣。當時我不知道,那不是狗,是狼,狼眼睛發綠光。走到跟前,狼突然向我撲過來。小影哇的一聲跑出好遠,酸棗撒了滿地。我沒有想到狗能撲過來,掄起彈簧鞭亂打一氣,狼倒在地上,再爬起來的時候是三條腿蹦跑的,另外兩隻小的也跟著跑了,我甩出飛鏢,狼發出慘叫,也不知道打到哪裡?接下來,輪到我和小影跑了,十里路跑得我們氣喘吁吁,可是沒有一點汗,汗都嚇回去了。以後,小影對我有點刮目相看了,因為村民們告訴她我打的是狼不是狗。
小影的媽媽病了,她要回去我也得走,民以食為天,她走了我吃什麼呀!大路口,小影頭戴綠軍帽一身戎裝,儼然一個女兵。大卡車開過來了,她一揮手,卡車順從地停下來。司機推開車門,我及時擠進去。「怎麼還有一個呀!」司機不高興了。「師傅,這是我同學,一路的,麻煩你了。」小影說著笑著關了車門,大卡車向西安駛去。
興慶湖裡碧波蕩漾,我和小影劃著名小船,把眼前的冷秋誤以為春天。小影白皙的臉龐浮著紅暈,輕輕地唱著:「讓我們盪起雙漿……」「哪裡來的美女呀!交個朋友怎麼樣?」浪聲浪氣的聲音,我看見四個混蛋把船向我們船上撞,小船搖晃著。我站起來,推開他們的船,看他們長相,一臉橫肉,個頭都不小,歪帶工人帽,一看就不是好東西。我扳住他們的船,飛身下水,手一用力,船翻了。四個混蛋怪叫落水。我抓住一個壓到水底,這時候另一個抱住我後腰,第一個混蛋跑了。和我來車輪戰,當換第三個人的時候,我不行了,一連灌了好幾口水。我沒有換氣的機會,那些混蛋抓住了我。漸漸地我什麼也不知道了。等我清醒的時候,小影在我身邊哭,是公園的保衛人員救了我,趕走了正在把小影的船推得像陀螺一樣的混蛋。幾天來我千辛萬苦終於打聽到他們是某技校的學生,我有點無奈,這個學校是當時城裡出了名的打手,惹不起躲著走。
一九七零年的七月,秦嶺林業局到北屯招工人。來的人是30歲的轉業軍人,舉止言談都帶著軍人的豪爽和果斷。他叫我們稱呼他指導員,說招工,其實只要六名,後來我知道,他在給自己的連隊招骨幹力量。不知道什麼原因,建國,我和小影都在這六名之內。林業局是很艱苦的工作,要爬山,要伐木,還要開山修路,而且,以後招工的會繼續來,所以沒有人願意去。指導員神秘地告訴我們,也許只辛苦一年,自然有好的出路,眼光要放遠。沒有人相信什麼《也許》,建國說:我們需要的是實在的東西。可是我對大山有著特殊的感情,看見大山,看見森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似潮起潮落,我對大山有種眷戀,有種思念,有種常人無法理解的真情實感。我是堅決要去的。小影也只好去了,她不願意過孤獨的求人找水的日子,建國經不起我們的鼓動也去了,他說:「我可是為朋友兩肋插刀,不像有的人重色輕友。」我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朋友嗎!開玩笑的,我要接話就認真了。海瑞根本就不去,更不要說沒有他的名額了。上蒼好像在冥冥中就有安排,海瑞就不是吃苦受累的命,他後來上大學又出國了。
秦嶺林業局23連在大山深處,距山外有150公里,放在現在也就是一小時的路程。可是那裡是石子路,彎彎曲曲坎坷不平的盤山而行,到連隊的時候,汽車已經跑了五個小時。指導員熱情地為我們接風,擺上了最好的飯菜招待我們,酒酣耳熱之際,就頗有其事地宣布了我為一班班長,建國二班班長,小影為女工班班長。剛來就當官呀!我們都有點受寵若驚了。
工作是艱苦的,每天四十多分鐘的爬山,讓我們在白雪皚皚的山上大汗淋漓,渾身都是熱汗,一會兒就冷得哆嗦,裡面的襯衣都是濕的。只能立即伐樹,增加熱量。小影的工作比我們好點是不爬山,可一天揚石子沙子的,灰塵暴土的胳膊都是酸困,滿臉都是灰塵。中午不能回來,帶的是四兩一個的槓子饃,開水早涼了,我們要吃掉兩個,八兩飯票就不見了。我們的住房是八人一間,牛毛氈覆頂,木板打牆,屋裡大火爐燒的通紅。不怕沒有柴燒,因為青山常在。最難耐的是飢餓,52斤定量不夠吃。四兩的槓子饃幾口就沒有了,也不知道是有人剋扣,還是我們食量大如牛。連部是青磚紅瓦的洋房,地勢也高,進門東西兩側各兩間屋,木門玻璃窗,和我們相比,占盡了風光。
漫漫的365天總算過去了,指導員沒有食言,他把我叫到他房間,問我有什麼想法。我想起了建國的父母,就說喜歡當醫生,他又問為什麼,我說救死扶傷。我不傻,不會說要當官的孝敬我喝酒。後來聽建國說也問他了,他說要回西安,因為那裡有他的女朋友。小影說他爸爸媽媽都是軍人,她要當兵。一個多月後,建國走了,是開汽車的,雖說是運木頭可是能經常開回西安了,他能和曄曄經常在一起了。我上醫學院的名額也報上去了,只有小影沒有動靜,指導員說可能今年不來招兵了,等明年吧。又是一個月過去了,我的名額被莫名其妙地退回來,理由不知道,指導員只是說不怪他,他盡力了。後來我知道了,原來是局部一個領導的兒子頂替了我的名額,知道這件事已經是開學兩個月後的事情,兩個月後指導員調走了,我和小影掉進了無底深淵。
《上部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