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九九歸一

2024-08-07 09:06:28 作者: 風過無痕12345
  細雨收塵----〈下部〉

  工程隊的日子不想多寫了,回憶起來都是辛酸和眼淚。有的時候,同樣一件事情,我可以告慰別人,卻說服不了自己。每個人,在困惑苦悶的時候,都需要身邊的朋友能夠開導自己一下。其實,我不是不懂這些道理。小影就是這樣,經常來開導我。她說過這樣的話現在我仍不能忘記:大地無力招架風雨,卻在雨後奇蹟般地收穫一道彩虹。或許吧,我的苦難是一筆財富,可是當我無力戰勝它的時候。它可能就是債務了。我阿Q著自己,麻醉自己,夢想天上掉餡餅。

  一九七八年是農奴翻身解放的一年,我至今都是這樣認為的。夏天的一個中午,小影喜孜孜地來找我。不是周六呀,我有點奇怪。「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家老爺子恢復工作了。」她激動地說。是個好消息「祝賀你,你也可以脫離苦海了。」我忽然有點失落,小影也要走了,都走了,就剩我一個了,孤獨和恐懼霎時包圍了我。這幾年,小影就是我的依靠,寄託和指望。我忽然迷濛中感覺離不開她了,就像受傷的雙腿離不開輪椅一樣。「老爺子出山的第一件事是搬回古城,第二件事情……」她有點賣關子了。我看出來了,難道和我有關?「老爺子第二件事情是讓我們一起上軍校。」小影摟著我脖子叫著。什麼?上軍校!我怎麼感覺不著邊際。我沒有太大的嚮往,我只想早點回23連,再早點出山找個工廠一輩子足矣。「你說夢話吧。」我推開小影。「真的,我們就要解放了。」小影歡呼著,跳躍著,紅潤的臉龐就如盛開的玫瑰。

  我記起了那次我們去看她媽媽的病。那是一個簡陋的土屋,裡面除了簡單的日用品幾乎一無所有。小影搖搖熱水瓶,裡面沒有水,揭開鍋蓋,是吃剩的麵條,缺鹽少醋的麵湯上飄著幾根菜葉。我撫著她媽媽瘦骨嶙峋的胳膊說:「阿姨,好好養病,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阿姨看我的眼光充滿了慈愛和喜歡。她爸爸進來了,進門就喝一瓢涼水。然後走到我跟前,仔細打量著:「聽小影說了,你們從上學就在一起,老同學了,不容易。要互相照顧。」我頻頻點頭。他拍拍我的肩膀:「身體好結實,是個當兵的料。」我一個立正:「謝謝叔叔誇獎。」他笑了,笑的格外爽朗,格外開心。

  那年秋天,我們進了解放軍的一個後勤學院。生活啊!和我開了個冷酷的玩笑。像一條千迴百轉的河流,終於流進大海了。一切都發生了改變,一切又是順理成章。當我們去感謝她的父母的時候,她媽媽一定要我吃了餃子才能走。吃什麼餃子呀,隨便炒個菜就可以了。小影神秘地告訴我:「我們家鄉包餃子是招待新女婿的。」說完我和小影都笑了。我們一起去探望我父母的時候,他們驚訝了好久,才敢相信我們這身穿戎裝的年輕人。媽媽摟住我,身體哆嗦著,嘴裡不知道嘟囔什麼,淚水不受控制流下來。過去的畢竟過去了,我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蒼白和稚嫩,現在應該慢慢地遠離浮躁,焦灼,盲目和偏激,以廣闊的胸懷,長遠的目光,從容淡定地去面對新生活了。

  畢業那年,我們三十歲。也就是一九八二年,我們結婚了。生活讓我們轉了個彎,這個彎一轉就是十年。十年啊!從學校到農村,從農村到林場,我們都幹了些什麼?伐倒了一棵棵參天大樹,炸開了綠色成蔭的大山,吃著祖宗的飯,造著子孫的孽。十年啊!我們的青春沒有了,我們的理想沒有了,寶貴的十年啊。人就是這麼賤,以後的三十年,我幾乎沒有什麼記憶,只知道光陰似箭,而那十年,我恐怕忘不了了,刻骨銘心了。

  轉眼就是一九九零年,縈繞在我心頭的一個念想越來越強烈了。我要到春花那裡去看看,我忘不了我們分別時她那幽怨和哀傷的一瞥。挑選一個好日子,我和小影出發了。

  春花仍在門口迎接我們。她過早地衰老了,歲月的侵蝕在她眼角留下道道魚尾紋,神情有點木然:「我知道你們會回來的。」她好像在喃喃自語。「你丈夫呢?」「死了,那年開山放炮炸死了,都十多年了,不提他了。」「大叔呢?」「去年不在了,走的時候還念叨你的……」我震撼了,我虧欠他們太多了,一陣內心的絞痛和內疚折磨著我。「有孩子嗎?」小影說話了。春花望著小影:「上高中了,星期六回來。」我看看這間破舊的屋子,牆被熏得漆黑,灶台有兩個鍋,一個做飯,一個餵豬。炕上的被子幾乎看不出顏色,這就是春花,當年鮮花般的姑娘。春花告訴我兩件事情。第一:她說自己是她們山上的山桃花,春天開花,粉紅的,雪白的格外好看。可是,山里人都知道,山桃花是不結果的。「你見過山桃花結果嗎?我就是山桃花。」我快落淚了,是的,我沒有能力給他婚姻。我也沒有能力讓她生活好起來。第二,她告訴我,在她們家的後山,有條小道,走半天就可以到23連。那年,他們就是從那裡把她劫持回來的。就像一顆炸雷在我頭頂響起,我懵了。

  我真該死,我怎麼就不知道這條通向心境的小道呀!讓至純,至真,至美的愛情擱淺。如果……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的如果。要是真有,要是我能找到那條通向心境的小道,我的人生就會改變,我也不會在這除夕的雪夜有這樣的遺憾。也許人生本來就應該有許許多多的遺憾,也許這許許多多的遺憾正是我生命中最為珍貴的記憶,雖然我已經感覺自己已經遍體鱗傷。孩子回來了,今天不是星期六,孩子說她心裡感覺不對,似乎有什麼事情,是心靈感應嗎?於是她就回來看看。孩子長得酷似春花。人都說女兒像爹,這個孩子幾乎完全繼承了她媽媽的摸樣。小影把孩子拉到身邊:「叫什麼名啊?」孩子有點害羞,:「郝思雨。」我又一次震撼了。「思雨,做我們的乾女兒好嗎?」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呢?我幾乎在乞求了。孩子不知道說什麼,有點驚慌,有點意外。春花把孩子領到我們身邊,:「快,給乾爹乾媽磕頭。」

  我們把思雨送進了軍校,她現在是我們衛生隊隊長,女婿也是部隊的幹部。他們就住在我家,我給孩子改名叫詩雨,女孩子嗎?這樣文雅些。詩雨呀!比我兒子還親,春花也經常來這裡,她家的房子翻新了,我們每年夏天都到那裡去避暑。今年春節,春花就在我們家過節。一些蹩腳的文人經常把這樣的情況寫成要死掉一個,可是現實並不是這樣,我們像最親密的親戚一樣往來著。

  春節前一個月,我舊病復發,住院20多天,構思了〈憶海沉鉤〉,出院就再有一周是春節了,時間緊迫,沒有精力修改,雖然粗燥,卻是我早就想說的話。我用了第一人稱,寫起來親切,卻不是我一個人的經歷,不要誤會。今天是個好日子,藉此機會,我特地祝願關心和關注我的《憶海沉鉤》朋友們新春快樂,闔家幸福,萬事如意。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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