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伏波中郎將馬超近來多少有些清閒無事,究其原故,蓋因隴右安定,河西又平靜,關西大規模的戰事已經沒有了。
如今的關西,除卻隴右還有一二不識時務的羌胡部落作亂,其他各處地方,景象和天下大亂之前仿佛一樣。
因是如故,身為戰將的馬超,也就沒了用武之地,他素日來只得精研武藝,規訓士卒,靜靜等候著未來的大戰,畢竟關東未定,將來的戰事是少不了的。
當下,馬超來到了長安的官舍,和幾名身在長安的將校談天說地了起來,很快,他得知了河東正在發生的戰事。
思考一會後,馬超同這幾名將校告辭,帶著隨他出來透透氣的妹妹馬淑離開了此地,來到了官舍的院落當中。
到達院落後,打量著滿園的繁盛草木,馬超派遣了一名侍從,讓他去喚在官舍值守護衛的馬岱前來一見。
不多時,馬岱來到了院落中,遠遠的瞧見了馬超和馬淑後,馬岱快步上前,將向他奔來的馬淑一把抱起,言笑盈盈道:「淑兒又長高了不少,喏,這鼻頭挺俏,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他日不知道會出落的怎生美麗。」
逗弄了一把馬淑後,馬岱抱著馬淑來到馬超近前,向著馬超喚道:「兄長。」一邊說著,馬岱一邊將馬淑放下,讓馬淑自己到院落中玩耍,他知曉,馬超招他來此,當是有什麼事情同他商量,卻是不便馬淑這個小孩子聽聞。
「明公是否有意征討河東?」馬超望著馬淑蹦蹦跳跳追逐院落中蝴蝶的身影,他直白的問了一句。
「嗯。」馬岱點了點頭,征討河東的事情上下將校都是明了的,他也就不妨透露這樁消息給馬超,卻是沒必要藏匿什麼:「河東重地,怎麼也不能讓袁氏奪了去。」
見到馬岱這位親軍都尉的肯定,馬超將征討河東一事的機率從七成提到了十成:「連年征戰,府庫空虛,明公當是要等到夏收後出兵吧。」馬超繼續追問道,問起了具體出兵的時間。
馬岱點頭:「是夏收後,夏收後糧草入庫,再抽調蜀地的糧草,用於征討河東的戰事,估摸著約在夏收後再過一個月,那時候出兵就不用憂慮糧草的匱乏了。」
「不知道能不能請得一個先鋒的位置,立下一二功勳,也好光大我扶風馬氏。」馬超眸色一亮,他冀望了一聲,對於即將來臨的河東戰事,他希望能參與其中。
一語道完,馬超似是想到了什麼,他問詢道:「此次征討河東,當是明公統兵前往吧。」介於劉璋每戰必親臨陣前的做法,馬超推斷這次出兵河東,統帥當還是劉璋無疑。
馬岱卻是搖了搖頭,他模稜兩可的說道:「不好說。」
「不好說?」馬超重複了一遍,而這一句是向馬岱徵詢的語氣。
「嗯,不好說。」馬岱肯定道:「明公這次可能不會親身前往河東,而是派遣一員大將前往,畢竟如今侵陵河東的是袁紹的外甥高幹,明公若是親身前往,有些太掉價了。」
「遣一員大將前往。」馬超雙手撐著靠近院落池塘的圍欄,入目荷塘的景色,他卻是雙眉蹙起,思慮一二後,他有了答案:「即是明公不打算親自前往,那所揀選的大將,當是在甘寧和張任二人中挑選一人了。」
「八成是。」馬岱走前幾步,和馬超身位平齊,一起欣賞起了官舍院落的風景:「本來最佳人選是在黃權和吳懿中擇選一人,但是黃權坐鎮漢中,吳懿守御河西,皆是身處重地,不得輕離,所以當是在宿將甘寧和張任中擇選一人為督,督統幾名將校前往河東。」
「嗯。」聽著馬岱的分析,馬超頻頻點頭,待馬岱話音落下,馬超嘆息了一聲:「可惜你我投效到明公麾下時日過短,身份又是涼州降人,卻是不得單獨統兵出征的機會。」
馬岱神色一黯,兄長馬超的話卻是如一柄刀子插入了他的心臟,這世道,關東人看不起關西人,認為關西人多為武夫,粗魯不堪。
而關西人內部,關中人又看不起涼州人,認為涼州華夷雜處,涼州人失卻了漢兒的習性和道義,涼州人可謂是大漢地域黑的底端,飽受他人苛責和譏諷。
所以對於馬超自輕身份的話,馬岱並未反駁,而是感同身受,不過馬岱念及當下的情況,他還是反駁了一句:「明公非是那等鄙陋之士,所用之人,唯才是舉,就如小弟我,以降人的身份典掌親衛,就可知明公無輕視涼州之心。」
「明公卻是非常人也,不同於凡俗之輩。」馬超應聲道。
就在馬超和馬岱交談之時,馬淑小步快跑的來到二人的身前,高舉著小手示意二人,而她的手上,正是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蝴蝶雙翼為馬淑小手所鉗制,卻是不得脫身。
「小妹的身手不錯,不愧是我將門子女。」馬岱誇讚道,對於這位小妹,他向來喜愛的很,近乎視作親妹。
一旁的馬超也是笑意盈盈,自父親馬騰和弟弟馬鐵馬休亡後,他背負著振興扶風馬氏的大願,素來少有笑意,唯有在看到馬淑時才會開懷起來。
當此之際,院落的小徑轉彎處傳來一陣竹仗落地的聲音,馬超和馬岱舉目望去,想知道來人是誰,很快,他們看清了來人的身姿和面容。
「董公。」
「董公。」
馬超和馬岱齊齊整理儀容,快步上前,拱手向來人致禮。
而馬超和馬岱如此鄭重的緣故,蓋因來人乃是益州治中董扶,董扶於益州號曰鴻儒,且在宇內也是頗有聲望,更是提出『益土有天子氣』的讖緯大家。
董扶的身份和輩分,讓馬超和馬岱不敢輕視,二人抱著後輩的身姿態度,向著董扶施以敬禮。
閒來無事,竄到官舍院落賞景的董扶,見到兩道挺拔高大的身影上前向他行禮,他停駐下腳步,看清了二人的長相後,笑言道:「原是扶風馬氏的二位將軍。」
馬超露出欣喜的面色:「不想此前只見過一面,董公竟還記得我兄弟二人。」
「吾年歲雖衰,可腦子還是好使的。」董扶揚聲笑了一陣,作為一名老者,被人誇獎記憶力好,讓他很是受用。
「況且二位將軍面相非常,他日必登公卿之位,如此的好面相,吾自是得記下。」
董扶抱著與人為善的想法,做出了一句批語,類似的話他向不少人說過,所謂禮多人不怪,美言不嫌多也。
馬超和馬岱聞言,面色不由一喜,他二人是聽聞過董扶在讖緯卜卦上的非凡,因是對於董扶給出他二人有公卿之相的批語,自是喜不自禁。
按捺下心中的喜悅,不使開懷之色溢於言表,有失扶風馬氏的治家風範,馬超和馬岱各自埋下頭來,向著董扶道了一句謙讓之語。
「董公。」這時,馬淑發出有如鈴鐺般的童聲,學著馬超和馬岱向董扶施禮道。
作為一名老人,董扶和其他老者一樣,對於幼童是喜愛的,更何況是如此知禮的女童,他向馬超問起了馬淑的由來。
「這是家妹馬淑。」馬超謙恭的答道。
『馬淑?』董扶回憶了起來,他到長安也有了一段時日,對於新近歸降劉璋的關中、隴右諸將的生平也有些了解,他隱約知道馬超有一位妹妹,在韓遂攻殺馬氏一門時僥倖得脫,稱得上是一個幸運兒。
「是前者得脫於韓遂賊手之人乎?」董扶打算確認下。
馬超點頭:「前者韓遂此賊攻殺馬氏族人,唯小妹馬淑僥倖得脫。」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董扶感慨了一聲,接著他又抱著與人為善的念頭說道:「我觀此女面相,非同常人,日後將主大貴。」
在和馬超、馬岱交言了片刻後,董扶為馬超和馬岱恭敬的送別離去。
「兄長,董公所言,小妹將主大貴也。」馬岱見董扶身影遠去,他低聲朝著馬超道了一句,語氣中是說不出的興奮。
「阿淑,去玩吧。」馬超揮手,讓馬淑繼續在院落中玩樂,而後方才回應了馬岱一句:「董公先言你我有公卿之相,又言小妹有大貴之相,確乎有些言過,大抵是虛言爾。」
本是對董扶的讖緯之術有些傾心的馬超,在董扶連番美言下,他有點不敢置信,畢竟那有那麼多大貴之相。
「董公非常人也,豈會虛言。」馬岱板正著一張臉道:「前面董公給黃權的妹妹黃婉看相,一眼認定黃婉有大貴之相,而今果真黃婉嫁於明公為妻,確乎大貴之相無疑……由此可見,董公卜卦看相的手段。」
「還有。」馬岱先是掃視周邊無人,而後壓低聲音道:「之前董公給吳懿的妹妹吳莧看相,言吳莧有大貴之相,吳莧先是為明公的兄長劉瑁所納,大貴之相不顯,而後劉瑁身死,吳莧寡居,私下裡為明公收之,大貴之相顯矣。」
「這也就是吳懿得明公重用,典掌河西軍政要務,有自擅之權的緣故。」馬岱說到這裡,他發出深沉的感慨:「董公所言從不虛指,董公即是有言小妹有大貴之相,那小妹日後必然貴不可言。」
「竟能鬼神莫測如此?」馬超有些訝異,典為外將,他不如馬岱知悉內情。畢竟馬岱作為劉璋的親衛,近水樓台先得月,天然能接觸個中內情。
「確是如此鬼神莫測。」馬岱點頭,他對董扶所言甚是信服,乃至於視為真理。
而就在此時,院落中傳來孩童哭泣的聲音,馬超和馬岱互看了一眼,舉步向著聲音的來處走去,雖不是馬淑哭泣的聲音,但是他兄弟二人當是要過去看上一看。
待走到近處,但見馬淑立身站立,她前方有一名衣著錦繡的童子,童子似是被撲倒在地,此刻童子站起身來,收止了哭聲,他擦拭眼角的淚水,向著馬淑嘟囔道:「你這個蠻女。」
馬淑作為將門虎女,雖是年紀尚幼,但秉性卻是直切洋烈,她聞言後就要上前毆打這名童子,卻是為馬岱一把抱起,不得動手毆打。
馬岱見著童子衣著不凡,知曉童子身份當是不凡,況且童子身在官舍院落,或許是哪位親貴的子弟,又或是幕府重臣的兒子,不是他們馬氏能惹得起的。
而很快,馬岱的猜想得到了證實,轉交處走出一名貴婦人,貴婦人身形面容雖幼,然氣質卓越出眾,超乎尋常之人。
至於方才倒地哭泣的童子,這個時候仿佛找到了依仗,小跑到貴婦人的身邊,躲在貴婦人的身後,只露出一個腦袋看向馬淑這個他眼中的蠻女。
「主母。」馬超和馬岱見到來人,頓感不妙,二人先是齊齊恭聲施禮,同時他們隱隱有了猜測,面前的童子,十有八九是最近從蜀地抵達長安的長公子劉循,是故他們不曾識得。
黃婉還了一禮,這時候劉循告起了狀,指著馬淑向黃婉說道,他方才不過是想借馬淑手中的蝴蝶一觀,馬淑卻是不讓,同時將他推倒在地,頗是蠻橫。
馬淑聽著劉循的話,作勢又是要上前捶打劉循,卻是為馬岱所阻,只得目光直直的瞪著劉循,讓劉循不敢對視,並收回了指向馬淑的手指。
「阿循,自己的事情當是自己料定,卻是不要勞煩大人。」這時候,慢了黃婉幾步的劉璋轉了出來:「何況是你自己不敵阿淑,說出來豈不是讓人羞愧。」劉璋是識得馬淑的,前面馬超來投時,他一併見過。
「明公。」確乎是長公子,馬超和馬岱向著劉璋施禮道,同時確定了心中的猜想。
劉璋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兀自瞪著劉循的馬淑,他忽的笑意盈盈道:「阿循,你即是不敵阿淑,合該為其所治……嗯,莫不如為父替你和阿淑定下一門親事,日後也好有人管管你。」他話鋒一轉,語氣仿佛鋼琴上胡亂跳動的音符。
「嗯?」馬超聞言一怔,他沒想到劉璋竟是說出這樣的話,而一旁的馬岱也是神色不敢置信。(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