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劍落在面前。
這是華山之下,令狐沖、張無忌、陸小鳳、左冷禪、郭嵩陽等人,帶上江湖上許許多多的人物,連同五嶽盟,皆慢慢趕來此處。長久以來,他們仰望華山之上,看著山上一處又一處驚天動地的變化,猜想著這一戰的恐怖與未知。
自然,也看到了這一道虹光直落人間。
劍身直插入土中,宛若進了豆腐,毫無阻礙的沒至劍身一半。劍停下來後,仍在不住顫抖,發出一陣陣如泣如訴的悲鳴,令聞者無不傷悲。
幾個五嶽劍派的人,見此劍不凡,想要取來,為令狐沖獻上,便上前去觸摸。結果剛剛走到三步之內,劍上立刻飛出劍光,將他們震退出去,引出來一陣騷亂。幸好劍似有靈,只傷人,而不殺人。
幾個貪心的小子,立刻被接下去療傷。
令狐沖也通劍道,見此神劍,立刻眼前一亮,「這柄劍已然通靈,劍上的道理,凝固成了一種光性,幾乎不可退轉。這種劍性,可以演化眾生,不知道是誰人能夠創雁……」
他這邊滔滔不絕,感慨萬千。其實被這一柄劍引動心中遐想,又何止是他而已,五嶽劍派既稱劍派,自然人人都修成劍法,以劍為道。
諸如左冷禪、三定、天門道人、莫大先生,見到這樣一柄劍,無不在心中掀起了千種相思,萬般暢想,一時難以言喻。
他們卻沒注意到,一直面帶微笑,悠悠哉哉,仿佛什麼也難不倒的陸小鳳,身形忽然一下凝固了。臉上的表情,也有一剎那,變成不可置信。嘴唇猛然蒼白許多,卻在微微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無忌連忙一伸手,按在令狐沖的肩膀上,讓令狐沖住嘴。
眾人這才注意到陸小鳳,也才開始聯想至這柄劍的來歷。
他們自然知道,此番行動,各方相助。陸小鳳那邊,便是請動了近二十年來,整個大明江湖之中,繼燕南天之後最為炙手可熱的兩名劍客之一。
西門吹雪。
這個名字是冷的,他人也是冷傲的,可提及這幾個字時,人們總以最熱烈的語氣說出。仿佛他的成就,也是大明許許多多劍客的成就,他未來即將走到的光輝路徑,自然而然也被眾人所期待。
難不成這柄劍是西門吹雪的?
他的劍既如此,他的人又如何?
他的道路,難不成沒有走完?他這名世所罕見的劍道天才,難不成已經夭折?
這樣的想法,在無聲無息間,傳遍了在場眾人,每個思想裡面。沒有人說出這樣的話來,但都有同樣的疑惑。
陸小鳳靜靜走了上去,拔出了那柄劍,緊緊抱在懷裡,像是在擁抱著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那柄劍落在他懷中,也一下子安靜了,既不顫抖,也不四射劍氣。好像一個失去主人的寵物,正在疲憊的睡眠。
陸小鳳低下頭,蜷縮著身子,低聲嘟囔著什麼,武功低微一些的,根本聽不到。
他說,「嗯,西門,我會記著。」
然後,陸小鳳走到了人群之中,來到一桿大旗之前。那杆大旗,本來是五嶽劍派所有,上書「五嶽」二字。乃是象徵著它們華山、嵩山、泰山、衡山、恆山五大勢力,合併為一座龐然大物。
這種大旗,聲勢駭然,代表著一個門派的尊嚴與氣象。哪個門派,也要把這種旗幟,交由武功較高、更有忠心的弟子看護,甚至有「旗在人在」「旗毀人亡」的說法。
不過陸小鳳這次走過來,卻一過來便伸手,「抱歉了。」
那弟子只覺得手中一空,便被奪下大旗。
陸小鳳一揚手,劍光一閃飛射,直衝九霄之上。再聽刺啦一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劍已回鞘。
而那大旗之上,繡有「五嶽」二字的布匹,卻已無聲無息斷裂。
這份功夫,真是又快又准,一劍既去,逼成一道虹光。使得人人側目,暗中驚呼,感慨無比。誰也難以想到,一向以靈犀一指聞名於江湖的陸小鳳,居然有這樣一份劍法上的造詣。
不過那弟子自然看不出來,他只知道自己門派的旗幟為人斬下,當即怒喝一聲,只覺得為人所辱,便要拔劍出手。
「你敢!」
他自然知道陸小鳳武功卓絕,地位超凡,而且人脈廣博,朋友眾多,尋常人得罪不得。嚴格來說,這是江湖上炙手可熱的紅人,但年輕人最受不得侮辱,尤其是眾目睽睽之下。
他寧死而不受辱,當即不顧其他,就要拔劍斬向陸小鳳。
令狐沖卻身形一閃,來到他的身旁,止住他的劍鋒,示意他不要妄動。他見了盟主,才似乎委屈一般,「令狐盟主,他……」
令狐沖搖了搖頭,卻不說話,只是在某種靜默的氛圍中,看向陸小鳳。
陸小鳳可不管這些,他奪走旗幟,斬下布匹,便手持著一截長杆。
又四處尋找,從別人手中,取來了一塊紅布,綁在長杆上。
他看了這模樣,很滿意的點點頭。
這時候,風來了,他乘風豎起旗幟,一展再一招。
嘩啦啦——
血色的紅布,隨風而動,與風糾纏著,發出啪啪啪風亂的聲音。這聲音傳播出去,又悠遠,又淒涼,照應著整座華山,顯現出一種熾熱的紅。
陸小鳳高舉大旗,迎風招展。火紅的旗幟,遮蔽了天空。
現在,所有人忽然明白了。
這是戰旗。
也是祭奠。
風吹戰旗獵獵,是給西門吹雪送去的。
陸小鳳看著這戰旗,心中默默想,「西門,西門,你看到了麼?」
在靜默中,他攜戰旗,卻一轉頭,把手中長劍一擲,送入了那剛才手持旗幟的五嶽劍派弟子手中。
那弟子一呆,接過這柄長劍,一時不知所措。
陸小鳳對他露出一個很勉強的微笑,看起來很疲憊,很痛苦,卻又很真誠,「好小子,江湖有你這樣的年輕人,哪裡還需要一個陸小鳳!?這柄劍,你送去白雲城,交給葉城主,就說是西門的佩劍,他會懂的。」
說完之後,不等回答,足尖一點,攜帶大旗,朝著山上去了!
令狐沖這才對那弟子道,「陸大俠朋友身死,他這次過去,是因心中憤懣,難以忍受,自往山上去,望你原諒。至於這柄劍,他留給了你,你便應著他的話,前去白雲城吧。」
……
西門吹雪的逝世,讓局勢變得無比絕望。
老刀把子再沒有了劍,他的真武大帝法相也已破碎,無論如何,他已經受了重創。不過就算受了重創,老刀把子還是老刀把子。他沒有劍,還有拳頭,他握緊了拳頭,一步步沉默靠近。
和西門吹雪這種鍾情劍道、專注劍法的劍客不同,老刀把子的夙敵是張三丰。
既然他仰視著這個創立太極拳、太極劍的陸地神仙,自己當然也要在劍法拳法上皆有建樹才行。
半跪在地上的邀月,忽然冷冷道,「諸葛正我,我們真丟人啊。」
諸葛正我點了點頭,「是啊,我們幾個老前輩空習武道,卻給這後生犧牲了自己,真是慚愧。」
邀月怒喝一聲,掙扎著身軀,竟又重新站了起來,看著西門吹雪逝去的地方,道,「我這輩子從不喜歡欠人東西。可惜,可惜……目前看來,本宮是殺不了老刀把子了。」
看見她站了起來,旁邊的憐星亦跟著渾身一震,再度奮起,掙紮起來。
看來無論如何,她非常欣喜自己的姐姐可以認同自己,接納自己,帶著自己與別人一同為敵。這種感覺,在她一生之中,恐怕也絕無僅有。
諸葛正我道,「你……等等,你……」
邀月忽然一伸手,牽著憐星的手。
憐星怔了一怔,隨即發現,不只是握手這麼簡單,邀月握住她的手後,五指又跟著竄進來,進入她手指的縫隙。她猝不及防,也全無防備,就這麼五指與五指相扣,兩人的十指糾纏在了一起。
兩姐妹攜手而立。
老刀把子有些意外,但挑了挑眉,也不在意,繼續一步一步靠近。
邀月看向不斷靠近的老刀把子,道,「憐星,你知道麼。」
憐星道,「啊?」
邀月道,「我曾在一瞬間想過,點你的穴道,把你交給別人。讓你活下去,我去送死。不過在一瞬間後,我放棄了。要死,也得我們一起死,我們姐妹絕不能有人獨活。」
她一開始語氣柔和,但越說下去,越顯出自己的蠻橫來。
邀月宮主,本就是個蠻橫的人。
憐星道,「好的,姐姐。」
邀月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不恨我麼?」
憐星憨稚笑道,「如果姐姐把我丟下,讓我獨活,我才會恨姐姐。其實我知道的,姐姐你愛我,你不願意失去我。我們是出自一個母胎的姐妹,現在又在同一天死去,這是多麼美妙的事情啊。世人若能選擇自己的死法,又有誰不願如此呢?」
邀月神情一動,眼睛一紅,道,「好,好,好……本宮一向惡名昭彰,受世人厭惡……」
說到這兒,忽然哽咽失聲,低頭吸氣,竟然說不下去。
憐星知道,她是想起了當年的江楓。當年的江楓,正是如此評價她們的,說她們武功雖高,卻不懂得尊重他人,於是便沒有人會愛她們。她們是練武的天才,卻是做人的失敗者。
這句話一直在邀月心中,耿耿於懷,使得她修為日深,卻難有重大突破。
直至今日,這位霸道驕縱、高傲冷艷的女子,此時此刻赫然露出柔軟處,然後才感慨道,「到最後,卻終究還是有人愛我的。」
說到最後,她微微一笑,攜手憐星也走了上去。
兩個人一起走了上去。
諸葛正我看情勢不妙,也暗運真力,在旁護陣。他手中的槍勢,已經徹底凝聚起來,將自己創演的「空自在」,化作蓄勢待發的力量。
邀月憐星迎上了老刀把子。
雙方漸漸靠近,直到近在咫尺。
老刀把子陰惻惻道,「你們還來送死麼?」
邀月毫不避諱道,「是的,我們是來送死的。」
強者交戰,往往是未戰先言勝。可是邀月居然還沒有開始動手,便立即說敗。她說得乾淨利落,毫不拖沓。
老刀把子也意外,他斗笠下的神情,似乎動容,「你說什麼?」
邀月發狠了一般說,「本宮就是來送死的,但就算死也要咬你一口。老刀把子,這次是一招決勝負,就算本宮死了,也能傷你,使得你重創,給別人殺你的機會。本宮和憐星一起去了,也要在九幽之下等你!」
老刀把子感慨般,「女人真可怕啊。」
邀月道,「你說錯了,木道人,董天寶,老刀把子,真武大帝。」
老刀把子道,「哦?」
邀月強調道,「不是女人可怕,是本宮可怕。」
老刀把子點了點頭,也不得不承認,「沒錯,你真是個可怕的女人。自私自利,極端瘋狂,睚眥必報,毫無理智。你是瘋子,一旦自己受了苦,要把一切推向最可怕的懸崖。哎,得罪你這樣的瘋女人,本座也頭疼起來。」
說是頭疼,但他的語氣卻很輕鬆,仿佛遇到了一點困難,但也只是一點點,就像是走在路邊,被一顆石頭磕碰了一下。
邀月在他眼中,就是這種程度而已。
老刀把子很隨意道,「既然到了這地步,得罪了,那就得罪一下,敬請諒解。」
邀月已不準備說話了,但是憐星捏了她一把,忽然開口。
憐星一開口,便是嗤笑了起來,「你在裝什麼腔,作什麼勢?我姐姐是瘋子,你也未嘗不是個狂魔。你以為你披上了真武大帝的面相,就真正是張三丰的敵手了?你儘管入了道、縮了頭、上了山、升了天、成了神,你還是當年爭奪真武大帝尊位失敗的董天寶,你還是頭比姐姐瘋了不知道早多少年的混帳東西!」
她說到這兒,稍稍歇息一下,然後既輕蔑而不屑,高高在上又目空一切,丟下兩個字,「——而已!」
老刀把子,無非「而已」。
邀月聽了這話,一愣,但又欣慰的點了點頭。
老刀把子聽了這話,面色不變,只是閉上了眼睛。
許久。
他遽然睜眼,斥道,「你們少裝蒜了!」
諸葛正我倏然踏前一步。
在他前方,三個人撞在一起,霎時天驚地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