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山南麓,無終宮西側的乾明殿人聲嘈雜,無數男聲嚷著「陛下在哪裡」、「陛下怎麼還沒來」之類的話,女聲就一個,低沉中有即將破冰的怒火:「陛下何時來豈由爾等臣子決定?」
文武皆有的官員明顯不耐煩了,已有人喊出「女皇是不是也出事了,你一個扶桑女子是想矯詔篡位……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還是白天那身打扮的女皇自後殿轉出,身穿仙鶴補服頭戴長翅紗帽的老文臣噗通跪下叩頭,其他官員趕緊跟上。
「陛下!羽林衛錦衣衛是天子親軍,人事任免自是陛下聖裁,可兵部刑部諸司還有中京府等要職得由內閣商定人選,再呈陛下取捨,否則不合規矩。」
老文臣抖著花白鬍子,話語情深意真。「此事先不論,清查宗室官員家宅之事,還請陛下收回成命!此令一出,中京必將大亂啊!」
女皇看著唯一主動向她效忠的大學士,眉頭緊皺頗為不滿。「還要什麼規矩?我封官還要徵得別人的同意,那到底誰是皇帝?」
「清查家宅又怎麼了?中京里還潛藏著孽魔的魔子,只有你們這些貴人才藏得住。不清查難道等著你們跟她同流合污,壞掉大明江山乃至滅了震旦大陸嗎?」
大學士急得牙都要咬碎了,「陛下啊,道理是如此,可做事得講章程,得分輕重緩急!陛下白日也該看出來了,眼下正是人心不穩的時候,要先安定人心,分出親疏。」
女皇坐上比社稷之座簡樸得多的寶座,手指敲著扶手,目光有些迷離。「你是說親小……呃,親君子遠小人嗎?」
大學士不迭點頭,女皇一拍扶手,語氣不容置疑。「是得分出親疏,這正是看看大家對我到底忠不忠誠的時候。誰對我忠誠,我就親誰……呸!重用誰,這道理還用你教我嗎?大學士啊,就從你家開始吧。」
大學士一僵,壓低聲音說:「老臣家中絕沒有蓄養暗精靈,此言若虛,天打雷劈!老臣還可用項上人頭為其他大學士擔保,求陛下收回成命,為社稷重臣留些……體面。」
「你們的體面比大明的江山,比震旦的安危,數十億子民的生死還重要?」女皇有些怒了,她不明白老傢伙為啥這麼抗拒,「你們如果忠誠於大明,不該主動接受清查,自證清白嗎?」
大學士說不出話,咽喉嗚嗚作響。其他官員身軀佝僂,恨不得捲成蝦米。
下一刻,大學士眼白一翻撲在地上,激起聲聲驚呼。
等侍衛扶起大學士,殿裡噗噗響個不停,又有大半人摔在地上。不僅有昏迷的,還有打擺子的甚至是嘔吐的。
「呃啊……」
女皇捏著鼻子,憎厭的說:「你們這些人還真是脆弱,一丁點壓力都承受不住。」
辦公地點轉到後殿,官員只剩下稀稀拉拉十多人,都是羽林衛、錦衣衛、兵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中京府等部院之下強力部門的負責人。
「清查宗室官員的家眷,搜尋中京藏污納垢之處,務必將那隻暗精靈魔子找到,」女皇的語氣很嚴厲,這不僅關係到震旦安危,也關係到她自己的處境。「限時半個月,由遠坂總管全權統管,朕會授她尚方寶劍,誰不盡心就殺誰的頭。」
官員們個個面無人色,氣如遊絲的應下,像一群殭屍般步履蹣跚的告退。
「我覺得……這個樣子怕是不行。」
後殿只剩君臣兩人,沉默了許久,小愛有些遲疑的開口。「不管事情多複雜多困難,我都能安排得妥妥噹噹,前提是人手得跟刑天,至少是候補刑天那樣讓人放心。這些人……我是兩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能不能用。」
女皇揉著眉心說:「我也知道不行,可魔子的事情這麼緊急,就沒幾個絕對忠誠的人站出來替我分憂嗎?」
「對了他呢?「小愛問到女皇之前的去向,「他該對你絕對忠誠吧?」
女皇的心情頓時變好了,揚起眉梢,語速極快的說著若是高德在這必然捶胸頓足的話。「那是當然啦,他很清楚忠於我就是忠於大明,他也了解我現在的處境,想為我做些什麼。不過他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力低微,只想在暗中活動,做些不適合公之於眾的事情。」
小愛邊聽邊點頭,「還好,也不枉你……」
她又懊惱和愧疚起來,「當時在祖山大門那裡,是我去追那隻黑皮豆芽多好,也不至於讓你……」
「不是說了不再說對不起嗎?」女皇責備道:「孽魔很棘手的,我都出了岔子,換成你不是更糟糕?」
說到這個女皇就心有餘悸,「老天保佑遇上了他,認出他那會我差點沒繃住。」
「是啊真是太巧了,」小愛擠著眼調侃女皇。「孽魔是喜歡搞那種事情,不過以你的冰之聖者形態,還沒到那種程度吧?莫不是自己投懷送抱的?」
「你還好意思說!雖然不覺得吃虧,但也不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女皇篤篤的敲桌子,「不是你給我一連發了幾道急訊說天廟出事了,我怎麼會選最丟人的辦法呢?當然啦,如果不是他,也不會有那樣的選項。」
「那傢伙真是幸運啊,」小愛咂嘴搖頭:「換成我肯定就先煎後撒了。」
女皇鼓起臉頰裝生氣,小愛變回嚴肅臉。「那就把他招到身邊,管整個錦衣衛吧。」
「我……」女皇卻猶豫了,好一陣子沒說話。
許久後她緩緩搖頭,「他終究是凡人,我們面對的兇險不是他承受得起的,所以……」
小愛漸漸笑了,「把他當作紀念品,好好收藏起來?」
「朱莫離這輩子得為大明而活了,」女皇嘆口氣,吐出濃濃的疲憊,「麗應該是自由的,他是麗的。」
「總之就是藏起來,」小愛點點頭:「換我也會這麼做,我看看錦衣衛里有什麼可以讓他養老的清閒衙門。」
她取出一本冊子,嘩啦啦翻了起來,像是一目十頁。
書頁停住,她把冊子送到女皇眼前:「這個部門是最閒的了,如何?」
「真好,沒想到錦衣衛里還有這樣的部門,跟危險的事情完全不沾邊,」女皇很滿意,「但我不需要他做什麼,就讓他安安穩穩在那養老吧。」
她對自小就追隨自己的扶桑少女從不吝於讚許:「還是小愛厲害,轉眼就解決了。」
「我替你寫份聖旨,讓那個傢伙一早上任,」小愛神色黯然,「本來我對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以為足以替你分憂,現在看來還差得太多。羽林衛錦衣衛這些部門的事情還好料理,可那些大臣……」
說到這個女皇也苦惱起來,「是啊,跟惡魔戰鬥都要輕鬆得多,為什麼這些傢伙不能像玩遊戲棋一樣,點中哪個哪個就精神百倍的應一聲,等待我的命令呢?」
她看住小愛,很認真的說:「但我不會退縮,不會認輸,小愛,就像我們在聖山殺惡魔那樣,繼續幫助我吧。」
扶桑少女按住胸口,深深低頭:「遠坂愛會一直追隨你,服侍你,至死不渝。」
女皇扶起她,欣慰的說:「我很高興,至少我還有你。」
拍拍書案上大堆文件檔案,女皇又道:「咱們得熬通宵了,先得搞清楚這個大明還有多少家底,多少麻煩。」
乾明殿後殿的燈光徹夜未熄,西城北面的小院裡,高德也輾轉難眠。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直到天蒙蒙亮,睡意才漸漸壓下眼皮。
剛閉眼,大門就被咚咚敲響。
開門看清來人,高德單膝下跪,拱手高呼:「僉事大人!」
來者是個身著大紅飛魚服的中年胖子,肚腩肥得玉帶架到了胸口,由一群至少是總旗的錦衣衛簇擁。高德一眼就認了出來,竟是錦衣衛里分管人事的馬僉事。
「哎喲高兄弟,不敢當不敢當!」在巡城所西城分所出現過的負手疊肚不苟言笑的大人物,此時笑得如酒館裡的女招待,「都是皇帝……女皇陛下身邊的親軍,哪分大人小人,快起來快起來!」
親手扶起高德,胖子臉色一正:「錦衣校尉高德接旨!」
尼瑪玩我呢我這不是又要跪麼?
高德只好又跪下去,這次是雙膝下跪。倒沒真生氣,反而歡喜得很。
別看小麗是民間人士,這效率簡直比得上給女皇吹枕邊風了!而且是讓女皇親自下旨,難怪馬僉事親自跑過來,這多大的排面!
升錦衣衛百戶!
還是管馴象所的實職百戶!
高德腦子有些暈眩,算上副百戶、試百戶這兩級,就是連升五級!
等等馴象所……
在腦子裡扒拉出錦衣衛各個部門的資料,高德山呼萬歲的時候還想喊聲小麗萬歲。
大明錦衣衛以前還不是親軍三衛里的邊緣角色時,一直負責皇帝鑾駕的儀仗。皇帝出巡,得有巨象、獅虎、麒麟、貔貅之類的猛獸開道,錦衣衛里設立了馴象所養這些猛獸。
隨著時代變遷,皇帝直接坐汽車火車甚至飛機飛艇出行了,這些猛獸再沒了用場。但誰也不知道皇帝會不會突發奇想,搞復古風的大典與民同樂,馴象所就一直沒裁撤。
這真是個清閒的養老部門,而且排面不小。「馴象所「聽起來不得勁,換成」大明皇家動物園」呢?
虧得自己沒被那點金票沖昏了頭腦,高德無比敬佩自己,舍了兩萬金龍,換來這個職位,這交易不要太賺!
回去招呼了聲高苗,要她老實待在家裡,高德被馬僉事摟著肩上了嵌著金邊,鋥亮華麗的蒸汽小車。
一隊蒸汽車突突而去,大門裡探出顆黃毛小腦袋,還留著淚痕的臉蛋上滿是擔憂和懊惱。
「哥……「
高苗抽著鼻子嘀咕,「你可得早點回來啊。」
車隊拉著汽笛一路狂飆,絲毫不管紅綠燈,半小時就出了城直奔城南的獸園。沒錯那裡有座向一般民眾開放的動物園,高德小時候跟父親去過幾次。
沒想到那座獸園居然是錦衣衛的產業……
高德一邊應付過於熱情的馬僉事,一邊盤算自己的薪俸乃至退休金。等車隊在離獸園兩三里遠的地方拐進泥土碎石路,屁股又開始打起了樁,馬僉事頻頻說到「年少有為」、「重任在肩」這類話時,高德的心也跟著屁股一起,咯噔咯噔的跳個不停。
車隊開進一座高牆環繞的大院,在碉堡般的三層石樓前停下。
主樓下數十人列隊而立,高德在車上就聞到了某種熟悉的味道,心跳拉出怒濤般的曲線。
下了車跟在馬僉事身後,走向那群跪在地上的錦衣衛。
「這就是新上任的百戶大人!」馬僉事尖著嗓子叫道:「女皇陛下欽點的百戶大人!」
眾人低頭齊呼百戶大人,高德迷迷糊糊的站到他們身前。
等領頭那人抬起頭,兩人視線相接。
「沃日!」
高德的脖子又痛了起來,正是那個差點把他脖子跪斷的絡腮鬍!
「我草!」
絡腮鬍嘴巴張得幾顆蛀牙都數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