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張郃、大戟士。』
『河北四庭柱,搭配上河朔精卒。果真是名不虛傳,不可小覷。』
在觀閱了河東太守法正遞上來的軍情戰報後,劉璋感慨了一聲。
但見戰報上言,袁紹因玉璧城累月不下,又聞曹操陰謀襲鄴之事,引兵席捲而去,留下顏良、張郃殿後。
而甘寧尾隨追擊撤退的袁軍,同殿後的張郃對上,兩相大戰了一場,各自沒有討得什麼好,加之天色漸晚,彼此引兵而去。
對於甘寧所部的錦帆遊俠兒的戰力,劉璋是清楚知道的,由於有甘寧這樣的無雙斗將為主,錦帆軍的戰力不可謂不超凡。
可就是以甘寧為主,錦帆遊俠為卒的精銳部隊,對上張郃所統帥的大戟士,兩邊竟是打了個不分上下,都沒能從對方手裡討得好處。
『河北未可小覷也。』
將手中的戰報遞給主簿荀攸,接著劉璋囑咐了一句:「荀卿,勞你按戰報所通稟的消息,整理一份軍功簿,大戰即弭,袁軍退卻,吾當嘉賞有功之臣也。」
「諾。」荀攸恭聲應下,同時他面露微笑,神色有些快意:「經此一戰,袁紹當不敢窺伺河東,圖謀關中也,而曹孟德將有憂矣。」
劉璋點頭:「西進即是不得,袁紹自是會選擇更為容易的一條路子,南下中原,與曹操廝殺去,當不會再還顧河東。」
「只是可惜。」劉璋輕嘆了一聲:「許都來信,曹操方有襲取鄴城的規圖,即為袁紹所得知……今次袁紹退兵退的如此乾脆,河東之圍得解,說起來也是袁紹在許都內中間細的功勞。」
「不然若是袁紹再遲疑一些時日,於玉璧城前待到曹操襲取黎陽、鄴城的時候,袁曹一場大戰就可見分明了。」
荀攸往日曾於雒陽為官,深知袁氏威望的他應道:「袁氏一門,四世三公,門生故里遍布天下,而今者袁氏,袁術葬身汪洋之中,獨一袁紹存也,且袁紹虎踞四州,鷹揚河朔,為天下諸侯之至強,是故袁氏故吏莫不傾心袁紹。」
「而許都之中,多有袁氏故吏。這般情況下,曹操每有舉措,未及行動,恐怕袁氏故吏都會私下裡通傳給袁紹,袁紹對曹操的一舉一動當是知之甚悉也。」
「再者。」荀攸輕笑道:「法孝直令鄴城間細散布謠言,傳言曹操襲取鄴城,袁紹早早聞知,肯定會早做準備,著人往許都探聽此事的真假。」
「說起來,還是我們給袁紹提了個醒,不然袁紹也不會早早的防備曹操一手……若是法孝直不散播謠言,說不得黎陽眼下為曹操所襲取了。」
劉璋聞言朗聲一笑,事情確乎如此,法正散播曹操襲鄴的謠言,曹操籌備陰謀襲取鄴城,當謠言和事實兩相印證,袁紹即刻引兵而去,沒讓曹操得手,說起來,確乎是他給袁紹提了個醒。
「雖是沒能見到袁曹大戰於黎陽,但也沒讓曹操坐收漁翁之利,得以襲取鄴城,斷絕袁紹後路,也算是有失有得。」
「今次河東之圍即解,吾等就靜候袁曹大戰,到時候見機行事了。」
劉璋宣言了一句,對於未來的局勢,他看的很清楚,在玉璧城撞到鐵牆的袁紹,十有八九不會再引兵攻打玉璧城,而是拿捏曹操去,兵進無有險阻的中原。
「明公當可坐收漁翁之利。」荀攸笑言了一句。
劉璋笑著搖了搖頭:「恐是漁翁不太好做,今次曹操想做漁翁,不是沒做成,反倒招了袁紹的忌。」
河東的戰事結束,時間來到了建安五年九月,深秋九月,大樹雕零,草木青黃,一切自然之物都朝著衰敗踏去。
而長安城,這座東漢的西京,經西漢末年大亂摧朽的都城,卻是在煥發新生,城內人口滋生,屋宇大起,給人一種老樹生出新芽的感覺。
劉璋領著王商、荀攸等人站在長安城頭,望著繁榮昌盛起來的長安城,眾人臉上皆是抱有喜色,開懷在心。
且知當下不止長安城昌盛繁榮,關中三輔之地,因遷入蜀地的世家豪族、無當青羌、漢化氐人,人口滋榮,倍於往日。
有了人,也就有了一切,荒廢的土地得到了耕耘,長滿雜草的道路得到了修繕,堵塞的溝渠水利得到了疏通。
眼下的關中,在劉璋數年的撫育下,逐漸有了秦時天府之國的景象,能架起一二劉璋征伐天下的後勤重擔了。
『王霸之業,太平之世,由關中始。』
入夜。
長安衙署的左側屋宅內一燈如豆,而劉璋正坐在案幾前,手握一封文書,夙興夜寐的處理起了政務。
逢著亂世,政務多有荒廢,地方治理需要好生斟酌。劉璋自是忙的脫不開身,雖是有一眾謀士輔助,但需要劉璋拍板的事情還是不少,他也只好拿出朱重八勤政的模樣來,每日埋首案牘之中直到夜深。
先是蜀軍太守董和的文書,董和言蜀郡自從設置護堤兵以來,都江堰得到時時的維護修繕,蜀郡一地水旱無憂,民不知飢,今歲蜀郡又是一豐年,府庫充裕,財貨滿倉。
又董扶躬行簡樸,勸率士民,大改蜀郡奢侈荒糜的風氣,現今的蜀軍士民,一個兩個有樣學樣,學著董扶的作風,行事簡約,作風樸素了起來。
劉璋放下董和的文書,他的面色輕鬆自在,有董和作為蜀郡太守,他對蜀郡是放心的緊,此外成都作為他的老巢,有董和盯著,他雖身在長安,卻是無憂蜀地也。
再拿起一封文書,劉璋面色上又浮起了笑意,這封文書是庲降都督高頤遞來的,在高頤的治理鎮撫下,南中很少有大的風波掀起,只偶有小打小鬧的蠻夷動亂。
文書上另有表奏有功之臣的話,高頤為楊洪、李恢等縣令表功,以這些人治理地方政績卓越,有美名於一方,當有所褒獎,以示後人。
這一點,劉璋自無異議,他提筆寫下了太守二字,他打算提拔楊洪、李恢等人俱為南中之地的太守,而原先的南中諸郡太守則調遣到長安。
一來避免某一地太守長期把持政務,樹大根深,釀成災禍,二來也是褒獎南中諸郡舊太守的功勳,防止一眾舊太守長期待在邊郡蠻夷之地心生不滿。
夜漸漸深了,三更天的打更聲響了起來,而劉璋依舊俯首案前,默然的處理起了政務,為開太平勤勉努力。
……
鄴城,牢獄。
獄卒老黃頭今天很高興,蓋因他在外間聽聞了一件事情,他此刻興匆匆的跑來牢獄的深處,對著裡間的犯人說道:「田別駕,明公這次兵發河東,在玉璧城被蜀軍阻截了月余,沒能拿下一城一池,現在明公就在回來的路上。」
「現在好了。」老黃頭帶著劫後餘生的語氣,為田豐感到高興:「明公這次攻打河東沒有斬獲,回來後肯定會重用田別駕你,田別駕,你的好日子要來了。」
老黃頭真心的為田豐慶賀,前面田豐在袁紹出征河東前,就預先了袁紹出征河東無有斬獲,現在事情的發展果如田豐所料,不用想,明公袁紹肯定會派人把田豐從牢獄中接出去,好時時垂詢田豐的高明之見。
一道木製柵欄後,田豐跪坐於地,他的身形挺拔,仿佛山嶽一般,當老黃頭的話入耳,他並沒有如老黃頭所想的一樣高興起來,而是神色有些戚然。
「田別駕,你如何神色不佳?明公此次在河東沒有斬獲,可見你的高明之處,明公不日就會放你出去的。」老黃頭察覺了出來,他向田豐問道。
田豐聞言搖了搖頭道:「我素來知道明公的脾性,明公雖是外表寬仁,可內心十分忌刻,最為介意他人勝過自己,或是言辭有所冒犯。」
「這一次明公征伐河東,若是勝了,說不得我還有機會得出牢獄,若是敗了,豐這顆人頭恐是不保,到時候還要勞煩老黃你幫我收屍。」
老黃頭面色一怔,他對田豐是十分信服的,不然作為獄卒的他,也不會對階下囚的田豐這般的尊敬,是故他信了田豐的說辭。
「那這……這該如何是好……」老黃頭有些驚慌失措,他不願意見到田豐人頭落地,性命不保。
同時老黃頭生出一個疑問:「別駕,你即是知道明公的脾性,為何還要冒犯明公的忌諱之處,導致自己被明公投入獄中。」
田豐露出無奈的笑色,他微微揚起頭顱,目光向遠處望去,似是在追思過往:「昔日我得明公見重,置為州之別駕,常伴左右,出謀劃策,無所不聽,無所不從。」
「既然食君祿,自當憂於君事,我怎麼能因為擔心干犯明公的忌諱,就眼睜睜的見著明公踏入深坑之中,這不是君子所為,也非臣下應該做的事情。」
一言至此,田豐念想起了袁紹初入冀州的時候,那時候袁紹北有公孫瓚,西有黑山賊,東有青州黃巾,而袁紹無有懼色,調配軍馬,任用賢良,一一蕩平諸賊,全取河北,是何等的英明蓋世。
而田豐當時身為別駕,甚為袁紹所親近,好比魚兒和水一樣,出謀無有不從,畫策無有不聽,那段日子到現在都是田豐作為臣子最懷念的日子。
可隨著河北一統,袁紹為天下最強諸侯,逐漸聽不進人言,不從善語,有了乾綱獨斷,專行跋扈的行跡。
到此時,田豐因為他剛直的秉性,遭了袁紹的忌諱,這一點田豐也知道,可他不願意低頭不語,由著袁紹一條道走到黑,他希望能用直言勸動袁紹那顆日益獨斷專行的心。
『可惜了。』田豐嘆了口氣,他這般直言勸誡,卻是沒有改易袁紹的心,袁紹總歸還是做出了錯誤的決定——兵發河東。
『天下,不知將為何人所得也?』
田丰神傷了起來,本來袁紹坐擁河北四州,天下諸侯莫敵,可袁紹今時行為悖亂,恐怕會敗在其他諸侯的手裡。
當田豐為袁紹的未來擔憂時,此刻鄴城官署中,返回鄴城已有一段時日的袁紹,他正神色不悅的在中庭來回踱步,而這蓋因袁紹念及進軍河東一無所獲,他心下不甘在懷的緣故。
就在此時,逢紀闊步走入,他見著袁紹神色沉思的模樣,瞬息之間就停駐了腳步,靜默在一旁等著袁紹從沉思中轉醒過來的問話。
不多時,袁紹察覺到了逢紀的到來,他語氣不善的問道:「今次吾進軍河東,一無所獲,田豐於獄中可有什麼話傳出。」
逢紀聞聽此言,他瞬間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一個絕殺田豐的機會,於是他儘量穩住自己的語氣,平緩但確信的說道。
「田別駕在獄中聽聞明公進軍河東,不得一城一池返回,他是撫掌大悅,自詡有先見之名,同時揚言天下大事,脫離不了他的掌控,明公若是不召他垂詢世事,下一次還當有此小挫也。」
言訖,逢紀面色板正,細長的雙目死死的盯著袁紹的神色,想瞧到袁紹聞言大怒,想聽到袁紹著人去獄中賜死田豐。
「呵。」袁紹果是如逢紀所料一般神色慍怒,他眸光中殺氣凜然,仿佛下一刻就會再如逢紀所料一樣,遣人去獄中賜死田豐。
但就在下一刻,袁紹似是氣極反笑,竟是大笑了起來,讓在一旁的逢紀神色呆愣,不知道袁紹有何有此奇怪的舉動。
『是被方才那番話氣瘋了嗎?』逢紀猜測了一句,他有些擔憂了起來,若是袁紹被氣倒發病,長公子袁譚恐怕會趁著三公子袁尚還沒成器,褫奪了河北的權柄。
但很快,袁紹收止住了笑聲,讓逢紀鬆了一口氣,而袁紹接下來的話,卻是讓逢紀一口氣堵在了嗓子眼。
「逢卿,你去獄中將田豐帶來,吾要見一見他……算了,吾親自去一趟吧。」
言罷,在逢紀不知所措的神色中,袁紹闊步踏出,在護衛的擁簇下離了府衙,向著鄴城的牢獄而去。
鄴城的牢獄中,老黃頭擔憂的守在田豐的牢房外,他擔心真如田豐所料,氣急敗壞的袁紹會賜死田豐。
但聽到外間出現動靜的時候,老黃頭一顆心提在了嗓子眼,而當見到來人時,老黃頭神色不由一愣,瞬間拜服在地。
「明公。」(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