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桃花—苦澀的愛

  第七章

  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三天三夜，秦山變成了粉妝玉砌的世界。茫茫無際的大森林披上銀裝，乾枯了的枝條上開滿碎玉瓊花，好一個冰清玉潔的外表。污垢、坎坷和坑坑窪窪，統統被潔白無瑕的白雪填平了掩埋了。

  陽光當空照耀，感不到一絲溫暖。雪地上折射出刺眼的光。志平穿一件蘭色的棉大衣，沒戴帽子，頭髮亂蓬蓬地，雙耳凍得發紅，腳穿筒雨靴，裡面裹著羊毛氈，他雙手插在大衣口袋，不時又揉揉發紅的雙耳，腳踩在厚厚的積雪發出咯吱的聲響。周英穿著綠色軍大衣，頭包裹著厚厚的粉紅色的羊毛圍巾，在白雪的映襯下，像一朵盛開的山桃花。她用樹枝在潔白的雪地上畫出《江山如畫》四個大字。筆鋒秀潤中含剛勁，字體端正又俊麗，特別是落筆之處，乾淨利索，引人入勝。

  幾個月來，志平一直躲避周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翻殘破的書本。他不是不想見到她，隨著時間的推移，思戀愈是在加深，他已經離不開她了。可他不能拖累她，上次大頭給的處分，他真想暴跳起來和他說個高低，男子漢死也死在戰場，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可那第三條說他作風不檢，他忍住了，不能把周英拽進去，天大的不幸讓他來承擔吧。她當上檢尺員，憑什麼當的，他太明白大頭的險惡用心了，就像知道狗改不了吃屎一樣。

  李維前些日子告訴他一件事，在腦海中迴旋：「志平，要當心，葉宏敏不會騙我，他親口告訴我大頭半夜敲開了周英的門，女人的心啊，秋天的雲，靠不住的。」他當時很生氣。李維也懷疑周英，可過後一想，這些人可都是從小到大，推心置腹的生死之交。他迷惑了，不管怎樣，還是少接觸吧，他把自己陷入萬分痛苦之中。

  「志平，到外邊走走。」她叫他。「有功夫再去吧。」他推辭了。

  「今天有空嗎？」她又叫他。「今天我忙。」他心不由衷。

  兩個月後，她又來了，今天非去不可，少這樣不陰不陽的，她發火了。

  「以後不要找我。」他的話和面部表情形成對比。

  「有話明說，少和我來這一套，我受不了。」她沖他喊開了。

  志平跟了出來，他心中難受。

  看著他畫的字跡，一股男子漢自尊的驅使，他冷冷地說：

  「我想，今天不是讓我欣賞書法的吧。」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周英在地上畫出一付條框，框住字跡：「你一定問我怎樣當上檢尺員的吧，告訴你，這個我也知道，大頭醉翁之意不在酒。但這個工作需要人干，我也願意干，就是這麼簡單。大家的議論，我也知道，一些人和我疏遠了，好像我有傳染病一樣，這只是出於一種嫉妒的心理，這都是正常的。叫我奇怪地是你為什麼也不理我，我告訴你：我是驕傲的，我是自負的，我是不看別人臉色的，也不低聲下氣的。我不遷就任何人，也不向任何人低頭，說我狂也可以，說我傲也可以，說我 目 空一切也可以，這就是我。記得有這樣一首小詩嗎？

  《牆上的一幅畫，她是誰？不哭也不樂，我不要這樣的生活，要哭就哭出眼淚，要樂就樂出性格》。

  她的眼眶盈滿淚水，滿面緋紅，胸口也激烈地起伏著。

  望著這張俊美的臉。聽著這齣自肺腑的心聲，他止不住砰砰地心跳，周圍是冰天雪地的世界，可和她在一起，只感到快樂，溫暖，似乎處身於一個百花盛開的大花園中，周圍全是香美和溫柔，那積壓在心頭的痛苦仿佛化開了。噴射出燦爛和快樂的火花，不能，不能，他趕緊低下頭，拿起樹枝在雪地上無意識地畫，他內疚、害怕，再也不敢看那白裡透紅的雙頰，再也不敢看頂風迎雪的山桃花。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她氣呼呼地問。

  「什麼問題？」他還沒清醒過來。

  「為啥不理我？」她使勁推他。

  志平語塞了，他有些緊張，有些軟弱，又有些無奈。

  「快說……」她睜大眼睛，淚水淌了下來。

  他想說什麼，想解釋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看著她眼中的淚光和顫抖的嘴唇，他相信了，他明白了，小葉子，李維都說錯了，統統錯了，眼前的一切，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他掏出手帕，輕輕擦去掛在她唇邊的淚珠，握住她的手腕，凝視著她，凝視了好久好久，昏沉沉地說：

  「我怕，怕大頭因為我欺負你，我是害怕……」

  她垂下睫毛半響，她的睫毛揚了起來，眼珠烏黑，眼神真摯笑了，她笑了，一連串銀鈴似的笑聲在雪山中蕩漾開來。

  好一陣子，她止住了笑，眼睛閃著光彩，閃著迷人的光彩說：

  「你怕什麼，膽小鬼，我一點也不怕，有一天半夜都快12點了，大頭敲門說要檢尺表，我從門縫遞給他，可他硬擠進屋，那賊溜溜的眼光盯得好心慌，可我一想到有你在，諒他也不敢怎麼樣，我就大大方方地說：「連長，還有事嗎？沒事我可要睡了。大頭訕訕退了出去，對這種人，就不能害怕，你越害怕，他越想欺負你，對嘛，何況，我還有你的保護呢。」她雙手蒙住了發紅的臉。

  他挪開她的雙手，熱烈的眼光盯住她，似乎要看到她內心深處。她也毫無顧及地，痴情地望著她：大大的眼睛，黑里透紅的臉膛，高筒靴衫托出男子漢的陽剛之美，棉大衣裹不住渾身的英氣勃發，端正的鼻子下含著正氣，晶亮的黑眼睛放射著異樣的光彩。

  她只感到心跳得厲害，跳得難以自制。周圍是異樣的靜寂，好像宇宙萬物都在啼聽著，期待著，樹梢的雪落下來，悄然無聲繪出串串梅花。冰凍的河面快要解凍了，伏在冰上，隱隱約約有潺潺的流水聲，一股甜蜜而又難受的感覺，使她的面頰微微痙攣。她急促奪去他正在雪地上亂劃的樹枝，在一塊光潔的雪面上寫道：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擷，此物最相思。

  志平再也抑制不住了，閘欄一旦衝破，愛的潮水就鋪天蓋地，他只感到無法明了的感覺襲擊著，迷迷糊糊中呼吸急促，只低低地呼喚一聲：

  「小英……」就把她緊緊攬入懷中，緊閉雙眼，一切感覺似乎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