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熟慮一番後,九方宿終是先開口,語氣沉沉,道:「並非魔界所為。」
「那又會是?」
「魔界眾部皆本座親信,定不會擅自行動。而這釁神術早已失傳,就連本座也多年未見。持有秘法之人,想必並非得來無意。」
九方宿暗暗吸了一口了氣,終是將思緒挑明,「想必刺殺旻一一事,也非臨時起意。多半,是青丘所謂的自己人。」
浮娑頷首。
的確,如若是外人,又怎會輕易逃過眾人視野,進入靈虛殿,將功至仙階的旻一給殺害了呢?
「此事,青丘的反應如何?」
九方宿問她道。
只怕青丘此事想瞞瞞不住。此事一出,定會掀起妖界統領的秩序糾紛;而神仙二界,定也會插足一二。
浮娑皺了皺眉頭,語氣里已不再是方才的喜悅,只是眉目中都多了一些擔憂來。
「青丘眾人行事嚴密,此刻,該是內中動盪不安了。而日後,恐會將此事率先歸咎於魔界,不時會找上麻煩來。」
九方宿點頭,倒是已猜到一些。
浮娑見九方宿沒有回魔界的意思,便是先開口問了:「帝尊大人,此番,可要隨屬下一同回去?」
還在思索之際,只聽身後的屋子裡響起些動靜來,便已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了。
「阿九?」
隔得不遠,九方宿與浮娑的談話早是飄到了正在打坐的阿水耳朵里。只是她潛心練氣,話中內容說了些什麼,她也只是一知半解的。
直至是聽著浮娑的聲音,她才像被敲了一記似的,趕忙下了床,打算出來一探究竟。
轉過門欄,阿水先是見了九方宿的背影。
而窈窕立在他之前的,便是一位身著紫衣的高貴雅致的女子。
且不說紫氣旋身更顯矜貴,女子的一張瓜子臉嵌在齊整百合髻的下方,便是襯得更加小巧精緻。
一副柳葉眉微微挑起,含著秋波盈盈,只是看著阿水的眼神里融著些驚詫的寒光,給這悶悶的暮夏時節劃上了匆匆一瞥的陰影。
阿水怔了怔,跟她是一樣的疑惑。
浮娑見著面前女子先是心上一驚,她長得分明與那青丘靈十六一模一樣,卻怎麼看,都多了些分呆愣氣。
後一聯想九方宿下凡的動機,終也是猜到一些。
看來,她是認不得自己了。
浮娑將目光給收了回來,重新看向九方宿,等著方才的答覆。
哪知,帝尊卻是先回了那呆愣女子的話。
側了身,眸光瞟向了窗欄上的一個瓷碗,道:「吾有事商議,你且將東西帶回去。」
阿水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便是意識到了什麼,繼而點點頭,道了聲:「好。」
隨後便又看了一眼浮娑,自己先行進屋了。
「帝尊大人?」
浮娑已是抑制住心上的震顫,開口,又問了他一次。
九方宿回過眸來,聲音恢復了以往的鎮定,看向浮娑道:「本座派你回魔界找出殺害旻一之人。若上界對魔界有何異動,便及時喚本座回去。」
也就是,現在,他仍會留在人間。
為了什麼呢?浮娑有些苦苦地問著自己。
九方宿察覺到面前人的失神,不禁蹙起了眉頭,聲音沉沉,又問了一遍:「浮娑?」
「是。」
她拱手,往後退了幾步。已是掩抑不住語氣里的失顫。
昏昏的日光照得面前這位素袍公子,有些刺眼。他的眸光卻依然不變,只在浮娑失神之時,倏然閃過了一道柔色。
「若是沒了頭緒,你便可去找身在魔澗的那位。聽聞孔壑多出學士。釁神術,恐怕也是他們的必修業。」
九方宿提醒道。
「是,」浮娑抬眸,「既然如此,屬下便先告退了,還望帝尊大人保重。」
說著,她即又一瞥屋內。倏而,變成了一道紫氣,消失在了午日的暖陽,徐徐熱風之下。
仍然站著的那位男子,心上則是恍而划過一道悵惘。
回過了屋裡頭,只見阿水正背對著他,手上拿著一根筷子,吃得正起勁。
聽著熟悉的至輕腳踏聲,阿水擺過了頭來,面上掛著一個再平常不過的笑。兩頰嘟嘟的,看來還沒將方才嚼的東西給吞下去。
見著九方宿,她便是笑得更粲然了些,不顧嘴裡的擁擠,硬是擠出了口氣,道:「是吳奶奶送來的吧?以往就吃過,可好吃了,你也試試?」
九方宿沒再拒絕,而是順著坐到了阿水的對桌。面對阿水突如其來的,伸到自己嘴邊的一雙手,他已是習以為常。
只是自己將手中東西給接了下來,含在了嘴裡。
阿水彎著眼睛,「如何?」
九方宿點了點頭,「可以。」
「可是吳奶奶的一片好意,想來是謝謝你多一些。」
給九方宿送去了一塊後,阿水便知道他不會再要第二塊。於是碗內,頓時被她給攪得一團亂了。
九方宿則是靜靜看著對面的阿水。
如此的生活,於她於他來說,都未免過於平淡了。然而,一切本不該如此的。
如今旻一仙逝,平日裡和諧的眾妖部必定是各懷鬼胎,趁隙而蜂擁而入了。
而不僅權位之爭混亂,青丘的內部,必定也是亂成了一鍋粥。
而十七子中,又有哪位能真正做到為旻一之死抱以哀慟的?
他本無心插手。
阿水則是覺著對桌那人的目光犀利,一直游於自己身上。恍惚間紅了臉蛋,直將碗中東西解決,這才抬起頭來,問著:「怎麼了?」
九方宿搖搖頭,看著阿水面頰尚未消退的一處紅暈,不經意間移開了目光,順著她的耳朵往後望去。
她皺皺眉頭,想著也是奇怪。
「今日來尋你的那位姑娘,與你是什麼關係?」
知道阿水定會問出口,九方宿只是收回了眼神,如實答道:「她乃吾之部下。」
部下?原來如此。
那倒也不奇怪,方才的女子在九方宿面前為何表現得如此拘謹了。看來九方宿不僅對自己是有些冷情,對自己的親信也是。
「此次她來找你,想必也是有什麼大事?」
阿水睜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看他。那雙眸子,分明受不住一點欺瞞。
九方宿也是點點頭。後又接著問她:「你聽到些什麼?」
「聽到了……」阿水擰了擰嘴巴,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大事一樣,然而最後只是搖搖頭,道:「倒是沒聽到什麼關鍵的。想必你的事,也不願我過多摻入吧?」
阿水眨巴著眼睛看他,九方宿則是提了提嘴角,道了聲:「是。」
午後,她將東西收拾了好。
先是去了老先生的屋子裡問候了一番,而後便照著他口中所說的東西,提了個方子,就要往城裡頭去。
走時,還不忘與九方宿打個招呼:「老先生的腿疾犯了,我得上城裡為他提些膏藥回來。你可有什麼需要的?我一併帶回來。」
然九方宿只是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什麼需要的東西。
看著阿水的背影漸漸遠去,九方宿才霎然回過神來。
她一身碧藍,長裙齊了踝,隨風帶起裙角似水的滾滾波紋;就連一頭青絲,也齊腰長了。
阿水出落得水靈,初見她時,還長得一張鵝蛋臉;現時,卻被時光摩挲得瘦削。有時看向她,眸子裡已隱退了些許好奇,只有澄澈唯獨駐留著。
她的稚嫩停留在相遇的昨日。而今日的她,卻是成熟了。
若不渡過此劫,等過了這風華正茂的年紀,她便也會走向凡人不可避免的死亡。
玉指骨節分明,輕輕叩著這松木桌子。
「嗒—嗒——」
隨著響聲蔓延,空氣中,莫名逼上了一些寒氣。
隨著源頭尋去,只見一雙瞳眸浸潤了滾滾無邊的江水,肆意展露空洞與悲憫。