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綏既是走了,阿水每日也不必去朱卿祠,只在屋中自己練著氣。
九方宿見了,心中知其緣故,便也不做打擾。只是趁著她在屋中練氣時,自己便出了去。
不知從何時起,那硬榻,也是歸了阿水所有。
被交代的建屋一事,九方宿可是一直沒忘。也只因為成日裡發閒,事情,無非就是神遊修煉。
再過得舒適些,便是出來走動走動,吹吹山野清風,曬曬頭頂的烈日。
於九方宿而言,夏日的太陽與冬日的無異。
這一日,天氣不似往常的好。悶熱依舊,只是頂上的日頭被烏雲遮蔽,綿延萬里,只露出些光輝來,撒向四野。
不過,也終是能抬頭見見太陽了。
經一個多月的時光,九方宿也終於是將一座木屋給建成了,就坐落於這間屋子的後頭。自打有人搬了進來,阿水便又在兩家屋間夯築了柵欄,不長,卻已有了田園生活那味兒。
九方宿坐在後院裡的一個木樁上,有些無趣地轉動著手腕上的青枝。
許是嫌著麻煩,他此時已是褪去了長袍,只著一件淺色的中衣束袍。青絲簡單用束髻冠扎了起來,於是不旁生兩鬢碎發,襯得玉面如月皎潔,不沾染一點俗塵。
較以往的陰戾,又顯得玉樹枝頭,新葉煥然,眉清目秀了起來。
若問何以如此,倒不全是九方宿的心意。
只是阿水日日裡都待在他身邊,看得久了,便越發覺著他是時候該換換新衣裳了。
好在,九方宿也沒心生排抗。
沒承想自己給他點了一點,九方宿確乎是大變了個樣。
思緒隨著暖風有些飄遠,便教一旁的呼聲給喚了回來。
轉過頭去,只見先前住進新屋子的一位老婦人手中正端著什麼東西,朝九方宿笑著。
嘴裡說著:「九先生,這是老嬤方才做的一些糯米糰子,能住進這新屋子啊,可多虧了您呢!老嬤沒什麼能拿出手的,唯有這一點東西,您拿去,和阿水姑娘一起吃吧。」
說著,又將手推前了一些。
阿水並不知道九方宿的真名,村里人問的時候,她便也只說了「九先生」這個名諱。
老婦人已有五六十的年歲了。即使是在這樣的大熱天,她的頭上還是裹著一個粗布頭巾,身子有些佝僂,走向九方宿時腿腳有些不便,都是左沉右輕的。
但她的面上卻笑得歡,皺紋近乎堆滿了她的整張臉。尤其眼角那塊。
向九方宿伸出的一雙生滿老繭的手上,正端著一個碗緣破了的瓷碗,上頭擱著幾個白糯糯的東西,將要滿了出來。
九方宿從木樁上坐起,兩步跨到了柵欄邊,伸手從那婦人手中接過了東西。
他微微頷首,道了聲:「多謝。」
他的一副劍眉英挺,而其下的一雙眸子卻在此時減了幾分陰沉,像刻意避免了似的,只抿了抿薄唇。
老婦人連「誒」了幾聲,看著面前的一位俊朗公子,心裡頭已不知念了幾次祖上積德。
她後又開口,蒼老的聲音里儘是老母親般的關藹,道:「九先生與阿水姑娘,來到這村里已有些時日,二人善心如此,可真是老天對村人的福報呵。只是不知,您與阿水姑娘可是已結過連理了?」
九方宿眸光微震。抬首,便已是搖了搖頭。
道:「吾與阿水,並非琴瑟和鳴。」
老婦人這才頓悟地「啊」了一聲,似是沒意料到這個結果。便又是一笑,道:「如此,若日後二人有此打算,但可找老嬤來做媒。以前吶,我可也是靠這個過活……」
九方宿點了點頭,並不多做應答,直看著老婦人進到屋內,這才自顧轉身。
然還沒將手中物放回屋內,九方宿便從周遭察覺到了一絲異動。
劍眉微挑,回眸時,已是見到了面前亭亭玉立著一位紫衣女子。
那女子見到九方宿時,先是一怔,後又即刻恢復了神態,只拱手,恭敬地喊了一聲:「帝尊大人。」
九方宿頷首,嘴角即一挑,道:「浮娑。」
不論面前人換了怎的一身行裝,或是凡間粗褂,抑或是謫仙白袍。在浮娑心裡,九方宿便是九方宿,是魔界九五之尊,將來,也是要統領六界之人。
她便是藏著內心的笑意,微微點了頭。
嗅著從風中傳來的一股淡淡蓮花清香,再抬眸望他,清澈而又深不見底的眸子裡含著太多,此時此刻,終也是映上了自己的紫衣影子。
「你此刻前來凡間,是為了何事?」
九方宿此次前往凡間,便是有要事在身。離開冬留宮之前,他已是將宮內大小事務的打理交給浮娑與仇野了。
若非關乎整個魔界的大事,想必她也不會親自前來。上一次,還是因著旻一派兵駐守密林一事。
莫非靈衛有何異動?
疑問還未出口,只見浮娑頓了頓,看著他的目光里多了幾分堅定,而聲音,也早是掩抑不住欣喜,竟生出幾分顫抖來。
只聽她道:「青丘長老旻一,已故。」
「已故?」
九方宿平靜的臉上霎然划過一絲詫異之色,驚異順著眼角上揚,隨後沉入了深不見底的陰鷙眸子裡。
浮娑篤定地點了點頭,「是。神形俱滅,不復回生。」
九方宿蹙了眉頭,心上卻不似她所想的那樣欣喜若狂。事實是,除了旻一,對九方宿的作用不大。
他的野心固然,卻也似此番找尋阿水體內的緣生石之力一般,不急不緩。
而令九方宿擔憂的是,此事除魔界之外,另有旁人插足。
早將手中的瓷碗擱置在了一邊,九方宿負手,神色異常凝重,看著浮娑道:「是誰下的手?」
然浮娑只是搖搖頭,「不知。不過此事看來,恐怕是魔界之人的手筆。」
「怎麼說?」
清風捲起九方宿的衣袂,風度自翩翩,卻早沒了方才的一度沉穩自矜。
「旻一已故的消息被全盤封鎖在青丘,屬下也是通過早時安插在青丘的刺探才得以知曉。旻一被刺於靈虛殿,刺殺者掩藏得極好,進出都未曾引起注意。而聽聞,使旻一中傷的——是釁神術。」
平靜如水的眸子倏然划過一道寒光,似不確定地又在嘴裡輕喃了一句:「釁神術……」
釁神術,是記載於上古秘法里的一極惡之術。
傳言,使釁神術法者,功法需至仙階第九重,即破神前的最後一重;而受釁神術法者,無論神仙鬼怪,一旦中招,即必死無疑。
而極惡之處,便落在受法者身上。一旦身陷釁神陣法,先是天功盡失,四肢百骸,無不受血液逆流而致使的賁張爆裂之勢。仙骨折損,仙根斷裂,而精氣外竄,直至將死之時,還不得一點緩和。
而這釁神術,上界視之為邪術,棄之敝履,只認為是魔界之人仍在修煉。
而殊不知,記載此術的秘法也早已失傳,消失於了六界。就連曾經一睹的九方宿,也念其毒辣,從沒試煉過。
如今,卻又重新進入了眾人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