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把子和邀月憐星對撞了起來。
那種寂滅熵絕的領域，再次降臨了人間。所有的光色，都從面前的小小區域內透了過去，仿佛中間的一塊領域，倏然而沒。甚至站在領域的一頭，會發現，本來距離極遠，對面的一棵樹，忽然被拉近了許多。
確確實實是被拉近了，因為天地之間，已經失去了這中間的一塊區域。
誰也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
不過轉瞬之間，只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劇烈響動，卻被一雙拳頭給擊碎了。先是拳頭從寂滅的領域中掙脫出來，然後是整個老刀把子，從領域裡面一躍而出。
他兇悍，狂猛，把所有禁絕的力量，都給打得分崩離析！
戴斗笠，著黑袍，一對鐵拳，殺出寂滅，打破虛空。
好兇戾的老刀把子！
這種拳法，根本和張三丰的太極拳天差地別，走向兩個極端。甚至連李沉舟的拳頭，都不如他的剛猛無儔。
老刀把子落地。
足不沾塵。
在他身後，寂滅領域破碎之後，有內力編織而成的點點星光閃爍。星光圍繞著兩人，邀月和憐星，絕代風華的美人。
她們攜手而立，看上去並非經歷過什麼生死廝殺，而是兩姐妹去看花、賞月、聽風一般。身上的氣質，仍是那般清冷決絕，不近人情。
甚至比以往更加冷傲，因為以往的她們，起碼還是活著的。
現在的她們更美了，卻連任何一絲一毫生命的跡象也沒有。
她們死了。
這是種永恆的美麗，也只在一瞬間產生。隨後，兩姐妹一同破碎了，化作翩翩欲飛的靈光，四散天空。
老刀把子渾不在意，再邁步往前，一字一字道，「諸葛正我！你還要攔住我麼？」
諸葛正我喃喃道，「真是攔也攔不住啊。」
老刀把子道，「攔不住，那就滾開。」
諸葛正我笑道，「滾什麼開？老夫是說，可惜沒攔住兩位宮主。不過，對你還是要攔住的，倒不如說，老夫生在世間，從來就要攔住你這樣的人，從來就做攔住你們的事情！」
他說話間，神色一肅，將長槍一震。槍勢仍然是凝聚著的，卻蓄勢待發。仿佛驚艷前的美妙，總是那般寂靜。
他不敢輕易打破平衡，如果能夠多拖延一些時間，或能對局勢起到一些幫助
老刀把子不再答理他，側頭道，「溫晚，你也要來這兒送死麼？」
有個聲音，遠遠傳來，悠悠淡淡，話語裡面的力量，讓人覺得很靠得住，很沉穩，很有力。
一個中年人，腰間佩著一柄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從旁邊走出來，「誰說是送死，而不是合力殺你呢？」
老刀把子嗤笑道，「你的『境劍』，也敢在本座面前拿出來造次？朱無視捨棄了你們，東方不敗拋下了你們，你們現在也就兩個人了。更別提，溫晚你這麼多年，連大成若缺的本領都不懂的，你這種人，也根本不配在大三合位置上呆著！」
他輕蔑道，「你們也配殺我？」
話音剛落，山中叢林，倏然而起了一陣陣奔騰的聲音。
一人帶頭，手持血色戰旗，一躍而來，進了場中，「怎麼不配！？我們非但要殺你，還要將你挫骨揚灰，以謝天下！」
嘩啦啦！
說話之間，他一下招搖，手中厚重的戰旗血布飄飄蕩蕩，幻化出一道飛揚遊動的紅光，發出接連打在風上的聲音，又響亮，又激昂，仿佛有遮天蔽日的氣勢！
正是陸小鳳。
他一改此前輕浮的作風，動作大開大合，雙眼仿佛要吐出火來，充滿憤怒和殺意，死死盯著老刀把子。
陸小鳳身後，又相繼躍出令狐沖、張無忌、左冷禪、許天衣、郭嵩陽等人，均看向了老刀把子。
老刀把子搖搖頭，「真是什麼不知死活的小輩也來了，諸葛正我，你真的要帶著這群年輕人送死麼？」
諸葛正我正色道，「這不是送死，而是為了殺你。送死毫無意義，殺你卻有意義。人生一世長如客，何必今朝是別離。老刀把子，我們不過是暫居在天地之間的客人而已，就算死了，也是把該做的事情做完，回到我們來時的地方。」
溫晚踏前一步，「所以，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在這些事情面前，性命也不是那麼重要。老刀把子，我們的境界，你未必懂得。」
老刀把子喟嘆，「本座如何不懂得，張三丰不也是如此一個人麼？本座當年，未嘗沒有和他一起反抗過別人，捨生取義的道理，本座當年早就明白了……只是當年，畢竟也是當年了……」
他的話里有無限感慨，好像是透過了時光的重重帷幕，回到了過去。
忽然，他抬手一招，「好，殺了你們之後，本座還給你們立墳。等張三丰身死道消，武當山成立之後，本座就導人向善，洗心革面，到時候記載你們的事情，說你們是為了除魔而死的英雄。」
諸葛正我質問道，「誰是魔？」
老刀把子理所當然道，「自然是張三丰！他是邪魔，也是賊子。三豐不除，人間哪裡有正道的微光？三豐不死，世上哪裡有真武的大道？」
場面一時寂靜。
陸小鳳冷哼一聲，「原來你早已經瘋魔，你要篡改歷史，也要侮辱我們？」
老刀把子點頭道，「是又如何？」
他臉色平靜，語氣平靜。
但很囂張。
平靜的囂張。
忽然，鹿塵身前，傳來了一個聲音，「直、直接……動手吧……他已經力……力不能支……」
老刀把子臉色微變。
張無忌失聲道，「江道兄？」
鹿塵身前，江小魚竟先撐起身子，他滿身傷痕，臉上的刀疤劍傷，都未去掉，還有森森白骨的跡象，只是少了流淌著的鮮血。整個形象，仍是非常可怕，非常恐怖的模樣。
但毫無疑問，他居然已經恢復。
江小魚朝著張無忌勉強點了點頭，又踉蹌著身子，越過了鹿塵和燕南天，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後看向了老刀把子。
江小魚深吸一口氣，說，「師父，你休要騙人了，你最喜歡騙人，卻騙不了我。其實你戰過邀月憐星兩位宮主之後，已然受到重創了。」
他伸手一指，如同口含天憲，「你的左臂，給我斷掉！」
話音剛落。
老刀把子的左臂無聲無息中，倏然從肩膀處齊根而斷。
眾人皆驚。
他們這才明白，原來老刀把子並非表面上的完好無損。
他的左臂，像是身處一種謊言裡面，又或者他的修為，就是要塑造出一種謊言成真、李代桃僵的錯謬。否則的話，他何以能夠冒充真武大帝?
當沒有人識破這點，他便可以真正維繫住這種錯謬。
當有人識破，他的身體亦跟著變化。
左臂落在地上，破碎了。一如此前的西門吹雪、邀月憐星一般，化作點點靈光，飄飛蒼穹之上。
到達這個境界的武者，肉身早已凝練至極限的極限，是天地的精華，日月的靈粹，不是尋常的物質。
是以，一旦喪失意志的聚合，大三合高手的血肉，立馬就要回返天地之間。
同樣若一旦斷臂，便不能夠輕易再生。
老刀把子看著自己的斷臂，先是微微一驚，又是輕輕一怒，再然後是不驚也不怒了。
他平和。
平和著道，「我要把你們所有人都殺死。」
話音剛落，老刀把子直接撞擊過來。
像是一頭暴怒的野獸。
轟出了一拳，直擊鹿塵。
他的玄功根本被看穿了，他的功力有損，法相被破，劍器不用，身體殘缺。最重要的是，江小魚好似已經痊癒，就算不是痊癒，也已經不會死了。
那麼燕南天呢？
老刀把子深深知道，燕南天修為比江小魚更深，受傷比江小魚更重，自然也更加難以痊癒。
但這也就意味著，這人一旦痊癒，以他受到的折磨，此番脫困而出的怒火，極有可能修成「嫁衣神功」的最後一層變化。
到那時候，以燕南天的戰意、鬥志，怕是自己巔峰時期，亦難對付。
更何況現在這個時候，自己還是這般孱弱。
所以，老刀把子真正著急的是這一點。
絕對不能夠再讓鹿塵驅逐劍傷了。
正在這時，所有人也立馬想到了這一點。
在場眾人，無不是人傑，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燕南天才是所有一切的轉折點。只有他大成的嫁衣神功，方能對付老刀把子。
他們立刻動了。
諸葛正我刺出驚艷一槍。
今日對老刀把子出手的人很多，有西門吹雪，有邀月憐星，但迄今為止，能活著的也就是他一個人了。
他忽然有了一種感慨，好像是自己也將命不久矣。
但命不久矣，也就命不久矣罷。
諸葛正我並不在乎。
四大名捕，已經培養得很好了，天下即將大亂，自己這樣的老頭子，如何能夠不死呢？
其實是該死的，只看死得如何。
現在這樣死，最好！
溫晚拔出自己的「境劍」。
他和諸葛正我，是多年的老友，自然知道諸葛正我的想法。
他恰恰也是這樣的想法。
他也覺得自己夠老了，時代已經變了，也亂了。老刀把子這樣的老東西，正該他這樣的老東西來解決。
雖死而不悔。
陸小鳳揮舞著血色戰旗，他本就通曉百種武藝，這時候更要為了西門吹雪而戰，用上這一桿大旗，真是再好不過。
戰旗突刺的時候，旗幟旋卷，裹住長杆。一把戰旗，形似一桿長槍。
同時，陸小鳳又探出自己的左手，凌空一點。
靈犀一指。
還有令狐沖的「法劍」，張無忌的武當九陽功，左冷禪的「莊劍」，郭嵩陽的「鐵劍」，許天衣的「氣劍」……等等強招，一起轟擊向老刀把子。
甚至連江小魚亦竭力打出一道氣勁。
無數洶湧的氣勁湧來。
仿佛一場浪潮，將人淹沒。
老刀把子單手獨臂，法相再無，他在無窮無盡的氣勁之中，那樣渺小。
多少年沒有過的渺小啊。
十招。
老刀把子連續被每個人轟擊十招，都沒有找到出手的時機。
哪怕弱小的小先天高手，也對他打出十招之多的攻勢。打得酣暢淋漓，其中的左冷禪甚至生出一種「大三合高手不過如此」的感覺。
直到十招一過。
光與火中，老刀把子大喝一聲！
四周強招，齊齊被擊退。它們來得兇猛，但去時卻又那樣簡單，好像潮水退潮，轉瞬間就似根本從來沒有出現過。
同時，亦發生了一件事情。
在半空之中，老刀把子嘔出一口鮮血。
落地。
身子搖晃了一下。
再嘔出一口鮮血。
根本已經止不住了。
老刀把子大口大口的嘔出鮮血，一邊嘔出鮮血，一邊看向四周。眾人在這一擊之中，都被他所擊退，也被擊潰，拋飛到極為遙遠的地方。
只有兩個人立在他面前。
他看著這兩個人，惋惜道，「好一個諸葛和溫晚。」
諸葛正我的長槍，已經被折斷了，他的身子卻還立在原地。溫晚站在他的身旁，比他少了半步，腰間的劍在手中，將出而未出。
他們兩人，在剛才那一刻，承受了老刀把子一擊中絕大部分力量。
這一招，老刀把子是積蓄良久、蓄勢待發，絕對不可小覷。
他根據自己現在的情況判斷，一旦陷入久戰，恐怕真要被這群難纏的傢伙拖延致死，不若壯士斷腕，先承受攻擊，然後爆發。
這是必要的戰略。
呵，真是可笑，自己竟然被逼到使用戰略了？被這麼一群可憐的東西麼？
真是丟臉啊，連這群傢伙都收拾不了，如何能夠對付張三丰呢？
不過，若現在都活不下去，對付張三丰便更是痴人說夢了。
還是活著吧。老刀把子對自己說。
接下來天下大亂，各種對手層出不窮，遲早會有機會成長下去的。
這次的一戰，也讓自己有了不同的領悟。這種劇烈的戰鬥，本來就是武者成長的機會。
只是在陸地神仙的年代，哪裡能夠有這麼多大戰的機會呢？
等著本座，張君寶！
本座一定要在你回到人間之前，達到陸地神仙，再將你殺死！
一定！
在殺死你之前，本座絕對不死！
絕對！
在一個短短的瞬間，老刀把子腦子裡有很多紛亂的想法。不過這種紛亂，也並沒有阻止他積蓄力量，把接下來的一擊，醞釀得也極強，也極凌厲。
在這個過程中，老刀把子也貨真價實受到了極為猛烈的打擊。
這些小先天高手，個個都不凡，哪怕最弱的左冷禪，亦能輕取丘處機，和慕容復站在平起平坐的位置。他們合力攻殺而來，現如今已經虛弱的老刀把子，也感威脅。
所以他的傷勢更重。
攻勢更強。
但他沒想到的是，這一擊居然被諸葛正我和溫晚察覺。
這兩人，居然攔截了他的攻勢，承受了這一擊的所有威力，使得其他人雖傷而不死。
不過這樣一來，代價就是他們的身死道消。
諸葛神侯，洛陽溫晚，皆死！
老刀把子看著他們的屍體，搖了搖頭，「本座算是明白，你們為何會不如本座強大了。因為你們已經老了，覺得要將位置讓給年輕人了，死了也沒有關係。試問如此喪失鬥志的人，如何能夠在武學上有建樹？」
「武道是要拼的啊，是要不服輸的啊，是要有野心的。命懸一線，大道四九，然後我們這些武者才能爭出個所以然來。」
「本座就和你們不一樣，本座想要活著，就算不擇任何手段也要活著，然後變強，去殺死張君寶。所以，當年本座對張君寶投降了，現在本座同樣對這些小輩，使用戰略。」
「因為，活下去才能一切，一時的失敗算不得什麼，只要敗而不餒，用盡手段，總能獲得勝利。這是本座人生中的一點經驗，一點感慨。」
老刀把子如是道，像是在感慨，又好像是在評價，「所以，現在是本座活下來，而你們死了。」
他說完這話，邁步而去。
穿過了諸葛正我和溫晚的屍體。
兩人化作了點點靈光，飛逝而去。
老刀把子終於來到了鹿塵的身後。
他抬起手，握拳。
只要這一拳打下去，鹿塵立刻跟著死去，燕南天也會被這一拳所席捲在內，一起死去。
再無後顧之憂。
但是，老刀把子在即將出拳的一瞬間，喟嘆一聲。
然後他一屁股坐了下來，感慨道，「燕南天啊燕南天，還是沒攔住你的復甦。」
男人睜開了雙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